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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:坐桅船生離祖國 傷心淚痛話僑情

 

漫道金山容易去,萬里飄蓬,身已如飛絮,白髮蕭蕭回首暮,辛酸多少難忘處。

今日洋場趨若騖,同是漢人,爭說胡人語,看盡升沉貧與富,寫成滿紙荒唐句。

這一首詞,是用「蝶戀花」的詞牌填成。寫新舊兩代僑民的不同境遇,不同的生活方式和思想。但同是異鄉作客,雖然民主思潮日漸發達,種族日漸平等,並揭櫫著人權;但總究隔了一層,還是受到不同程度的歧視。可是,也就是為了這不同的程度,新舊之間的感受也自不同,老一輩的華僑,把僑居地只當旅舍,到老總想落葉歸根,回唐山去。如果落得客死異鄉,算是不幸之尤了。新的華僑就不同,僑居地就是他們安身立命之所。然而,想深一層,我們又豈能苛責他們,要他們落葉歸根?究竟歸到那裡去!「道不行,乘浮於海」,千古傷心作僑民,今昔應同一例看。

話說一八0五年,加拿大滿地可有個商人,常到洛磯山麓,向土著收購獸皮、獸毛。然後轉運到香港,或其他中國海岸城市。有一次,無意中靠著山麓的河道西行,竟發現此河可通太平洋。這個商人叫做詹文‧菲莎《SIMON FRASER》,他發現的河流,就叫菲莎河。想不到這條河的中流,竟是黃金地帶,黃金隨地可拾。到了一八五八年,竟演變為菲莎河淘金狂潮。

加拿大的淘金熱,只比美國加省的淘金熱,大約遲了十年。那時華僑在加省已有不少,一聞加拿大發現金礦,便紛紛結隊而來。有的從三藩市乘船到達域多利;有的從陸地趕來,也散居在域多利一帶。而遠涉重洋,從香港來的桅船,也載著一批又一批的冒險者,來加拿大參加淘金的行列。

且說從香港來的一條桅船,載著一百0九人,他們大多是來自四邑的農家子弟。因田地不足,糊口不易,聽到加拿大發現金礦,就離鄉別井,先到香港,就坐了桅船,冒險越洋而來,幸好一路風平浪靜,剛剛航行了一週,就靠近臺灣海峽了。

「阿熾,」一個中等身材。圓瞼的中年人,壓低他的嗓門,向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說:「天快黑了,你還起來幹甚麼?」

「我想到船頭望一望,近夜的風,吹得有點邪門。」阿熾提起外衫,站起來,向船頭跨著闊步走。

阿熾走出了艙座,聽到浪濤一個接一個的打在船身上,天空沒有月,黑沉沉的週遭,只有幾點隱約的疏星。

「咳!如果在鄉下,這是偷鷄摸狗最好的時候。」阿熾這樣想。

船面沒有一個人,波濤像嘆息,阿熾感到有點緊張和神祕。忽然,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膊上。

阿熾本能地猛一回頭,右手已反撩,搭在那人的肩肘之間。反把他嚇一跳,在微弱的星光下,阿熾看到他的鬢髮都皤白了。

「後生,這麼夜出來幹嗎?」他有點薄責,也有點懇求:「天下不太平,回艙去吧!明天就一路太平了。」

「你是說今晚會出事嗎?」阿熾敏感地問 。

「難說!難說!」老者依然面有難色:「不要管閒事,後生!犯不著,你以後的日子還多呢!」

「老伯!」阿熾聽到老者對他的關心,反激起豪情,攘起臂:「你看,我吃過《夜粥》,可以幫忙你,保護你啊!」

老者忽然笑瞇了眼,雙手攏著阿熾的兩肩,細細端詳他一下:偉岸的身形,寬闊的肩膀,粗黑的眉,大鼻子,闊咀巴,眼睛在黑夜裡更顯得精光暴射。

「夠義氣!好後生!我已經這麼老了!他們要來,也不會難為我。你放心!」

「究竟誰要來!」

「海盜!還有誰?」

阿熾心頭震了一下。這一條船,像個不設防的城市,如果海盜真要來,大家豈不是像待宰的羔羊,連一點還手之力都沒有,船面只有一人,為什麼不把大家叫醒,一同抵抗,總比束手待斃好的。

「老伯,如果擔心海盜來,我馬上叫醒船艙裏面的人,大家同舟共濟,我們有一百多人,未必打不過他們。」

「千萬不要亂動。」老者搖著手,阻止阿熾說:「我們不能打,他們一來就幾條船,前後左右而上,一遇到抵抗,他們就先鑿破我們船底,即使打劫不到。我們也全部喪身海底。」

「你的意思是任由他們宰割!」阿熾心裡不平,這條船有一百多人,每人的船費可觀,難道船主連一點保護責任都沒有?

「不是我的意思。船主也和我們同一命運,不只我們的船,所有到金山去的船都是一樣:海盜來,任由他們劫去財物,不傷人就好了。其實,像你們這些到金山掘金的人,都是窮苦出身,誰帶錢在身上?說實的,船主損失最重,他帶有私貨。」

「為甚麼明知有海盜還帶呢?」

「碰運氣嘛!所以一定在黑夜過海峽,如果碰不上,一船私貨的利潤,可抵十次的失手,為甚麼不做?就算碰上了,一百多人的水腳也不少。他沒有做賠本的生意。」

「船主也在船上麼?」

「在!」他指著船尾一個透出燈光的艙座說:「海盜來,我把繩子拉動三下,他就知道了。」老者說完,指一下一條沿船邊上空而過的白繩,然後向不同的方向望。忽然,遠處閃爍著幾盞紅燈,老者急忙執著白繩。

「後生!你看到麼?他們的時間拏得真準!」老者的語氣仍這樣鎮定:「到他們追到我們的時候,我們剛好在海峽的中流,大多數已暈船,大家七顛八倒了。」

「你要通知船主麼?」阿熾道。

「當然!」老者說完,把手上的白繩拉了三下。

原來老者是守夜的老海員。桅船上的繩纜,真像蜘蛛網的斜拉直吊著,只有一條是白油漆過的,在黑夜最清楚的環著船身,吊在半空,一舉手就搭拉上。

「老伯,海盜來了,我們應該怎麼辦?」阿熾雖然有膽識,遇著海盜還是第一次,他請教老者。

「不必怕。他們只想謀財,大家無怨無仇,如果不抵抗,不會被害的。總之,和其他船客坐在一起,任他們搜劫財物,只要不動,他們不會傷人,搜劫完就走。」老者頓一頓又說:「他們主要的對象,還是船主的私貨。」

阿熾剛想起一些問題,正要開口,忽然船艙裡面騷動起來,燈火陸續點起。原來船主在十多個水手的簇擁下,已站在船艙的中央。

「各位鄉親!」船主操著純正的廣東話,向團團圍著他的客人,拱著手,轉身打一個圈,再站在原來的位置說:「大家不要害怕,我們已遇上了海盜。」雖然船主先要大家不要害怕,但遇上了海盜,誰不害怕呢?有的竟當場抖索起來,有的還在哭泣。最鎮定的也與左右交頭接耳。氣氛立即緊張起來。船主叫大家安靜坐下來,總算成功了。大家帶著怔忡的心情,希望船主能為他們避過這一場劫難。

「海盜的劫掠,歷來只是財物。請各位鄉親鎮定,俗語說:《錢財身外物》;我們返回自己原來艙位,他們到來時,要拿走甚麼,就讓他們拿,千萬不要反抗,以免被傷害。如果不反抗,他們是不會殺人的。」

大家聽到海盜不會殺人,秩序漸漸安定下來,各自返回自己的艙位。水手檢查未亮的燈,次第燃點起來,像歡迎朋友的光臨。船主再巡視一下,就和水手一同離開了。

阿熾在船頭與艙座的通道上,清楚看到和聽到船主的舉動和講話。果然和老人的說法完全一樣。

「老伯,」阿熾問道:「你為甚麼不進艙?大家在一起總比較安全啊!」

「我年紀最大,負責守望,他們來,我向他們打招呼,像歡迎朋友一樣,他們不會難為我;而且,打劫金山船,他們是有經驗的,一下來,先向船主要貨,不足才向搭客下手,你回去吧!」

阿熾回到自己的艙位上,桅船已進入海峽,波浪的衝激也越來越大,船在飄搖中繼續向前。艙中的搭客們,有的開始發生嘔吐,有的呻吟。再過一會,突然「梆」的一聲,清脆地傳了進來,嚇得大家面面相覷。

「弟兄們!大家求財,要甚麼;拿甚麼。給個面子,不要殺傷!」

阿熾認得是老人的聲音,他膽大好奇,靜靜起來,趁著眾人七顛八倒之際,躡足走出船艙,從通道向船面一看,只見老人高舉火把,照著一個接一個的海盜,從船外攀登而入,穿的是一身黑短打,赤腳,鬢子盤在頭頂上。手執明晃晃的刀,大約有四、五十人,最後攀上的,手裡沒有執刀,黑夜裡人頭洶湧,黑壓壓的一片,到他們齊集以後,老人就為他們開道,帶著火把,直向船主的艙座走來。阿熾遠遠的看到,為了好奇,也遠遠的跟著,走在最後的徒手海盜們的後面,但保持一段距離,靠著船面上的設備,當了藏身的保護體。

阿熾等了不久,就看到海盜們,一個接一個挽著包裹出來,有的兩人合扛,有的頂在頭上,斷斷續續地走回攀登而來的原處。為首的呼嘯一聲,又一個接一個從原路走回,大概搬運未完的緣故。阿熾等了不久,船外又冒出頭來,幾個海盜上了船,將堆放在船面的包裹,一個接一個向外運。第一批剛剛離開,而從艙座搬出來的海盜還沒有到,就在這一接銜的空隙,阿熾的腦袋突然靈光一閃,想到就做,他一個箭步衝出,一探臂,隨手在包裹行李堆積中,抓了一件體積最小包裹,想不到十分吃力,幸好阿熾力大,手到提來,立即竄回掩蔽的地方。擇了一處,將包裹塞了進去。然後隻身慢退回艙座,還未坐定,一陣腳步聲先到,接著幾十個海盜出現了。嘰嘰咕咕,操的是廈門土話。隨即分批在各處搜索,遇到要的,么暍一聲,徒手搬運的海盜就走過來,提著就搬走。

其中有個搭客,捨不得行李被劫,哀求手下留情,用手扯著行李不放,惹得那個海盜火起,掣起刀來,嗖一聲砍下,嚇得那搭客趕快縮手,還是慢了一點點,中指的前節生生砍了下來,痛得他像滾地葫蘆,鮮血涔涔,以後再沒有搭客敢生枝節,任由海盜予取予攜。但搭客大多沒有甚麼行李,騰折了一陣,就呼嘯走了。

水手們趕快為那受傷的搭客敷藥,又過了一會。船主再度出現艙座,向大家宣佈:海盜已全部走了。水手們熄減了火把。

阿熾靜悄悄走出船面,找到那個包裹,又靜悄悄搬回自己的艙位上,用爛布蓋好,當作枕頭。真是神不知,鬼不覺,只有阿熾自己心裡有數,但包裹包著甚麼?阿熾還是不知道,心裡只是胡思亂想,自己瞎猜著。

看官!不是我特別賣關子,這個包裹,以後關係阿熾一生榮辱。阿熾是加拿大華僑史上第一個大賭商,老一代的華僑都知道。

話說海盜洗劫了那艘金山船,像經過一夜惡夢似的,已渡過了海峽。旭日從水面的盡頭升起,桅船也開始漸漸穩定起來,暈淚的搭客們,也開始起來清理自己吐出的穢物,只有一部分被劫的人,還在愁眉苦瞼的獃坐著。

阿熾也隨著大夥兒,在船面躑躅著。看著這一艘雙桅的船,兩枝風帆,滿滿的鼓著風。一望無際的太平洋,水天相接,阿熾想起家鄉的老母,和將分娩的妻子阿英。也想起小時候「走長毛」,那時聽說是甚麼太平天國。阿熾還小,只知道「長毛」來了,殺了很多人。不久,清兵又回來,也殺了不少人。太平了幾年光景,「客家」又來了,上客相殺,一年有好幾次。阿熾的父親是被殺的。這幾年總算比較太平,可是,又碰到天災,不是旱災就是水災。阿熾在廿歲時,他的母親就趕快為他娶媳婦,希望馬上生個孩子,有人承接香燈,就趕快打發阿熾出洋,解解家裡的窮苦。因為這幾年,同鄉的壯丁差不多都去了美國淘金,很多已發了達,匯了錢回家。半年前,同村有一位叔伯,寫信回來,告訴阿熾關於加拿大也發現金礦,並附了香港一個金山莊的地址,要阿熾和他們連絡。阿熾和母親、妻子商量,以生計困難,有了這機會,當然不會放過。經過半年的等侯,在金山莊的安排下,就乘了這一艘桅船,冒險涉洋,準備參加淘金的行列。

和阿熾一同來的,還有另外四個人。其中兩人,一個叫做羅安、一個叫鄧強。是阿熾的師兄弟,他們曾在羅村跟一位白眉老教頭學功夫。論頭腦,阿熾最靈活,論功夫則鄧強最好。另外兩人,是阿熾的表兄弟,長的叫李昆,少的李勝。李昆是三十出頭,李勝近三十,都比阿熾大。李昆兄弟的家境比較好,讀了好幾年私墊。不像阿熾,斗大的字,也識不了一籮。

看官!昨夜賊劫之前,那個壓低嗓門問阿熾在黑夜出外幹甚麼的人,就是阿熾的大表哥李昆。

且說阿熾也和許多搭客一樣,在賊劫後的黎明,走出船面,舒展一下脹悶,吸幾口新鮮的空氣。他又遇到那位看夜的老人。

「怎樣?我說的對麼?」老人得意的對阿熾說:「如果不是那個搭客抓著行李不放,昨晚的賊不會見血了。」

「船主的損失怎樣?」阿熾好奇的問。

「這次最重,聽說帶的特別私貨被拿走了!」

看官!阿熾到現在還不知道,他在海盜的行李堆拿走的,正是老人所說的特別私貨。

老人的身體看起來很硬朗。阿熾的四邑話,他聽來也毫不困難。雖然,他說的,卻是一口流利的廣州話。

「阿伯貴姓?」阿熾道。

「我姓黃。」老人說:「你鄉下在那?」

「公益埠附近,和單水口隔一條潭江。」

「嗯!屬新寧。你們有很多鄉親在舊金山。為甚麼你到加拿大去呢?」

「我有一位叔伯,本來也在加省的,現在轉到加拿大卑詩省淘金,叫我也到那邊,你知道,我們鄉下,自己那裡有主見,有個親人在,只好到親人那裡,有甚麼選擇呢?」

「在外謀生,可不易啊!我行金山船十年了,以前都是到美國,這次是第一回往加拿大。後生!你叫甚麼名呢?到加拿大預備幹甚麼?」

「我叫阿熾。聽我的叔伯說,目前加拿大菲沙河淘金,收入不錯,我想也許幹這一行吧了!」

「很難說。阿熾,你不知道,在加省初期也是一樣,不久,白人就向政府買下產金的地段,開設鑛場,那裡還讓你們去淘,跟他們工作還勉強可以。」

「如果我們華僑集資也購買鑛場呢?」

老人搖搖頭:「說不定!他們未必賣給華僑,你不知道,他們對華人的歧視,有時候連狗都不如!」

「我們也是人啊!」阿熾氣憤的說。

「我們沒有國家的保護。你難道不知道?華僑是《天朝棄民》啊!」

「除了淘金,我也不知道可以做甚麼工作。」阿熾茫然道。

「美國華僑是做築路工人,或跟著開發的城市,開設洗衣店,近年有少數開餐館。」老人說。

「除了靠手作謀生,還有甚麼行業?」阿熾問道。

「當出番或者撈家。這兩行最好,但不是誰都可以幹。」

「撈家」這一門,阿熾當然知道,但「出番」就不懂,他請教老人。

「黃伯!《出番》是甚麼行業。」

「即是繙譯,華僑叫做《出番》,出來和洋人打交道,做傳譯的人。」

阿熾連漢字也認不了幾個,漫說是洋文。當「撈家」這一門,又缺乏資本,而且當「撈家」也有「撈家」的瞄頭,阿熾是稼莊子弟,懂得甚麼呢?

「阿熾,你不知道,當《撈家》最易發達,但不容易,要有綽頭,還要有資本。華僑社會所謂《撈家》,和唐山《撈家》不同,華僑《撈家》是獨沽一味--開睹,不似唐山的五花八門。」

阿熾卻牢牢記住:「當《撈家》最易發達」這一句。

「黃伯,我們還有多少日子才到呢?」

「說不定。」老人數數指頭,默算一陣,然後說:「順風順水的,大約還有五十日,如果有風浪就難說了。去年的一次,我們還有一週就抵達舊金山,結果一場逆風,把我們倒吹了,要二十天才到達。阿熾!你到加拿大以後,看看那些後枕沒有頭髮的鄉里,大多是經風浪而暈船的人了。」

「那有甚麼關係呢?」阿熾不明白的問。

「你想想看,暈船的人天天睡著。桅船又沒有棉花枕頭,日夜在船板上反來覆去,經過七十多天的輾轉,頭髮壓斷了,而且連毛孔的機能也破壞了,那還長得出頭髮來。」

「你們不是說,過了臺灣海峽就太平嗎?那有浪呢?」

「唉!阿熾,我們當海員的當然這樣說。你想想,天有不測之風雲,小風起小浪,大風捲大浪。無風時遇上暗流,還是有浪。而那些身體孱弱的人,小小的浪,短時間還可以抵受。像這種幾十天的航程,即使沒有浪,那些易於暈船的人,還不是連黃膽水也嘔了出來麼?」老人低頭述說,像為那些飽受苦難的過洋客致歉。

阿熾本來想問一下,如果華僑坐外國的「火船」,是否會好些,當他想到坐「火船」的價錢,比坐中國人的桅船,差不多多了一倍,能有多少人花得起呢?如果花得起,他還到金山去幹嗎?不窮不過洋,自己來時,也要典當了家裡一些值錢的祖先遺物,東借西湊足坐桅船的船費,連發夢也不敢坐「火船」。於是想問的話又嚥回肚裏。

阿熾和黃伯再扯了一陣,就各自分開,在船面蹓躂著。同船的人,經過昨夜的遭遇,陰影仍在,顯然還深深的影響著,多半沒有情緒。出門的人遭到困難,而且前途未卜,誰能有舒暢的情緒呢?阿熾是比許多人幸運。第一,由於他沒有被劫走過甚麼,說實的,也無可劫之物。第二,也反過來還拿走海盜的一件贓物。

阿熾的師弟羅安和鄧強,雖然也沒有被劫,但碰到煞星,也算是晦氣十足,也沒有情緒。而李昆兄弟,家裡比阿熾稍好,帶了幾件行李,被海盜搬走,還受了虛驚,所以大家愁眉苦面的相對著。

有話則長,無話則短。這條桅船向美洲東海岸而來,日復一日,體質弱的人,漸漸難受,有的因暈船而病倒,又輾轉傳染他人,艙裡的呻吟聲每日增加,臥滿面色枯槁的病漢,像個活地獄似的。

這條船終於在一八六零年二月八日抵達域多利之西的中國岸(China Beach)。他們經過三個月零十天的航行,是從香港乘桅船來加拿大的第一批華僑。

這一艘桅船,到上岸的時候,大家才發覺有一位是女性。看得這一百零八條好漢都眼紅了。

有分教:同舟萬里天涯客,也為紅粉起波瀾的。


2013年 許之遠 版權所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