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1年11月13日
騎劫民航客機撞大樓以後,世界面臨一番變局。自從布殊總統就任以後,美國對華政策有了極明顯的轉變;一言以蔽之:從戰略夥伴而成戰略對手。前者
是克林頓後期在任上說的;後者是布殊上任不久說的。克林頓也許是外交示好的詞令;但總是出自美國總統之口,不能否認代表某種程度的善意。但布殊就老實不客氣了。不管甚麼對手,總有點對抗的氣味吧!自蘇聯解體,俄羅斯在政治上無法強勢維持過去加盟國的團結;在經濟上更自顧不暇,再難與美國競爭。反看中共,自「六四事件」以後,美國和許多國家對大陸禁運,中共處境之困,比當年蘇聯差不多,但所不同者,是大陸有臺灣、香港和海外廣大的華僑,而鄧小平做了一件非常適時的措施,就是加速開放市場,及時化解幾乎全世界對她的禁運造成的危機。當時戈巴喬夫曾慨乎言之:「如果蘇聯也有像華僑這樣雄厚的經濟力量的支持,我的經濟改革也不會失敗。」鄧小平的全面開放,中共轉危為安,再遇上亞洲金融風暴,大陸成為一枝獨秀的高成長地區,從此令人刮目相看。其經濟發展速度,當然成為超霸的美國的潛在對手,那是誰都看得到的。壓制不來而示好,應是克林頓的政治藝術;布殊的改變,也只是說實話,兩者的表現不同,而實質乃承認現實,並無二致。
對誠實的政治家比較容易,少了一層捉摸;布殊開門見山說了這句話,不見得壞事;他是新上任而且在當時還是個弱勢總統,他當然要建立一個堅強的形象。美國是一個民主國家,他端不會離開民意。布殊的話,也起碼有某種程度的民意代表性。如果我們忠於歷史,亦不難找到美國人對中共敵視的因由,那決不是朝夕的事。第二次大戰以後,美國兩場戰爭的對手是誰:韓戰直接的對手是中共;越戰間接的對手也是中共。蘇聯解體,中共經濟急速的發展,美國潛在的敵人,不是中共還有誰?布殊只是老實說出口而已。
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已超過半個世紀,論理不算新興國度,可是在經濟發展而言,由於浪費了許多時日,從鄧小平開放至今,當時還算新興的地區,因此稱為開發中國家。以開發中國家的定位,而被超霸的美國視為戰略對手,是何其不幸的警訊。在一個民族主義看來就更著急,所以到撞機發生後的第二天,我在專題已急不及待指出:中國應馬上和美國修好,因為恐怖分子提供了兩國修好的契機;用事實否定了美國潛在的敵人--中國。潛在的敵人已坦蕩蕩站在美國人的面前了!
海外知識界的建議,能否注意到?還有及不及時注意到?都是一個大問題,而事實上,中國已錯失了第一次機會。聯合國安理會投票對恐怖者的制裁,中國棄權;在討論時對於懲處,中國又有一些制節性的建議。當然,站在人道主義立場而言且是必要的。但此時此刻,正在美國全國激昂的氣氛下,幾定位於一切對賓拉登集團或其庇護者都是敵人,這樣一刀割的二分法固然有其弊,但此際是有理說不清的時候,中共就算好意也成為惡意,何況五十年來的舊帳未清,新帳又多了一筆?國際沒有善惡之分,只有敵友之分;在這關鍵時刻,中國這種表態是「不識時務」了。尚幸布殊沒有取消上海之行,中國政府真要好好的把握機會,化解與美為敵的宿怨。我們不是為美國著想,是為中華民族前途著想。以美國超霸之強,又在日本人急謀出路的世紀,中國人豈能不顧腹背受敵,重陷近代歷史一百五十年的喪亂呢!
布殊到上海去參加經貿會議。這個會議今年的地主國是中國;以前不論在那國舉行,美國總統都去參加。這次當不例外,像美國之所以為獨一無二的超霸,重要的因素還不是軍力。蘇聯是最好說明,經濟追不上,一切形同虛設,虛有其表,不打自垮了。因此,美國總統除了首重世界七大經濟工業國領袖高峰會議,次要就是亞太經濟合作會議(APEC);但美國國內竟有人反對參加,對中國的敵視,豈可等閒視之。
由於中國近年強勁的經濟成長,又有港、澳的回歸,臺商到大陸投資。「中華經濟共同體」已成了雛型,堪足與歐盟、北美自由貿易聯盟,鼎足而立。
美國是全世界自由貿易的盟主,基於美國的利益,對亞太經合會議,端無不參加之理。過去完全沒有異議,這次碰上撞機的「九一一」事變,又正在轟炸阿富汗時刻,地面攻擊也在眉睫之間,總統固然有不參加的理由;但美國是一切以經濟為首要考量的國家,戰爭也不例外。舉一例可見其餘:老布殊總統出兵科威特,戰勝之後,民望為歷史之冠,可惜不久遇上經濟不景,大選竟輸給一個小州長。就說明經濟搞不好,一切國際聲望、民望都抵不上。老布殊切身之痛,這個經驗豈會不告訴兒子?所以不管甚麼緊急情況,關乎美國經濟的榮枯,還是經濟擺在第一。
但美國CNN還是做了一次專家訪問。正反都有其代表性。代表不贊成布殊到上海參加這一次亞太經合會議的,是一位資深評論人(B0B BECKEL),他列舉布殊總統不應出席的理由,幾可說完全與經濟無關,只著重五十年來中共對美國的不友善,指出中共將成為美國未來的敵人。因此,基於美國長遠的利益計,布殊的出席是錯誤的。
贊成布殊到上海出席的人較年輕,知名度也不如對手(是不是刻意的安排?)竟也沒有說到經濟的理由,他的論點,怎麼說也不過是:中國是個大國,反恐怖和國際事項不可忽略,沒有向對手反舉證。我在電視前聽得發毛。美國人民對中國的印象,還滯留在毛澤東時代。如果中國還不以行動來矯正過去好戰好鬥的形象,恐怕不是國家民族之福。
為福國利民計,際此世紀變局,和解比結盟對抗要好太多了。又舉個現成的例。中國主席江澤民到莫斯科去結盟,簽了約。「九一一」來了,墨瀋未乾,俄羅斯總統已不理甚麼約,大力支援美國反恐怖戰鬥,沒有和中共協商,還要表示參加「北約」。可知每個國家只顧自己國家的利益,權宜之約也是為自己國家利益打算,加減乘除一算之後,孰重孰輕,一目了然,沒有甚麼條約不條約。條約改不了膚色,莫斯科向美國一面倒,中共在反恐事件又成自我孤立,這應引為殷鑑。
難道美國的霸權主義就可以容忍嗎?巴勒斯坦、伊朗、伊拉克、巴基斯坦、阿富汗的人民都仇恨她;這話不錯,還有許許多多的國家都一樣,有的還是美國很好的朋友,但國內許多人民都很厭惡美國的霸道,包括歐洲許多國家在內,恐怖事件正可說明。問題在對美國的厭惡或仇恨,能不能一洩心頭之恨,而且洩了以後會不會「廬舍為墟」或「血流成河」?像阿富汗、伊拉克?也可以加減乘除一番,算算付出的代價便一清二楚了。如果「化干戈為玉帛」,化宿敵為友,互去心結,以中國廣大的市場利益,招來謀利是尚的美國企業大量的投資,彼此互利,換來五十年的和平建設,根基穩固了,中國有足夠的力量在國際上發言,那時再談正義、講道理也不遲。民族的歷史長河如此之長,「忍須臾之氣,免百世之憂」的道理在此了。
日本首相在這關鍵時刻,還施施然來中、韓兩國走一趟,特別到抗日死難者碑前懺悔一番,向生者說了一些前所未有的軟綿綿的話。回到日本,馬上修掉「非戰憲法」,長揚出兵援美反恐怖而去了。這絕不是中國人的「福音」。她對美國可像宣誓效忠一樣,也是結美國的歡心,說服美國,讓他來「維護亞太和平」,如果得逞,將是再度侵略中國的代名詞,這是世紀變局中最不利於我民族的事。但已一步一步上演了!這決不是危言聳聽,立此存照吧!
第二次大戰結束以後,美國除了福特總統,因只擔任尼克遜未任滿留下來的短期職位,沒有對外宣戰,其他的全都在任出兵;美國軍火商龐大的商機,是美國經濟繁榮的重要主柱,如果不了解美國這一點,真的沒有資格論美國的事,我就點到為止,不便多說了。
日本能結歡美國,為甚麼我們不能?那不是示弱,是為以後國家民族福祉催生。明白這個道理,一切因應之道由此做考慮的起點,都會迎刃而解。王荊公說:「所待者大,則必有所忍。」為政者當三思斯言。
總結以上的論析,歸於一個目的:在廿一世紀,中華民族要與美國民族分享人類文明和世界資源。這是「大」目標,因此要「忍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