且說桅船在域多利附近的海灣靠岸,這個海灣本來沒有特別的名字,到菲沙河發現金鑛以後,三藩市的華僑坐船北上,都到這海灣上岸,以後大家叫做中國海灣,一直沿用至今。
當桅船的通譯上岸,向碼頭海關報告他們在海峽被劫以後,很博得當局的同情。本來華僑入口,每人要繳交一定的入口稅,這次特別通融,不須繳交,也領到正式入口証。事實上,入口稅雖然不多,但由於連行李被劫,許多入境客,確實無法繳交。當桅船被劫的消息傳到域多利。有一位慈善的華僑,叫做溫利,他首先捐了一筆可觀的款,作為發起,然後挨門逐戶去勸捐,在半日內就趕到中國海灣來。找到上了岸的新來客了。
由於桅船被劫,海關人員可憐這批劫後的餘生者,不但不檢查,還每人分派了一包香煙,作為慰問品。阿熾用舊布裹著那件贓物,提在手彎裡,跟著人群,毫無枝節地出了關。
新來客中有些是由親人援引而來,如阿熾等人,出了關,就有親戚接去安置了。那些受招募而來的人,也有人照應。只有一些沒有任何關係,只靠金山莊的安排,冒險來碰運氣的人最倒霉,出了關,沒有人接應,真是前途茫茫,大家在海關附近集合籌商著。
而最後出關的新來客,竟是個女人,這不但使海關人員驚異,也使群集在附近還未散去的同船客,更大大的吃驚。經過二個多月的同船共難,大家都被瞞過了。原來她一向戴著草帽,也穿著男裝,混在艙座裡,雖然日子不短,但大家多半暈船,又飽受虛驚,自顧不暇,誰管得誰的呢?
這個女人是個已婚的婦人,夫婿曹濟,兩口子一同而來,也是出關的最後兩人。原來曹濟夫婦,也以在鄉生計艱難,結婚不久,曹濟的老母就病死了。早年,曹濟的叔父,在菲莎河發現金鑛的那一年,第一批從加省到了域多利,做了兩年淘金工人,覺得氣力已不如前,安份地在華人聚集的附近,開了一間洗衣店。由於近年各地來淘金的人陸續增加,生意不俗,就寫信叫侄兒前來幫忙,曹濟捨不了年輕嬌妻,所以一同而來的。
曹濟帶領著嬌妻,出了關卡,面對多少似曾相識的目光,像集中射向自己的妻子身上,有的全身在打量著,有的嘴角掛著邪門的笑。曹濟都沒有特別的留意。唯一可怖的眼神,是發自一個瘦削瞼型像老鷹似的盯著他的妻子的高瘦漢,雖然他憑在牆壁上,卻像鷹隼一樣的發出兇光,伺機一擊的眼神,使曹濟一見就怔住。
曹濟趕快懾住了心神,帶著妻子,離開了人群,就見到他的叔父,站在當眼的街道上。曹濟和他的叔父分別了將近十年,樣貌還是認得的。叔侄倆相見後,就離去了,拖著幾十對眼線,直到轉彎才斷了下來。
大家嗒然若失似的,鷹眼的人只翻了一眼白,也看不出他的內心在想甚麼。
「怪怪!我們怎不知道有個雌兒同籠!」有人沒頭沒腦的說。
「怎樣?即使知道,這麼多人,黃鼠狼也沒有辦法。」那個邪門的光頭漢,口含住煙火,不清不楚的答著。
「那小子叫甚麼?」有人問。
「曹濟!」中午的胖漢說:「他的叔父在唐人街開洗衣館的,聽說生意不壞,接他們來幫手。他是和我們同村的人。」
鷹眼的高瘦漢的眼又翻一下,還是把手繞在胸前。
大家無聊的扯著。李昆和阿熾等也找到來接他們的叔伯,也相繼離開了。只有三、四十個還沒有著落的人,大家正要聚集起來商議的時候。忽然有人高聲說:「各位鄉親!我是域埠廣利的店主,知道你們被劫,特別在唐人街籌了一些錢,來這裡接你們。」原來說話的人,就是溫利,他接到消息,籌了一部份欵,就親自趕來。
大家一陣歡呼,就跟著溫利,乘著幾部馬車,離開中國海灣,就望域多利而來。走了約二十英哩,就到了域埠,大家先塞在廣利那個雜貨鋪內,聽由溫利的安排。
溫利也確是個善心長者,他已準備了晚飯。三、四十人一頓虎嚥狼吞後,當晚就在廣利打起地鋪來,樓上褸下躺滿了一地。幸好天氣冷,擠一點還好過。
一早起來,溫利就帶著這一群新鄉里,大家徒手走到離廣利不遠的一塊空地上,那裡已堆起一堆木板、木柱。原來,溫利早已安排了建造材料,為這一群被劫的流浪漢,營建他們自己的臨時住所。
經過一夜的睡眠,他們又恢復像生龍活虎似的氣力,為自己的住所,他們同心合力地開始建搭。
看官!一枝筆不能分兩頭。再回頭說阿熾,跟著那位叔伯,和表兄弟、師兄弟一同返域埠。阿熾當晚把行李提到自己的房間。趁著沒有人注意到,把門關起來,解開那個包裹贓物的行李了。
「他媽的!」阿熾罵了一另。
也的確令阿熾失望。「原來是唐山腐乳。」阿熾心裡有氣,怪不得這麼 重。拿了幾甑,又有幾層布隔著,拿開了布,阿熾同樣失望,依然是腐乳甑。他挖到最低的一層,依然是同一種物品。
阿熾拿了一甑在手,想看看貼在甑身的招紙,是那個字號的。他存了萬一的希望,如果是單水口「廣合腐乳」,還不枉了他拚命得來。可是甑身連招紙也沒有。
阿熾突然冷靜下來,腐乳甑沒有這樣精緻,體積也大一些。用手搖幾下,也沒有腐乳水在內。阿熾從口袋裡拿出一把小刀,劃開上蓋的封條,打開一看,黑黃色像藥膏一樣物質與甑口平齊,香氣已直撲阿熾的口鼻,癢癢的幾乎得起噴嚏來。這還不是鴉片煙泥麼?阿熾在鄉,到過煙館多次,雖然沒有抽過,但這種氣味特別,顏色特別,見了幾次的煙土,怎會不記得?
阿熾的心突突的跳動著,腦海中浮現出「橫床直竹」,一條條像鹹魚般的煙客,在煙霧彌漫中那副陶醉的舒暢表情,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神態。這是人間至樂麼?如果不是,為什麼有這麼多人,為了它傾家蕩產而不惜呢?他也浮起一副副可憐兮兮的形相,一把眼淚一把鼻涕,身形抖索著,喉部發出不像人類應有的悲鳴,瘦得像骷髏,慘白得像僵屍的活死人,他們同樣也是煙客啊!
阿熾手裡拿著煙土想得出神,但他果竟是個理智的人,一陣玄想過後,他迅速恢復過來。首先把這些煙土重新裝回行李袋裡,打紮像以前一樣,放到不當眼的角落,和其他雜物一同放著。才若無其事踱出來了,但他心裡一直盤算著了。
如果說阿熾足智多謀,那麼,他的智謀確是天生的。要不然,說他福至心靈吧。人有三衰六旺,旺的時候特別靈光,衰的時候頭頭是黑。阿熾現在是福至心靈的時候,特別靈光的時候。
翌日起來,他們五人,跟著阿熾的叔伯阿求,在唐人街逛逛。唐人街不大,洗衣業和餐館最多,全市華人,只有一千人左右。
「這條街名叫《轉順》。」阿求伯說:「那油綠門的鋪戶,地下做雜貨,二樓開賭場。」
聽到賭場,阿熾怦然心動。他記得黃伯說過,《撈家》是最易發達的。
他們又從「轉順街」折入一條窄巷去。巷窄僅足兩人併肩而行,但很長,兩邊對門而開,也有二、三十間。
「這條就叫《番攤巷》,我們也叫做銀行街,銀紙滿天飛,誰有彩,誰就可以拿,真像銀行一樣,取之不盡。」阿求伯一副陶醉相。
從巷口一直到巷尾,將近走完,那靠近轉彎的幾間,飄出了異樣的氣味。
「嗅到嗎?」阿求伯問:「煙屎館也有兩、三間,你們青年人,萬不能染上啊!煙土太貴,染上就麻煩了。來貨要靠行船走私,本來已經一本萬利,如果遇上缺貨,更漲得驚人。」
「怎樣說太貴呢?」阿熾插了一句。
「貴得很!」求伯搖搖頭:「煙屎偉昨日才告訴我,聽說桅船被劫了,消息一到,就地漲價。一口煙要價一元。我們淘金的,好運的那天,才可以得五元,打工仔的工資兩、三元,甚麼都不包的,你想,如果除了吃、住,能剩下多少呢?」阿熾默默盤算一下包裹有幾個煙土甑;每甑可以分幾口?他再不出聲了,只默默跟著走的。其他的說話,他都漠不關心,一直思考他的計劃。
唐人街不需很長的時候就走完,阿熾記下地形路線,他在四方八面打量著。
阿求伯帶著他們,還不斷在街上指指點點,短短的唐人街,阿熾聽得留心,已差不多都記了下來。
阿求伯的年紀近五十了,他也在四十左右來金山的。先到加省,再轉來加拿大,是個熟練的淘金工人。離域埠不遠的「跳舞標公司金鑛」(Dancing Bill Co.)的華工領班,就是求伯的職位。阿熾和李昆兄弟,都是求伯鼓勵而來,安插他們到金鑛當淘金工人是不成問題的。羅安、鄧強與阿熾份屬師兄弟,也可以一同到鑛場工作。那時泡金事業方興未艾,鑛場工人不足,向隣近省份招請,但當地白人工資高,又不如華人勤奮,初期到加參加淘金的華僑,是不愁找不到工作的。阿熾本來也預備當淘金工人的。但想不到意外地獲得的臟物竟是煙土,他改變了主意。
求伯對阿熾的改變是失望的,以為自己的子侄,一到外洋,就露出好吃懶做的習性,究竟是不成器的。其實,阿熾是難於解釋的,他已決定他下一步的步驟。
就在阿求伯帶著李昆兄弟、羅安師兄弟開始上工的同時,阿熾卻在番攤巷最後一所鴉片館出現了。
阿熾推開了門,一陣鴉片的煙霧,帶著特有氣味吹送出來。一個矮弱的老者彎著腰,向阿熾略約打量一下,見他是個新客,問他找誰。阿熾要找老闆,老人斜瞄他一眼,也不答腔,彎腰向內走。不一會,一個約五十左右的人,穿著長衫,薄底唐鞋,掀開布簾走出來,見到阿熾,也上下打量一下。
「後生!找我有甚麼事嗎?」老闆神色冷然,口氣像域多利二月的天氣似的。
「老闆,我有貨。」阿熾直截了當說。
「甚麼貨?」老闆似乎不明,他是木然的。誰知道裝蒜,或是真不明白。「鴉片,這裡賣的鴉片。」
「後生!這不是開玩笑的地方。」老闆補上一句:「放明白一點,你不是來找麻煩吧。」他的眼光無意中洩出凌厲的兇光,一剎那又被低垂的眉壓了下來。
阿熾究竟是初出道,他從心底冒出一絲冷氣。然而,他非要成功不可,他也冷冷的說:「大家出來撈,志在求財。我有貨,老闆這家不要,還有第二間的。」阿熾說完,掉頭就走了。
「老友,貨呢?」老闆接上。
阿熾轉身:「要談嗎?找個地方。」
老闆伸手把布簾掀開,作讓阿熾進入的姿態。阿熾跨著大步,跟著老闆往館內走。原來布簾的後面,就是一排板床,床上躺著幾個「道友」,仙風道骨,大家的面前有一盞半明滅的燈,一條條的煙槍伸向小燈,燈火在煙嘴上,發出輕微的燒響,「道友」用嘴迫到槍口,用力一吸,把鴉片煙一絲不漏地全吸進去,然後閉著口鼻,可像讓鴉片煙要繞過所有五臟六腑,才過足癮;再慢慢地鬆弛起來,讓消化過的煙霧徐徐泄出去。週而復始,到過足癮才起來,全身舒泰得像神仙似的。
阿熾跟老闆走到最後的房間,老闆反手把門鎖上,房內只有阿熾和老闆。
「老友!貨呢?」老闆還是說著同一的話,沒有增多減少,連聲氣高低都一樣。
阿熾徐徐探手到腹部,從縐紗帶中提出一甑未開封條的鴉片膏。也不交給老闆,只放在桌子上。
老闆劃開封條,正是自己所要的貨色。
他翻一翻眼,向上瞪一下阿熾。
「只有-甑?」老闆還是冷冷的問。
「不!幾十或幾百甑。」阿熾也冷冷的說。
「多少錢一甑?」老闆的聲音突然和媚起來的。
「你說?」阿熾還是冷冷的答。
「嘿!」
阿熾還是沉默,大家都僵持著。
「老友!怎樣個稱呼。」薑老就辣,老闆岔開說。
「阿熾。」
「阿熾哥!」老闆說:「來了多久。」
「剛到。」
「貨從那裡來?」
這顯然在盤問阿熾的底細。
「老闆不必多問。你有沒有興趣講價。」
「有有………有。」老闆的氣燄顯然被阿熾壓了下來,這並不是阿熾比老闆高明,而是他實在缺貨,萬一得罪阿熾,讓這隻送上門的肥羊,跑掉在同行的手上,那才可惜。而且要等下一次船來,則這幾個月的生意豈不白蝕,況且私貨能不能帶上,誰也沒有保險。可是他還是要摸一下阿熾的底:「所以,我希望你開個價。或者和你的朋友商量好,大家一齊來這裡研究研究。」
「老闆,阿熾一個人可以決定,你買與不買沒有關係。」
老闆獰笑一下:「那就是說,阿熾哥是個人出來撈世界了。」
「老闆,如果你只管摸底,我就走了。」
「阿熾哥!貨在你手上,怎麼連個價錢也拏不小定?」老闆倒真犀利,阿熾默默想,自己不開價,是恐開得不倫不類,不但被人佔了便宜,更重要的,是被人當「新雀」看待。而阿熾是滿肚密圈,要創出個名號出來。然而阿熾是個聰明人,他最大的能力是懂得應變。
「老闆,不瞞你說,我這手貨,是唯一在本埠的存貨,你們就地起價,一口賣一元,我的貨當然也漲,所以要老闆開個價,如不滿意,我可另到其他的去。」
這一下可擊中老闆的要害,他知道無法向阿熾取巧耍手段了。實際上,阿熾耍這一招也十分高明,軟硬兼施。其實他仍不知道批發商與開煙館的價錢的差距。
老闆沉默了一陣,多少數字已在他的腦袋翻過了。
「阿熾哥!老實說,太貴了,客人也吹不起,如果索性去戒,也不是我們所願的。將來還有誰吹呢?」
看官,粵人叫抽鴉片煙為吹。將鴉片搓成一口一口的叫打土,而土讀「何」。所以也叫煙土。那個老闆也是粵籍人士,他說的是實情。
「所以,你酌量一下,開個適中的價,讓我考慮吧!」阿熾的答覆仍有彈性。老闆無法找到取巧的線索,又恐阿熾真的過了別家。
「阿熾哥,賞個面子,五十元一甑。我已經出高了許多。」阿熾心頭一怔。
那的確開得很高,「打工仔」淘金一天的收入,只有二元到三元。阿熾沒有數清楚,究竟他有多少甑。
可是,阿熾這個人,頭腦算得更快。一口煙土值一元,一甑應在一百口以上。
「老闆!」阿熾冷笑一聲:「不要忘記,最少也要幾個月後才有貨啊!七十元吧!」阿熾也開個價。
老闆算了一陣,面有難色:「阿熾哥!我的皮費大,綠衣方面的開支,出番的索取,其他應酬也大,七十是誰都無法,我只能出到六十元。」
阿熾不知綠衣是警察的稱謂,他也不問,他思考的是老闆的語氣,盤算的數目。結果,他是滿意了。
其實,阿熾的確沒有吃虧,在這次交手中,他佔盡了便宜。於是,他點一點頭。老闆鬆了一口氣,頭也像軟了下來。
「這一甑先過水吧!」阿熾指一指桌子上他帶來的-甑。
老闆急忙數了六十元,阿熾順手往口袋塞入。看官!當時的六十元,可不能拿今天的來相比啊。
「阿熾哥!你甚麼時候交貨?大概多少甑,我可有個準備,銀碼大,還要時間籌錢啊!」老闆等侯阿熾答覆。
「後天中午十二時?」阿熾說。
「好!一言為定,你自己來?」
「我不來,交一個兄弟送來就好了,我遲半個小時來這裡收錢。」
阿熾說完就走,老闆送他出門。他沒有直接回到寓所,卻到唐人街幾間睹博館去打尖。他算準阿求伯放工,才回家晚膳。
吃過晚飯,阿熾約了羅安和鄧強到街上逛逛。他沒有問及他們工作情形,倒是鄧強向他說了許多鑛場的工作。阿熾沒有答腔,他在思索後天的交易。
「阿強。」阿熾突然說:「我們到金山來第一個目的是甚麼?」
「當然要求財!」阿強說。
「阿安,你說呢?」
羅安有點含糊,他看看阿熾:「熾哥!幾尺的雪,不為了求財,來這裡充軍似的幹嗎?」
「既然求財嘛!」阿熾說:「放明白點就想發達,是不是?」
「當然是。」阿安和阿強差不多一同回答。
「我可以馬上發達的。」阿熾說:「不知你們肯不肯幫我?」
「熾哥!」阿強說:「我們來這裡,是你念在一場師兄弟,我們不幫你,幫誰?」
「兄弟!」阿熾說:「我們要同心合力才可以撈起世界。如果你們肯幫我。後天,我就立刻可以發達,而你們也從此以後不愁生活。」
「熾哥!」羅安說:「阿強已說過,我們一定幫你的,你講出來吧,究竟怎樣可以發達 。」
「你們要答應我,一定要守祕密。」
「當然!」
「我有一大堆鴉片煙膏,是甑裝大號的。你們不必問我怎樣得來。後天,你們不要返工,阿強功夫最好,由他先送去,到時我會教你怎樣做。」
阿熾說完,從口袋掏出一疊鈔票,分成兩疊,交給羅安和鄧強,並且說:「大家禍福同當,兄弟!我今天自己賣了一甑,得了這些錢,分些給你們。」
阿熾是個精明的人,他要先攏絡羅安、鄧強的感情。本來,阿熾未嘗不想每日自己帶多少出去賣,這樣,可以不需他的師兄弟幫手。但是他清楚的了解,鴉片是違禁品,萬一日久被人查出,如果有人靠害,阿熾會被查出,犯了法,在外誰保得出。而且,這種黑貨,即使政府不知,但黑吃黑,日久亦難免被人吃掉。還有另一個原因,如果有船來,貨源一多,出手就更難。所以,阿熾必須將它儘快出手,把錢收在手上才安全。
是晚一宿無話,次日照常返工,阿熾也照常到睹館逛,可是他不睹,只和人搭訕。晚上,照樣回家吃飯,那晚大家都早睡。一早起來,阿熾先交五元求伯,說是請他飲茶的,因為手氣好,贏了錢,所以今天特別帶其他兩位師兄弟到處逛逛,請他向公司請假。阿求伯雖然詫異,但亦不表異讓。就和李昆兄弟上工到鑛場去了。
阿熾帶著兩人,先到附近咖啡館吃了早餐,再到空地舒展一下筋骨。特別經過番攤巷才折回家,他一面走,一面解說地形和可能發生的事,又怎樣去應付。
回到家裡,大家休息一會,就開始裝束。當時鐘指正中午十二時,鄧強已提著一個大黑布袋,走入番攤巷。
這一條巷除頭尾有路可通以外,中間是互相毗連的。開睹館的門戶是打開的,住宅多半是閉著。
鄧強走了將近一半,迎面來了兩個身裁高大的人,他們併肩而走,這條巷的闊度剛可給他們佔去,一直走到鄧強的面前,仍不停下來。鄧強迅速將背靠牆。雙手護胸,黑布袋放在右手的地上,這樣,仍無法可讓兩人併肩而過。那個走右手一邊的大漢,只先跨步,走到鄧強的面前,突然左掙一起,不偏不倚直衝鄧強腹胸之間的部位。差不多在同一時候,在後的那人,伸手就來攝黑布袋。
鄧強本來雙手護胸,見他手掙撞到,馬步一斜,身向右側,左手向下一卸,化去衝力,連消帶打,一卸未盡,掌忽變拳,趁勢一拳,正擊中先起掙的大漢背部。右手也在同時變掌為爪,順勢一沉腰,正抓在那想攝布袋的手腕,他一抓一按,那人身體向前傾,鄧強忽在一按之後提掌,向上直擊那人的太陽穴。只聽見兩聲慘叫,兩條大漢分別向前後直仆。
兩旁的幾家賭博館,已有人伸了脖子出來看熱鬧。那被擊中太陽穴的人,倒臥後不能即起。而背部受拳的大漢,一穩定身子,就從腿部抽出一把鐵尺來,約有兩尺左右,立即反身來劈鄧強,來勢十分兇猛。鄧強將布袋一提,擋在大漢之前,他冷不防要此一著,正想踢開布袋,誰知鄧強比他還快,布袋直飛他的面門來。大漢拿起鐵尺一擋,卻不料鄧強已閃到,拳跟在布袋之後,在他的下顎著實地抽了一拳,後枕碰在牆壁上,冒著血,也癱瘓倒下來。鄧強在不到二分鐘內,已打得兩條大漢重傷,不能再戰了。
正當他要提起黑布袋時,巷頭和巷尾各出現一人。一人手執鐵棍,一個手提菜刀,向鄧強走來。鄧強立刻拾起鐵尺,準備應戰。正在這時,忽有人喝一聲站住,巷頭巷尾又多了一人,各執木棍,那兩個人,正是阿熾和羅安。他們也向中逼近,使原先夾攻鄧強的兩人,現在卻兩面受敵,他們看到先前的兩人,都躺在地上冒血和呻吟,心底早就倒抽了一口冷氣。現在兩邊都向他們逼來,只得硬著頭皮,提起武器,手有一點發抖。還是阿熾看出,再不逼他們。
「聽著,回去告訴你的老闆。」阿熾說:「我阿熾是講義氣的,如果他還講信用,半小時內,帶足一百甑的錢,到轉順街二號榮記餐館找我,貨銀一手交一手。如果他不來,我會去找他,問問他今天的事應該怎樣了結?」
那兩人聽了,也不言語,扶起在地的同伴,一拖一拐的向巷尾走了。賭博館有幾個看到鄧強出手的,正在繪聲繪影的說著,有的還學著打鬥的招式。這一戰,影響三人以後的命運實在很大。俗語說:「猛虎不及地頭蟲」。阿熾雖然料到煙館的老闆有此一著,但他仍然要賣給他,是因為想快一點將黑貨脫手,雖然不是只有他一所煙館,但阿熾仍顧慮他們之間的勾結或通報,他亦沒有把握能順利地賣給另外一家。所以,只要他仍有意買,阿熾就不會節外生枝,這也是阿熾待人的厚道處。
半小時之後,阿熾果然在榮記餐館,而煙館老闆亦果然來。
在煙館老闆來說,能在煙館之外搶到最好,就算阿熾來收錢,一個不認賬就可以,但搶不到,還得要買,不買落在別家手上。而且結上樑子,阿熾又是個膽識過人的對手,將來裁在他手裡,真是十年道行一朝喪,想來是犯不著。所以,他來。
「阿熾哥!」他一看到阿熾就堆起笑容:「聽說有一點誤會,都是手下的人搞不清楚。你大人大量,原諒他們。」
這老闆倒推得乾淨,阿熾也不答腔,只問道:「錢呢?」
「當然帶來。」老闆吩咐同來的人走過來:「你打開手提包,讓阿熾哥看看。」
那人果然應手開了手提包,一疊疊的鈔票彷彿在阿熾的眼前跳動著。
「貨呢?熾哥!」老闆還是哈腰的說。
「我先要看你還有甚麼綽頭可出?所以先把話說明白,老實告訴你,剛才鄧強提的黑布袋,你搶了也沒有用,裡面不是煙土,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麼?」
「這就是說,你不和我交易。」老闆失望的說。
「我阿熾說一不二,我叫你來,自然是交易,不過,我只告訴你,不要再耍把戲,如果再不知趣,不要說我得罪你啊!」
「那麼,貨呢?」
「你等一等,自然有人送來,老闆,這裡恐怕有人出入,叫餐館老闆關上門,半個小時就夠,你不須驗一驗貨色麼?」阿熾看來不但慎密,而且忠誠。
「人家做生意,恐怕未必肯。」老闆說。
阿熾離開座位,向守在銀櫃的餐館老闆嘰嘰咕咕一番,又在口袋掏出鈔票,塞在他的手裡。結果,餐館的門就關上了。
「老闆,你先點銀碼,一百甑的銀碼。」阿熾說。
「我還未見貨,點來有甚麼用。而且,一紮一百,我已經紮好,一共六十紮,六千元,一百甑的總值。」
「老闆,你既然點過,好,你隨便抽最底一紮當我的面前自己點,我看看你點,然後再點紮數就可了,也不必每紮都點。」
老闆躊躇一下,終於叫隨行的人,依阿熾的吩咐做了。剛可完畢,有人拍門了。
阿熾叫餐館老闆開門,說是送貨的人來了。
鄧強提著黑布袋進來的,羅安不入,守在門口。
「老闆,我給你介紹,我的兄弟鄧強,他學的是白眉,一個鳳眼拳,輕易可以打穿一寸厚的杉板。不過,他今天和你的朋友開玩笑,免傷大家和氣,手重一點,就不好看了。」
鄧強把黑布袋輕輕一提,放在餐檯上,也不言語。站在一旁。老闆靦顏唯唯。阿熾解開袋口隨便提了一甑出來。老闆也不氣,劃開封條,果然是真貨,但仍一甑一甑拿出來,經過手,差不多就知重量,點過甑數沒有錯,又隨手劃開幾甑封條,全是真貨。老闆滿意,將手提袋整個交給阿熾。阿熾也照辦,略約點過了。也不少。
看官!在阿熾時代的六千元可不少。唐人街的樓宇,兩層高的闊鋪位磚樓,大約二千元就足夠了。阿熾憑著這筆現款,成為淘金時代唐人街最大的睹商,此是後話,暫且按下。
且說曹濟帶著嬌妻跟著叔父走了。唐人街有了一位美麗婦人做生意,生意突然好起來,曹濟怕黑夜有人來窺秘,就把洗衣鋪的週圍築了一道木欄。
正是:木欄堪可防鷄犬,怎拒人間毒丈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