一、國民黨宜諒解海外批評

如以平輩論交，我的外省朋友比粵籍的多；自問沒有省籍情結的人。但近年從事文史的考據工作，使我對吾粵的先賢，另有一番見識。唐名相張九齡，人稱曲江風度，因其用人與恕人之氣量大；乃粵曲江人。元羅希呂，世就人們傳誦的蒙正（其號）故事。他不但是貧苦力學致仕，且開明朝南園詩學先河。朱竹垞（彝尊）為詞壇祭酒。明之袁崇煥乃有明一代擎天之柱，崇禎殺之，清兵便長驅直入而亡。袁乃廣東東莞人。袁世凱想稱帝，又怕廣東人反對，冒認乃崇煥之後，廣東人掩嘴失笑。清朝也怕廣東人的民族大義思想；緣中華民族兩次大遷移，不甘被外族統治的中原人士，大半逃至嶺南來，從粵音最接近古韻中州可知。清人為震懾粵人，每年有「砲轟瘦狗嶺」的操練，但清朝不覆沒於洪秀全的太平天國，終滅覆於孫中山的革命，洪秀全、孫中山俱是廣東人。民國成立，不論先烈、北伐軍，死難最多的是廣東人。抗日時空軍飛行員，早期以廣東先有空軍的成立，故殉難的大多為粵籍。打下日本空中霸王三輪寬，轟動世界，此人為粵籍的陳其光，每日還在多倫多唐人街蝺蝺獨行，並無國家津貼，只靠加拿大老人金過活。中樞遷到臺灣，粵人梁寒操對臺灣風氣好勇鬥狠而奢侈，大事批評，還寫了「哀亂」六首，在威權時代，也拚著掉烏紗（結果也真的掉了）。近年，曾任國大黨團秘書長、中央黨部副祕書長的梁子衡先生，每週還寫事評論，每能針對時弊，作救偏補失的諍言。他有兩句常用自勵和作心境寫照：「江湖野老原無責，路有流亡終動心。」對我有很大的影響，所以有時看不慣的現象，還是動筆，盡一點言責。畢竟「嘗棲是山，不忍見其焚」，有時也自動投書本報。這次國民黨大敗，雖在意料中，但鑒於未來的逆境，不忍多言。這次倒是本報有一位朋友說，何不寫點文字，經週也未寫，但這幾天讀報，朝野的言論實在荒唐，想起梁公兩句，又不免提起筆來。

北美粵籍人士，過去比例上佔八成五以上，近年有些變動，但也在七成以上。僑鄉原在大陸，但過去大多數支持國府。可知粵籍人士少有省籍情結；乃支持文化的道統和法治的正統。近年臺灣的政治生態改變，才使僑社的熱度降溫。這次選舉失敗，海外人士的批評更令尖銳，這是思痛責切之情，說來也是廣東人性格比較率直，國府駐外官員不可亂扣帽子上報；國民黨中央亦宜以忠言雖逆耳，而以包容、諒解之心察之。不忍離國民黨而去的人不多了，「黃臺之瓜，何堪再擷！」

二、選舉失敗已嚴重影響國民黨政權

國民黨這次在縣市選舉中，在選票計算上雖未算大敗；但席數上為大慘敗。且廿三縣市中，全部精華地區全部地方實際政權喪失。由於自治以縣市為單位，國民黨所掌握的八單位，都是小縣市和人口資源偏少的地域。目前以人口比例計，民進黨掌握全臺灣人口的統轄地區為百分之七十一對二十三；地方稅收百分之八十三對十三。這個比例，焉不能不算大慘敗？由於凍省的效應，其直接沖擊中央政府是必然的，可以斷言，民進黨必然組織縣市長聯盟，要求重新分配國家資源，中央是難以拒絕的。過去國民黨怕省長民選後發生葉爾欽效應，受到民進黨的挑撥而答應廢省、凍省；實際上，中了民進黨的詭計，實則廢省以後，失去縣市沖擊中央的緩衝，葉爾欽效應才能發生。這次縣市長大多掌握控於民進黨之手，地方包圍中央已完成，葉爾欽效應必然產生，絕不如陳水扁放話，不會和中央對抗。不信，三個月以後便見真章了。

民進黨的勝選，第一日的反應，股市直瀉近四百點。但經民進黨的放話和動作，股市連大漲了五天。這有雙重意義：一、民進黨的策略成功；二、選民對民進黨的期望，和選票的反映一樣；對民進黨比國民黨較好。用這個角度來看，未來國民黨的前途，繫於能否扭轉這個民眾觀念。如果民眾認為，國民黨不改，還是以前的國民黨，則今天國民黨之敗，也是無法改變明天亦敗的宿命。

中共過去不以臺獨為溝通對象。民進黨勝選，但其黨綱從未放棄：臺灣獨立。然中共已宣稱不與民進黨溝通對話了。民進黨主席許信良已到美國訪問，這行程自不尋常。

以上這次在勝選與敗選之間的區別，還能說不會影響國民黨的地位嗎？其實已直接嚴重影響國民黨的政權了。

三、黨內無民主，黨魁無諍友之敗

國民黨敗選的事實確定後，臺灣的黨籍人士，有心人已扛著旗幟、橫額要求李登輝主席負責下臺；有的中央委員要求中全會應召開臨時會議：請李登輝下臺；要改革的聲音是有的。海外也有些同志要求李主席下臺，讓中生代順利掌握，放手一搏，希望明年的市議會和立法委員選舉獲勝，穩住政權。但資政李國鼎感慨說：老人的性格很難改變。

李主席承認敗選後發表談話，簡單說：要團結，其次說不要挫折後放棄改革的決心。

國民黨既是個民主政黨，不同的意見並不等於不團結，過去有不同政見的人，打成反李，又把國民黨分成主流、非主流，以致好好一個本來團結的政黨，變成以後互相火拚的局面。逐的逐，自動離開的另組織新黨。李主席主政後的改革不可謂不多。六年修了四次憲，如果風波不斷的，成年累月的動盪改革能得同志和民眾認可、贊同的改革，當不致如此慘敗。如果不謀長治久安不斷不成熟的政治理念付諸實現，而美言謂之改革，恐非政權之幸與國家之福。如民選總統以後，不謀體制下改變，而以國發會這種沒有民意基礎的體制以外的共識，改變了國家基本大法，繞過立法院對行政院的同意權，使行政院長淪為總統的幕僚長，鑒察院失去機制，以致總統實際成為有權無責的無冕帝皇，應是民主政制的厄運。

國民黨十三全會尚有不同意見，十四全會已無「雜音」，起碼尖銳的質疑或批評，遠較十三全大幅少了。十五全差不多「一言堂」，但黨員不在表面和主席衝突，並不等於任由擺佈，宋楚瑜衝上第一高票，吳敦義第四，都是黨員暗裡對提名的表示，甚至對主席的規劃異議。國民黨黨員在李主席掌權至今，經歷十二年的體驗，流行了這些話：「誰反對，誰就死得很慘。」當然不是生命的死，乃政治生涯的結束，証之落臺者，此話當真不假。

因此，這次大慘敗，李主席無意下臺，到目前為止，尚未發現行政官員或黨大員，敢要求李負責讓賢。只有民意代表敢提出，從此可知他多年的積威與作風，確實達到震懾部下的作用，大家唯恭唯謹討他歡心，李主席在無諍友的環境下，國民黨要脫胎換骨，戞戞乎難矣！

敗選的原因很多，其主要原因，國民黨黨內無民主乃大敗；民進黨內有民主，所以大勝。這些話，我尚未聽到有人說過。

四、朝野荒唐的反常現象

李主席近日說：「倒國民黨就是倒李。」這句話說得真好，但環顧四周，除了民進黨說要倒國民黨外，近來似未聽到有人說過；大多倒李，民進黨主席還在倒李聲中有說詞：李主席無須為選舉失敗負責。而他本人卻在上一次選舉中表示負責而落臺，可知許信良愛李主席比自己更甚，這真是反常的現象。同樣，民進黨國代黃某在李面前連翻三桌，李主席制止警衛人員對此暴力的制止，而對自己同志的建言，不留情面的申斥，又何嘗不是反常的現象。不過，李主席把國民黨和他劃上等號以後，國民黨的掌權大員就更俯首帖耳了。大家在喊「鞏固領導中心。」近日他分批接見立法委員，李主席居然說：「若我下臺，國民黨能否站起來呢？」我翻查黨史，這些話連孫中山、蔣中正和蔣經國都沒有說過。更妙的是，居然有位立委同志說：「上面辭職，下面就軟了！」國民黨有這種奴才當立委，那有不敗之理。如果國民黨真的今不如昔，李主席下臺而不能站起來，李何必留戀，人民也不必可惜。

陳水扁近日的意氣風發，臺灣稱之為陳水扁現象。如果當年馬英九被提名，何扁至今還是個立委而已，居然罵李為「老番癲」，要帶手鍊出街，以免回不了家。此人尖酸刻薄，硬拆蔣緯國住宅，蔣死又去弔他，正是「柴桑弔孝」。如果不幸他真成了總統，臺灣人也並不好過。試拭目以待。豎子成名，除了朝野無人外，多少歸結於南朝氣數。

五、多餘的話

今年初，我到臺北旅遊，毛松年約了蔣廉儒、梁子衡和我敘舊飲茶，談到兩岸、兩黨，蔣廉儒認為中共和國民黨都為了政權的利益，對國家統一的規劃未必就是國家民族的利益。如果聯合海外各地華僑，以海外代表組織海外議會，由於沒有政治利益，就可以大公無私監督兩岸政府，使有利於國家民族的未來。這當然是很高的政治理想。想不到未及一年，臺灣的政治生態因此次選舉而變了。海外對中華民國生存仍關心的僑胞，有必要對國民黨盡點言責了。

（一九九八年寫：內中對臺灣的變局、對李登輝和陳水扁的預見與批判，揆諸後來，讀者以為如何？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