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未有遠行，是廿五年來第一次。緣一九六二年來加，十年未出北美。從七二年開始，每年總找個地方逛逛，積以成習，此心一放，收回維艱，猶恐歲末耐不住，安排了聖誕以後，到寺院習靜讀經。這個月來，照例收到許多長者、親友的賀咭，雎然說帶黠西方風俗，何嘗不也是一年一度懷人的溫情，是彌足珍貴的。宇宙億萬眾生，能於歲末不忘問訊，是何等可貴的因緣。每個人接到賀咭就是一獯福報。一個新年的賀簡（咭），代表一個祝福。珍惜這個福緣，大家好好跨越這個世紀，這是新年的共勉和共貿。

魏京生第一次來多倫多，餐敘時有機會同桌，也算是煙酒同好，略無拘束，雖然為時很短，卻也無所不談。他的賀咭夾著簽名短箋，寫上這幾句話：「如果人有來生，願來生的我有自由、健康、愛情和幸福；如果來生的我還生活在專制的社會，我不介意為摧毀它而重進監獄。與君共勉！祝君和家人節日快樂，魏京生十二．三。」這是何等坦率和熾熟的祈求。只因他失去過自由、健康、愛情和幸福。如果他還生活在專制的社會，他的發願真教人動容。觀音菩薩發願為眾生拔苦施樂，地藏王菩薩發願拯救地獄受苦的魂靈，部是菩薩心腸。魏京生經十八年牢獄之災而不屈，誰又能懷疑這份自發的法心、發願。他是個菩薩心腸的人。

司徒華自我設計的聖誕、新禧咭頗匠心獨運，正面自書「任憑弱水三千，我只取一瓢飲」，蓋了一個篆體的小邊章：「人不知而不慍」，華叔把這兩句話的來歷，和他對它的體驗寫得清楚周全，有幾句話很富哲理，何曾不是他的胸臆呢：「一人的一生，只不過是歷史長河中的一瓢。怎樣看待自己的一瓢呢？或過路的缺水的征人喝一口…或澆在一棵將枯的野草…或給那污垢洗刷一下．要不，也隨滔滔而逝。」在滔滔獨流中，淹沒了多少良知，我們又何必投身濁流？哪怕是一瓢清冽，做了激濁揚清，它的功用就大了，可不勉乎？

文友中本市張清和滿地可的白墨，用「花」、「惜花」來寫新年的思緒，也是別開生面的。「為書憂蠧，為月憂雲，為花憂風雨，為才子佳人憂薄命。」也不失為讀書人先憂而後樂的消極的一面。為眾生愁苦，亦別有菩薩心腸的人。

中國歷史典型的讀書人范仲淹，說出了先憂後樂的襟抱：「不以物喜，不以己悲，居廓堂之高，則憂其民，處江湖之遠，則憂其君。」雞蟲得失，蝸角之爭，對個人的人生毫無意羲；對國家、民族以至整體的眾生，更無一點作用。但我們不可因為智不足旋乾轉坤，力不足挽既倒狂瀾就放棄人生的責任。如果這樣，蒼白的人更加蒼白無力，灰暗的世界更加冰冷黑暗。海明威獲得諾貝爾獎的名著「老人與海」的開場白是：「時光逝矣，太隰依舊升起。」我們有限的生命，正是人類生生不息的組成部分，能不知所勉乎？一九九八年，您走入歷史，我們繼續往前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