亂世難為解史人

一、 節目取材與評述立場

亞洲電視臺在周日夜間播映的「黃土黃水」，聽說收視率達百分之四七‧八；一般反應也不錯，還有一所專上學校預備作部分正史教材。據監製人說，如果播映時間提早一些，觀眾會更多。我在這紀錄片（分十三集）被邀以嘉賓身分作各種評論，對該片播映成功，何敢掠美，站在歷史責任言，倒感到「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」。

香港的殖民地教育，又以政策「不得罪鄰近國家」，講中國歷史，在辛亥革命成功即戞然而止。減去左右做人難的尷尬，又符合既定政策。近年以「九七」回歸，言論尺度又大幅放寬。過去稱的督憲，督爺，今天可肥彭、肥佬。講甚麼都無所謂，漫說歷史事件。香港人對辛亥革命以後到今天海峽兩岸談判的經歷，實在也有知的權利，何況在這個資訊的年代，亞視及時播放現代史，有賣點亦何嘗不是公眾傳播的責任。

「黃土黃水」大部分取材於北京電視臺提供的紀錄片，還有一些電影片的鏡頭襯托。最後一集「臺海戰事」則希望臺灣提供金門砲戰資料，不要說參與評述，引言，主持者的背景，史料已局限於紀錄片的題材討論上。而這一段史實，剛好是中共的成長過程，國民黨失去大陸的全部慘痛經歷。站在國民黨立場和中共立場，顯然有難易之別。惟站在史家立場言，不必為賢者諱，也不必為善者讚。史家地位所以尊崇在此；其功能亦在此。因此，評述各項史實，我完全沒有心理負擔，也完全沒有指示，全是自由心證和良知下發言。

二、 同是退職自由人

本來，「黃土黃水」雖還在播映中，但十三集的評述工作已完成，雖有言不盡意之憾，卻無再論之意。惟近期有一本雜誌，刊出「黃文放曝光—為國共內戰紀錄解話」一文，論者說：「放叔現在已化官為民，減少官方的束縛，講起意見來，也會隨心所欲得多。反觀另一位評論嘉賓許之遠，他的現職隸屬臺灣行政院僑務委員會，沒有個人空間可以發揮。」

為此，頗有一吐為快的意願。放叔確是個較開明，開放的中共黨人；站在黨員的立場，殊為難得，惟論者說我「隸屬僑委會，沒有個人空間可發揮。」實在是憶測之詞。恐怕他還沒有看過該片相關的評論，不要說我的著述和在立法院服務時的言論，對政府，政策的批評，尚且毫無忌憚，何況對歷史事件，再說今天臺灣的言論自由尺度，每個人可發揮的空間，說多大有多大；即使是官員，對歷史的鑑評，誰也干涉不了誰，其主因乃文官制度相當建全，言論自由有一定的保障。何況評論不是公務，是私人社會活動的範圍，誰也不能干涉我。再說拍了一半，我便辭職，前後立論不變，可知我並不因在職和退職之間有任何差異。

史家必須注意三事：史料、史識和史德。翔實的第一手資料；善思明辨的史識；具良心良知的史德尤為重要，歷史與宣傳的分別在此。

歷史爭議留諸後世史家

一、 關於「安內攘外」先後孰對

國共紛爭幾十年，其主因不外兩個，一為政治理想不同，二為政權的掌握而鬥爭。而後者又較前者為重，前者有時尚可權宜妥協，後者則寸步不讓。

國民黨領導北伐成功，日本人看到中國的統一在望，加緊對我侵略，國、共產生了「先安內§後攘外」或「先攘外後安內」的歧異，站在中央立場，如果國民黨先安內，必然先解決中共到處煽風點火的勢力，消除蘇區的阻礙做開始，才可以統一步驟，結集力量和強大的日本周旋，否則何以抵抗呢？站在中共立場，先攘外才有空間發展，才可以生存而坐大，然後伺機奪取政權。揆諸以後歷史事件的發展，日本的侵略，造成中共的坐大，以後並奪取政權，統治大陸，難道不是國民黨以各種事故而不得不放棄先安內的既定政策，以致一子之錯，全盤落索的結局。這僅是以各有算盤的立場而言。再揆諸當時的實際環境，中共是蘇聯赤化中國的第五縱隊，是世界共產主義運動的一員，在大陸建立多個打游擊的根據地，先後有閩變、南昌和秋收暴動，明顯地與中央政府分庭抗禮，完全以叛亂團體的面目出現，如不枚平，怎樣抗日？

論者如以為不從事團結全民力量先攘外，是國民黨罔顧民族生存，只顧維持政權的掌控，對中共壓迫，顯然不對。讓我們再將歷史說明：中共曾宣傳，抗日是為了保衛蘇維埃祖國，此其一。迨抗日開始，毛澤東對中共軍隊按示：七分發展，二分對付國民黨，一分抗日，此其二。在中共接受改編，將五星軍帽換成天白日時，「黃」片有根據中共將領的訓話，我們只是暫時脫下五星軍帽，以後還要戴回（大意如此，紀錄片由中共提供）。還不是自招麼？

中共建立政權，要與日本建交，田中角榮到北平去，和毛澤東第一次見面並觀劇，田中首先抱歉說日本侵略中國。毛澤東卻笑著說，沒有你們的侵略，我們就不會有今日的存在。

站在民族立場也可，站在國家立場也可，究竟「先安內後攘外」對？還是「先攘外後安內」對？讀者自己判斷吧？

二、 「長征」、「西安事變」補遺

由於「黃土黃水」連廣告時間只有半小時，紀錄片佔去大部分，餘下的有主持人的引言，李諤教授的簡介，所剩下的時間很少，黃文放先生和我縱有意見，也難說得清楚；何況主持人要不問，我們也無從評述，所以許多該講的多無法表達。

「長征」有許多溢美的描寫，紅軍成功保持實力，以後才能東山再起，「長征」有五次圍剿，戰役無數。我只總括地說：中共在「長征」開始時，軍隊是三十萬人，到了陝北，只剩下兩萬七千人，有八千是擔伕，也有小孩。如果不是西安事變，中共的命運是否改寫？只有天曉得。

蔣先生在西安事變未遇害，不是中共領導人的決策，是史太林的命令。史不想與當時大多數中國人為敵，並考慮只有當時的蔣先生，始足堪領導中國人抗日，間接有利於蘇聯。

張學良至今近百齡，早已自由，從沒有一句埋怨蔣先生，楊虎城是不是共產黨，只有中共才知，但他葬於八寶山屬實。

風虎龍雲亦偶然

一、 蔣中正、毛澤東和史太林

滿清在辛亥的武昌起義而覆亡，除孫中山先生外，繼起而影響中國至大者，當推蔣、毛兩人。蘇聯與中國仳鄰，影響中國至巨，當較美英深遠。故史太林亦遠較其他外國領袖的影響為大，應無疑議。近世中國治史者，少有過去史家風範，多事趨勢附炎，持平者少，甚至淪為勢力的附庸，為得勢者塗脂抹粉，豈不可慨。捧蔣者譭毛，捧毛者也必譭蔣，都難謂公正。中共統治大陸後，蔣先生在幫傭文人的筆下，一無是處，集譭謗於一身。蔣先生也無一言自明，交由後世評議。老實說，到目前為止，誰曾統一全國，誰曾領導全民抗日，廢除所有不平等條約？誰高譫遠矚，實行憲政民主？這些不爭的事實。如果他的心狠手辣像毛，在重慶相會，十個毛澤東恐怕也喪命那有以後的歷史？

親共作家斯諾曾記載，「西安事變」毛擬殺蔣，史太林曾急電毛：如果毛必殺蔣，蘇聯將公開斥之為「叛徒」。「黃土黃水」對蔣當然貶抑的對象，理有固然，惟史家臧否人物須向歷史負責的。

二、 國共戰爭蔣敗的主因

「黃」片有一半以上的記錄敘述國共戰鬥，或戰鬥的成因與檢討，故述及勝敗的因素也多；而國共戰鬥的結果，中共從弱轉強，最後擊潰國軍主力，佔據大陸，這是鐵的事實。惟資料顯示，國軍幾無一是處，恐怕也欠持平。所以我們擔任評論人，難易主見。易者有片的題材做根據。難者局限於題材，而時間所限，難作較詳盡的評析；而且主持不問，也無從說起。為了向歷史交待，以下幾點補遺；

誰能否認日本在二戰前及大戰中（前段）是世界軍力的超霸。國軍從「九一八」事變至「七七」全面抗戰，已獨力支持了六年。這六年，還在張作霖被炸不久，全國初告統一的局面。日本就佔領東北，中共在江西成立「中華蘇維埃共和國」，期間還有「一二八」事變、「閩變」、「華北自治」、「西廣事變」、「西安事變」。在這種情勢下，國軍的整訓自然不能和日軍相比，但仍有「一二八」的淞滬之戰的戰果。但自「七七」抗戰以後，大會戰就有臺兒莊、長沙（三次）、常德、桂林、山西…等諸大戰役，都令日軍損失慘重，共軍比日軍強嗎？國軍一無是處嗎？

國軍全力抗戰，對抗的超霸日本，傷亡慘重，以致戰後對保持戰力、擴大兵員，養精蓄銳的共軍，加上裁軍的失當，又不收編日本訓練的「偽軍」，形勢已不能制。不但如此，由於集中應付戰場的日軍，對共軍的諜報網幾近完全忽略，共諜進入國軍指揮系統，在國共內戰時期就可一目了然；國軍早已不戰而敗。又以戰後共產主義運動如日中天，東歐諸國併入，連美、英、法都不能制，中國以軍疲民窮豈能獨力應付？至於人海戰術，統戰下的人心思變等因素加上，國共內戰的結果，勝負早就定了；決不是單一的戰場所敗。

歷史時空差錯甚

一、 幾個歷史疑點

抗日戰爭應為中華民族存亡絕續之戰，勝利以後，由於國共內戰，中共建立政權，許多抗日史料受到不同程度的宣傳，產生了許多歷史疑點。例如戰勝日本，共軍厥功至偉，因為大後方打游擊戰是中共主導的等論述，甚至正面和日軍作戰，有平型關之役等都是證明。

歷史事實應與宣傳不同。論陣地戰的正面戰鬥，國軍將領在戰場犧牲者，集團軍總司令兩員，軍長七員，副軍長二十員，師長二十七員，旅團長以次記不勝記。中共能舉出一個團長陣亡嗎？抗日戰史上，中共能講得出的，最高軍階只有一個團附。平型關之役，林彪擔任側攻，作用只牽制左側日軍，主攻是國軍的山西部隊。中共後來宣傳平型關的戰果，但彭德懷指出，僅是日軍後撒的一營人，還不是全殲，給林彪好譽，中共中央也批評林彪，不應該暴露中共軍隊的實力，則陣地正面作戰，中共是少有參與的。再說淪陷區的游擊戰，國府領導的地方游擊，還遠多過中共領導的，要證明，多得很。

國共內戰的三大戰役，共諜成功的因素最大，國軍將領不和是其次，兩者構成國軍失敗最主因，再其次，中共的人海戰術也是國軍心理一大障礙，也是敗的原因。

二、 關於抗美援朝及核武

歷史人物的判斷，對未來影響至深且鉅，毛澤東因朝鮮局勢的急轉，認為麥克亞瑟威脅政權，因此有抗美援朝的決定。惟歷史已證明，從杜魯門將麥帥撒職便知美國並不想與中共為敵。毛的判斷顯然錯誤。其實，戰後美蘇爭霸已形成，毛之參戰，顯然上了蘇聯史太林的當，成為消耗美國國力的馬前卒。中共建立政權後不與民生息，和美國撕破臉，造成以後靠蘇聯的支援，變得一窮二白，應付餓飢輸出以還債，不但人死難算，對國家建設也因戰時體制而延誤三十年，民族的創痛何等鉅大？

發展核武也是基於對美的侵略發生的疑慮，然歷史亦證明，中共發展核武用得上嗎？它又在應付破產中製造了多少餓殍？核子有了，多少女孩子就沒有褲子？影響到目前有了褲子的女孩子，還成了國內「二奶村」和港澳私娼的成員！如果中共領導人多體恤一下國民經濟，何至到今日的盲流和文盲呢？

三、 時空倒置的歷史悲劇

馬克斯主義明顯比三民主義較早發展，孫中山先生才有檢討與批判的根據。中共黨人到現在還侈言馬克斯進步而三民主義不合時宜，究竟對與不對？

國民黨百年老店實行先進的三民主義，而後起的中共實行老舊的共產主義，而後起的中共實行老舊的共產主義。形同今天百年老店主持的臺灣，實行政黨政治，在民主開放上，經濟市場化中成為「臺灣經驗」。而中共的後進政權實行四個堅持，還抱著社會主義不放，對臺灣干預，究竟誰對誰錯？歷史的發展有時令人啼笑皆非。我時常有個奇想，如果歷史次序擺正過來，中共跟著共產主義出現便成立；國民黨在三民主義出現才成立。今天的局勢也許不一樣，中共成了如假包換的老店陳恓，國民黨是新銳新店。趕到臺灣的是中共，在大陸的是國民黨，那還須甚麼「一國兩制」的爭論與談判。大家和平統一，皆大歡喜了！

歷史常教人掩聲嘆息。中共經四十五年來的慘痛教訓仍抱著四個堅持，而國民黨有意修改憲法的三民主義，同是民族的悲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