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《三國演義》與《赤壁之戰》

我們民間公認四大名著，《三國演義》是其一。作者以《三國志》的史料為骨幹，以小說家的生花妙筆附會和虛構連結而成的“歷史小說”。析者有以為，作者以三分史實，七分附會虛構而成， 這應是籠統的估算，但還是“連結”史實。《三國》起自東漢末年，“黃巾之亂”後的群雄並起，成魏、蜀、吳鼎立的局面，至晉滅吳而統一，過程已經起伏無常， 教人目不暇給，而小說對人物的刻畫，比情節更重要；作者對人物的描寫工深，無論容貌、舉止、語言和性格，又能絲絲入扣，使讀者如見其人，如聞其聲。其中又以孔明智絕；曹操奸絕；關羽義絕；更渲染得前不見古人，後不見來者，令人激賞、憤慨或讚歎。其他伴以綠葉，更襯托得栩栩如生。讀者的心弦，隨著情節的起伏，人物的呼應。開卷就不能停下來。寫歷史小說，能有這種筆力，恐怕也前無古人，後無來者了。

詩、詞詠《三國》人物也多， 佳作也不少。蘇東坡的《赤壁懷古》（念奴嬌）詠周瑜（下半闋）：“遙想公瑾當年，小喬初嫁了。雄姿英發，羽扇綸巾，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。”周瑜的神采，談笑用兵的指揮若定，真教人神往。可惜“一時瑜亮”之間，《三國演義》的作者選亮棄瑜，為了襯托孔明的“智絕”，把周公瑾處處于下風，連“羽扇綸巾”都執在和放在孔明的手中、頭上，真是莫大的冤枉。尚幸有蘇東坡的詞寫在前頭，才還周瑜一個歷史的真象。關羽千里過五關送嫂尋兄，華容道中報恩釋曹，都是小說家之言，《關羽傳》（《三國志》——陳壽）都沒有記載。惟關羽失荊州，違反了聯吳拒曹的國策，以致兩敗俱傷，終為魏所滅。然自《三國演義》深入民心，“關廟”從此林立，號稱“武聖”，與民族英雄岳飛同祀。這是關羽之幸。

名詩人詠《三國》人物、史 料，比名詞多；小杜與老杜都有。小杜之“東風不與周郎便，銅雀春深鎖二喬。”說的也是周瑜。然《三國演義》的和國劇的“借東風”，說的出於孔明。然《三國志》和其他史料並無其事。“火燒連環船”為赤壁之戰的關鍵，史料均有記載。好的主帥對天時、地利都必注意。二戰的“諾曼第登陸”和韓戰的“仁川登陸”，都是主帥對潮汐有準確的訊息判斷，攻其無備而勝。誰能敢說不是出於周瑜而必是孔明？“羽扇綸巾”都可以借去美化孔明，知當夕風向之轉變，何嘗不可以？或兩者在交換情報中的共識。《三國志》評孔明：“然亮才，於治戎為長，奇謀為短，理民之幹，優與將畧。”然對周瑜之將略，未有一語之貶，我的質疑，不是沒有所本的。

孔明之高瞻遠矚，謀國之忠， 列入我國《五忠集》之一。陳壽說他：“亮有逸群之才。”心思縝密，清廉勤政，對天下大勢，有“未出茅廬，已料鼎立”。我們談他的“隆中對策”就可以大概見之。老杜詠《蜀相》，對諸葛丞相之景慕，亦可知其為人。“出師未捷身先死，長使英雄淚滿襟！”哀慕交倂！《三國演義》以赤壁之戰為最高潮，亦從此成鼎立之勢。

二、電影《赤壁》敗筆多

吳宇森拍江湖黑白道的恩仇和警匪片，在香港建立了電影界地位，進入荷里活，同樣得盛名，與李安同是當今票房保證的大導演了。這次回頭拍中國古代歷史戰爭巨片上、下兩集的《赤壁》，以故事題材是中國人所熟悉，有一定的吸引力，已是一種優勢。此片目前在大陸放映，票房大熱賣，應是預料之中。

歷史小說和電影當然也可以附會或虛構，主要還是合不合理；還須於歷史的結局有點連接。《三國演義》的情節附會與虛構占了主要的過程，但最後還是連接著結局，因此予人認同，就是覺得這種附會與虛構是合理的認定。因此華容釋放曹操、千里尋兄送嫂都認同了。但電影的赤壁，以周瑜的氣概，斷不會要小喬深入曹營，以色誘來拖延時間借東風。曹操是個什麼人物？不必說《三國志》沒有這回事了，如吳宇森讀過《演義》，也知操是個好色的奸雄。宛城之戰就是誘姦張嫂，激反了張繡的。小喬這個美婦，豈能全身而退。孫尚香雖有男子氣概，但當時已嬪劉備。同樣混入曹營，縱使劉備首肯，吳侯或吳國太也絕不肯。為了角色的表現而作不合理的附會虛構，看得觀眾搖頭大笑。還有吳將甘興，帶了土制“魚肉炸彈”，沖入曹營，連城牆也崩塌，更是不合理。查《三國志》的《甘寧傳》字“興霸”，“少有氣勢,好遊俠。”此人應是吳宇森附會虛構的角色最接近，惟寧善終，並遠在赤壁之戰後而正寢的。赤壁有多少人物參加可述，何必搞個不合情理、不合物理（魚炸彈可炸塌城廓）的人物與情節？吳宇森說他查到赤壁之戰的孔明，時年二十二歲，不知有何所本。《三國志》記當時是二十七歲。孔明死于章武九年，時年五十四年。赤壁之戰發生于建安十三年，我曾向上推算，確如陳壽言：二十七歲。吳的考據有誤。

周瑜和諸葛亮這兩個歷史人物，不必說對中國歷史熟悉的人，就連對國劇有點認識，都畧知其風度。吳導演選梁朝偉和金城武，都是時下有當紅的知名度，論氣質就相差太遠了。梁做《無間道》的臥底和《色戒》的丁默都還可以，飾周瑜，我不得不為公瑾叫屈了。金則橫看豎看也不像。真的看“兒戲”了，付之哈哈可也。但電腦特技與場面，吳導演的確擅長。

三、後話

小說要透過文字的描寫才成意象，遠不如電影的直接描述。因此電影為其易，小說為其難。《色戒》的電影比小說好太多了。《赤壁之戰》發行世界，正是歷史小說的《三國演義》與吳的電影決戰天下，勝敗已很清楚了。即使忠於原著的中國製作的電視劇集也比吳的電影勝一籌，人物的策劃就比他好多了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