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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、西作家與作品表現的同異 11/3/2019 6:20:49 P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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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十年來家國

 

一、五十年來家國

五十年前的十月一日,毛澤東站在天安門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,說「中國人在世界上站起來了!」那一年,我還在開平二中讀初中三年級,雖然對政治不懂,但當年的青少年,在學校受到左傾老師的影響,心裡還是有興奮的感覺。國家經歷過抗戰和內戰,都是我們這一代所身歷的,中國人能站起來,誰能無動於衷?因此,勞軍的活動,我參加了;學校演出勞軍劇。「凱旋」,我是劇中唯一的童角。韓戰發生,堂叔參加了志願軍,我年紀少,落鄉宣傳捐糧支持前線,我可以跳「秧歌舞」連續半天而不累,狂熱打鼓指皮磨裂而不知。後來家人看我左得離譜,托人把我帶到香港,見了先父,就和他在船上辯論韓戰的「解放戰爭」,氣得先父一臉脹紅。我還擔心他會「大義滅親」,趕快緊抓著欄桿,怕他把我推下海去。這種經歷,猶歷歷在目。可知我並不是天生的「反動派」,個人也沒有受過共產黨的迫害。

在香港能自由讀到各種評論,和得到大陸最快的資訊。隨著年事漸長,慢慢懂得觀察和思考。更重要的,大陸在毛澤東統治下,經歷了「土改」、「三反」、「五反」、「鳴放」,以至「三面紅旗」的「大躍進」、「總路線」、「人民公社」。家人掙扎在死亡線上,許多鄉人已水腫和色盲。香港人每天在油糧寄匯的中資商店排隊,托寄油糧接濟大陸親人。每個運動,香港海域飄流捆著「五花大綁」的浮屍,和「大逃亡」的跳崖慘劇。我都一一看到,成了歷史的證人。那些經歷,都是轉移一個熱心的共產主義運動的青年,回復理智來批判一個不恤民命政權的主要原因。一九六二年,我到了加拿大,不久便發生「保釣運動」,看到香港留學生主導的,為民族固有的疆土的吶喊,結果在周恩來發表談話:這是歷史的問題,留待以後解決,而馬上結束。以後的「文革」,這裡的文幼章和大陸說客的作家韓素音,都認為文化大革命是中國邁向現代化必要的手段。然而今天,中共已將「文革」定位為「十年浩劫」。「傷痕文學時期」,造就了鄧小平復出的契機;也造成「民主運動」延漫全國十七個省市,終於發生了天安門的慘劇。這種種經歷,雖未身歷,但作為一個海外的知識分子,誰都感到沉痛。

我們不能否定早期的共產黨人的人道主義精神,特別是中國共產黨人,他們看到國家的衰弱,飽受工業革命後列強對中國人的欺侮,看到軍閥的割據與政府的無能,人民失去生命財產的保障,社會失去公義,貧富懸殊。這些痛楚,正是一個還有良知的中國人所不能忍受的。共產主義運動就在這種社會、歷史背景滋生和迅速發展的原因。然而,理想必須靠一群人組織起來,才發生力量,才能建立政權。中國共產黨人也就在這種理想下結合組黨。可惜的是,共產主義運動的領導,其初掌控者乃只求目的,不擇手段的列寧,其後握在同一類型的史太林手上。以致中共在先天上經蘇聯的乳哺,體質上雖還流著中國人的血液,行為上沾染列、史的遺毒。大陸過去四十年慘痛的經歷,無一不與此有關。最近的十年,中共已從蘇聯的遺毒中清醒過來,才能喊出「具有中國特色」的社會主義,雖然還不能一時廓清其毒,畢竟可以看到了轉機。

雖然大陸經歷中共統治已有五十年歷史,它對國家民族所犯下的錯誤,甚至罪惡,自然會由未來的歷史學家去裁判。但作為一個海外的中國人,看到它的改變,只要是好的改變,那怕還是挾帶著一些不理想的附件,或還不較好,都值得我們高興而去期待。但必須指出,中國人本來是個優秀的民族,如果不是中共浪費了寶貴的四十年,國家早已超過今日的成就。中共應該重視忠告多於吹捧的讕言。

在今年十月一日,我寧願看到江澤民主席,穿著傳統的民族服裝,而不願見到代表毛澤東傳人的表徵的毛裝站在天安門上。同樣,我寧願聽到他以和平手段追求中國的統一,而不願聽到他重申不放棄以武力解決臺灣問題。中共必須反省臺獨的根源不在反對做中國人,乃恐懼中共暴政的紀錄。

日本是我民族天生的敵人,與我們毗鄰而居。美國隔了重洋,充其量是個懷著敵意的遠客。日本人佔了琉球群島,現在佔了臺灣門口的釣魚臺,她正在用各種手段挑撥美國和中國戰爭,臺灣問題是主要藉口。韓戰使中、美對峙四十年,日本是主要的受益者,如中、美開戰,可以斷言,臺灣未必收回,而日本必然稱霸於亞洲,中國必再經歷另百年喪亂。相反的,如兩岸和平,中國不傷元氣,日本怎敢染指臺灣,遑論稱霸亞洲,中國人才真正站起來!

李後主名詞句有:「四十年來家國,三千里地山河。」我借用第一句,並換了一個字做前篇題目,來抒發對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五十周年的感言。「五十年來家國」,誠非此短篇能抒發於萬一。緣半世紀身歷家國之變,湧上心頭,悲歡離合,其情有不能自己者。

後主以南唐一隅之地,只有三千里地而已;而感觸有如此者,何況錦繡中華大地。我們老祖宗交給民族的版圖,北從外蒙古的赫汗而至南中國海;西從塔里干盆地而東至島蘇里江。可謂泱泱大國,舉世無多,自蘇聯解體,僅有加拿大在伯仲間,但加拿靠近北極,冰封不毛之地甚廣,不若中華江山多嬌。這個民族生存空間,可謂得天獨厚,無與倫比。這萬千里地山河,卻在這五十年中,被無知、固執與好大喜功,蹂躪得大地呻吟。

試看三峽水壩工程,全世界水利專家,包括關心國家的華人,都反對建立。理由至為明顯:一、從經濟效益看,三峽集風景、神話、古蹟於一系列的觀光區,可謂天賜的黃金聚寶盆,這個山水佳景,起個大而無當的石屎工程,暴殄天物,每年損失的觀光收入甚大,這是無本萬利的財源,自己毀了。

二、就長期國防言,我國幅員遼闊,以日本處心積慮百年,要打敗我國,還是功敗垂成,主要是沒有一處足以癱瘓全中國樞紐地帶。三峽恰像中國的心臟地帶,蓄長江上游之水的大水壩,一旦為敵人摧毀,兩岸與下游諸省,全被淹沒,足以癱瘓中南諸省。

三、就技術而來看,長江近年已像黃河,江水帶著泥沙順流而下,將來的水庫變成沙庫,是可預卜的。不但以上三者,目前興建被迫遷徙的不下二百萬人,很多還在流離失所。去年斷流不久,一次長江大水災,又把斷流的泥沙沖垮,河床又超墊超高。過去有「黃金水道」之稱的長江;未來像黃河一樣斷流,誰敢保證不會產生。過去湖北為千島之省,又在「填湖增地」下破壞了自然生態,以致水災頻仍。專家估計廿五年後,中國無可飲之水,要回到先民「鑿井而飲」的困境。民族生存的空間如此險惡,又如何對得起後世子孫。空間就是有形的國度;無形的是制度,五十年的驗證,就不必說了。其滋生的「下崗」、「房改」、「教育」、「性別」等問題,都是擺在眼前的急癥,都不是國慶遊行中展示的武器能解決的。我為同胞祈福。

二、故國傷心只淚流

近代廣東人出了三個偉大的人物:政治家孫中山、學術思想家梁啟超、愛國大詩僧蘇曼殊。蘇曼殊的身世,他自己說「有難言之恫」。一般認定他的母親河合氏是日本人,父親姓蘇,曾在日本經商。據專家考證他的生父不是中國人,是日本人。蘇曼殊只是自出世後由生父託養於蘇姓商人,遂姓蘇。蘇曼殊一生熱愛中國,獻身革命,至死不改初衷,是個徹頭徹尾反對日本侵略中國的人。其雜居詩有:「相逢莫問人間事,故國傷心只淚流。」句中故國,乃指中國而言。看到中國的衰弱,時受列強凌辱,個人又無可奈何,故只有傷心、只有淚流!

民國卅八年大陸撤守,中華民國中央政府播遷臺灣,開始了克難時期。先求生存,次及穩定,其後復興與發展。古寧頭之役才算立定腳跟,金門炮戰以後才穩定下來。一九六六年大陸「文化大革命」;十年浩劫,應算到一九七五年,臺灣已經奠定經濟發展基礎,食品加工業和初級小型工業,隨著教育的普及,生產力使成品質素大大提升了。臺灣的工業正式「起飛」。「起飛」在工業發展過程中是極其重要的轉捩點,如「起飛」成功,需時僅三、兩年,最多不會超過五年,是成是敗便從此確定。結果臺灣成功「起飛」而轉型。我們從一九七五年算做起點,三年「起飛」應是一九七八年,剛可十年的一九八八年臺灣的外匯存底已累積至美金九百億。而大陸外債到了三千億,外匯存底為零。可惜得很,那一年就是蔣經國去世的一年,國家失去了一位穩健的操盤大手。十二年於茲,臺灣的外匯存底還是九百億,每年的對外順差動輒超過百億,究竟這些錢那裡用去了。難怪國人懷疑「凱子外交」和黑箱購買軍火作業。近年還要爭取向美國購買防禦導彈的系統。據郝柏村先生在一次與我閒聊中告訴我,這套TMD系統,長程飛彈的攔截也不是全有效,中、短程的更難。但僅系統的裝置已三千億,其他彈頭、維修與管理訓練尚不算在內,可謂是個無底洞。中華民國與大陸相比,為甚麼以自己最短處的外交和軍備和大陸競賽呢?為甚麼不以我之長處:如文化、經貿、人權、制度與大陸競賽、談判呢?郝先生慨嘆秉國策以己之短擊人之長,其不智如此,前途很難逆料的。今年「九二一大地震」,應是金門炮戰後最暗淡的雙十。緬懷夙昔,寧不傷心。

我時常慨嘆「歷史的誤會」。國民黨總理孫中山先生,他的「三民主義」的構思,是觀察馬克思的資本論,共產主義概論之後的學說,並曾著力批判。一百年後,共產主義的發展以至末落,無一不在一百年前孫中山先生的論斷中。可惜得很,孫先生締造的國民黨卻在中國共產黨成立之前,而中共卻奉膺孫先生「必須喚起民眾」手段,不斷的宣傳:國民黨是老杇的政權,不如共產主義的進步,真是從何說起。這個「歷史的誤會」的玩笑開得太大了,經過五十年的驗證,共產主義還為中共黨人在宣傳上所「堅持」,實際上從基本政策上完全揚棄;則五十年來把中國成為共產主義的屠場,我們的同胞死得多冤枉?

蔣中正先生畢生與中共對壘,見過大場面如北伐、抗戰、戡亂,內心不懼怕中共,所以敢喊「反攻大陸」。蔣經國在蘇聯的經歷,他了解共產黨,以臺灣為基地,不戰也不和,埋頭建設,和中共比制度,比人民生活,比自由民主,把中共比下去,求中國人的覺醒。終其一生,中共無法突破這種困境。嚴格來說,以臺灣蕞爾孤島,在抗衡中著著先機,他是成功的政治家。如果說蔣中正獨裁,他會把憲法帶到臺灣實施嗎?他連任,只加了臨時條款,還不敢動憲法原文。官吏的任命,還必須行政院長副署,監察院還可以依法彈劾總統。絕不像目前的憲法,總統任命不必行政院長副署,而且行政院長可不必經立法院同意;監察委員由總統任命,彈劾總統之權成為具文了。四年中修憲三次,徒具五院形式,而實際五權分立的精神全報廢了。立國的根本大法年年不同,其能長治久安者,未之有也。憲法尚可隨時修改,則朝令夕改便形成了,民無適從之法!

本土化是具排他性的產物,有本土化,自然有非本土。凡非本土,就不是主流。「非主流」、「省籍情結」因此而起。「本土文化」、「學術本土化」這些謬論亦因此而起,排斥中華文化間接受到鼓勵了!中原在哪裡?「新中原」又在哪裡?則「新中原文化」是指其麼文化?是隱匿性的臺灣文化嗎?中華文化不是中共的,我們為甚麼自我否定道統的承繼者。中華民國早在一九一二年成立的,它具有法統的地位,為甚麼說是一九九一年由臺灣人民授權的,為甚麼自我否定法統的承繼者?這些都是犖犖大者。由治而亂,每懷故國,寧不淚流。

三、一紀回頭故國秋

一個國家政風良窳,影響社會至大。這是上行下效的結果。所以孟子說:「不肖而在高位,是播其惡於眾也。」越居高位的人,其身不正,如何要求眾多的部下能守正不阿?「上能正,孰敢不正。」就以蔣經國治臺來說,他勤樸,官吏沒有誰敢敷衍偷懶;奢侈浪費。臺灣從南至北的山脈,把東西分成兩岸,蔣經國以身作則,和退伍官兵同甘苦,在中部開鑿一條「橫貫公路」;把東西兩岸連貫起來,分割的區域經濟結合成一個整體。他崇儉,穿青年裝,那件皮積夾也穿到褪色。提倡梅花餐(四菜一湯)請客。那有人敢像劉泰英吃魚翅吃膩了的豪語?有一位官員娶媳婦,擺了四十桌,翌日便丟了烏紗。大家節約,民間儲蓄自然形成,國家財源自然充裕,經濟起飛的資金便有著落了。誰要做官,絕不能沾上商業利益。因此,權力與金錢之間隔了絕緣體,金權政治便無法形成,官商勾結無法產生。政風清廉,黑道自不能為患,乃邪不勝正也。終兩蔣之世,臺灣無金權結納的政治,更無「黑金政治」的蔓延。這是上行下效的結果。蔣經國逝世十二年,我國以甲子記年,十二年為一紀,一紀之變,有不堪回首之感。

國家建制,而人民還沒有確立守法精神,遵守法律的觀念之前,人治的因素還是影響社會風氣的。社會風氣之敗壞,又反過來影響政治風氣。「有這樣的人民,便有這樣的政府。」這是互為因果的惡性循環。我們看看一些政治落後的國家,政府和社會都同等腐敗。我們真擔心:臺灣似朝這個方向發展。

從上而下的檢驗,這十二年來,從地方議會到中央民代,有多少次「自肥案」的提出;不但自肥,還官官相助,從總統以次到小官小吏,大家一同加薪,目前總統薪俸,是全世界所有國家元首的第二位(瑞典總統第一)高薪,七大工業國的總統、首相不及我們總統的四份之一或一半。民主國家賦予立法者為人民看荷包的權力,唯有中華民國的立法者卻做人民「散財童子」。那個民意代表不兼公司、行號、國營事業的董事或董事長?因此,年來上市的股票,其公司掏空而倒閉者,十九與官員勾結有關。公營銀行的呆帳,在民意代表的壓力下,不但不以糾正,而且通過以優待、減少營業(利)稅來填補呆帳的損失,將不法官商造成的呆帳、掏空成為社會大眾的負擔。天下未有之奇,唯臺灣見之。此次大地震,君不見假樑虛柱,造成多少冤魂。官商勾結膽大妄為,揭露於人民之前。賢者握腕,不肖者效法,治亂之變,難收拾。亂之源在上,立法者與執法者相勾結,除非來個「全斗換」,如何旨望當朝的自我改變?

(一九九九年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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