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可不能怪曹濟多疑,事實上,自從他們夫婦來到以後,許多以前所未發生過的事都是發生了。曹的叔父曹旺,開張兩年,洗衣館的顧客差不多全是洋人。到曹濟夫婦來了以後,第二天就有唐人,拿著衣服來洗了,而且借各種理由,問左問右,眼睛準向裏面瞧,像搜索甚麼似的。有的乾跪問是否來了一個唐人阿嬸。曹旺看到不是頭路,當然一律回答沒有這回事。可是,有的還死心眼說是聽到女人聲音了,反說曹旺不老實。而且,一連好幾個晚上,近後門還發出前所未有的聲響,曹濟壯著膽拿著棍子出來,結果看不到甚麼,但似鬼影憧憧。
而且,還有幾個唐人,不時借頭借路來問衣服洗好了沒有,這都是前所未有的怪現象。
白天在光天化日下,心裡還沒有甚麼特別害怕,晚上那些怪響,聽來總不是味道,好像裡面的事,全瞧在他人眼裏,特別是曹濟夫婦,幾次在夜裡驚醒,大家就不能安睡。
還是曹旺先出口:「阿濟,我看後園要起一道木欄,越高越好,免得歹人再出歪念。」
「阿叔,你也聽到聲音嗎?」曹濟問道。
「怎不!狗貓的騷擾不會這樣。現在新鄉里多,好歹不知道,還是小心的好。阿嫂年輕,全埠只有一個唐山女人,唉!」
「只有一個女人!」
「可不是麼?一千多個漢子,都是年富力強的,良莠不齊,又是曠夫!」
就這樣,曹旺叫曹濟到木材廠買了長衫板回來,一連好幾天,總算把後園團團圍住了。板高與人齊,到後園圍好,夜裡就少了那種怪響了。
曹旺還是憂心忡忡的,新的唐山顧客還是不斷增加。曹濟夫婦也幫著做,幾天來也沒有甚麼事發生,大家的情緒就比較安定下來。
一般來說,曹旺是少離店的,除了有時到對面咖啡店喝杯咖啡,曹旺是不出門的,買伙食的時候,一週一次,以後也由曹濟做了。
曹旺出門飲咖啡的時候,櫃面由曹濟出來暫代。他也見過幾個同船的新鄉里。
有一天,曹旺出門喝咖啡,外面闖入一個高瘦的唐人;曹濟一看怔住。
他就是那個鷹眼人,曹濟和妻子離開關卡時,就曾見過他,他的眼光令人怔懾,曹濟沒有忘記。
鷹眼沒有言語,只把舊衣服放在櫃面上,拿了收據,走了。
曹濟看看衣領,沒有任何記號,他是第一次送衣服來的。他怔忡地看看那堆衣服。
洗衣館的生意日漸多起來,沒有任何事故。曹濟漸漸覺得自己少見世面,想起以前的疑慮,真是多餘的。不錯,這裡雖然只有一個唐山女人;但洋女人多的是。他有好幾次到外面喝咖啡,就聽到幾個青年人,陰陽怪氣講述和洋女人混的笑話。
域多利當時是淘金時代的新興城市,吸引多少冒險的流浪漢,也吸引多少為淘金而來的女人;她們來淘那些淘金客的口袋,是利用她們原始的本錢。一到華燈初上,市中心那幾條大街的街角,站滿了多少洋娼妓呢?
「阿秀!」曹濟有一次和他的妻子說:「初來的幾天,真是疑神疑鬼,就怕妳被人拐去。」
阿秀看著戇直的丈夫發笑,呶一下小嘴:「現在就不怕麼?我被人拐不好麼?你可以找個鬼婆消遣清遣。」
引起曹濟也笑起來:「滿身洋騷!有甚麼勁?」
「你莫不是背著我去幹過!」阿秀似也起了醋意。
「那有這事,我聽咖啡館的人說過。」曹濟有意解釋,他和妻子耍著:「老實說,洋女有甚麼好,大家言語又不通。滿身毛,那及得你的皮膚細嫩呢?」
阿秀咬著口唇忍著笑。
「不是麼?如果我捨得妳!就掉下你一個人在鄉下了。不必到這裡來提心吊膽!」曹濟逗一下阿秀的下巴。
阿秀笑了!她真是個美麗的女人,雖然帶有一點泥土味,一點粗獷氣。但她透紅的膚肌,潔白的牙齒,雖然荊裙布,仍掩不住那自然的秀氣。
不說曹家事。再說阿熾得了六千元,和鄧強、羅安回家,當晚就商議開睹館。
「阿熾哥!」鄧強面有難色:「叫我衝鋒陷陣,我可以,開賭館不是內行。而且,我們三個人,人手也不夠。」
「不妨!」阿熾成竹在胸:「豎起死人幡,就有冤鬼到。人手不夠,可以請人。」
於是鄧強和羅安就沒有異議,他們是阿熾的忠實追隨者。三個人的腦袋,似乎只長在阿熾一個頭上。
「明天就不要上工了,我們先到睹館去學。」阿熾說。
就這樣決定下來,為了鄧強和羅安不上工,阿熾向求伯解釋,並說出理由來。
「開賭館,你們有多少身家?」求伯以為他們在做夢。
「我有錢了,已經足夠開了!」阿熾說。
「甚麼?」求伯以為自己聽錯了:「你真是發神經了!」
阿熾不想再費唇舌:「求伯,這裡一百元,是我們三人給你的,謝謝你對我們的照顧。」阿熾把一紮鈔票塞在求伯的口袋。
行動有時真比言語靈光。求伯相信阿熾是有辦法的,可是他仍擔心阿熾學壞,辜負他一番心血。
李昆和李勝兄弟和阿熾是表兄弟,他們有一股農家子弟那種沉毅,他們不同意表弟的不勞而獲的念頭。但表弟既然有辦法,要在異鄉闖出個名號來,是向上心的表現,他們也不反對,只有替阿熾擔心。
阿熾未嘗不感激他們的關懷,但他有他的辦法:「表哥;華僑胼手胝足,一味靠十隻指頭,到有個積蓄的時候,年紀也老大了,我是無法等得這麼久,你不是不知道,我來的時候,阿媽向大姨借的水腳要還,你的表嫂又懷了孕,都等著我賺錢回家。」
李昆默然,阿熾說的是實情。
阿熾把剩餘的鴉片點一下,還有四十多甑。他沒有一次賣給煙館的老闆,當然有他的道理。但他還是要賈給他,這是阿熾的厚道。
煙館的道友們知道唐人街近日發生的事,那三個新鄉里的表現,像英雄事蹟的被傳說著。
那一天,煙館的老闆正和煙客聊天,突然闖入了三個人,一個手提著包袱。
煙館的燈火不大亮,但老闆一眼就認出阿熾。
「阿熾哥!」老闆憂心忡忡的招呼:「有甚麼事嗎?」
「老闆!我們進去講話!」阿熾挺著胸瞠說。
「我還有四十多甑,一樣價,你買不買?」阿熾跟著老闆進入房間,就開門見山說。
老闆放下了心事,他很欣賞阿熾的義氣。本來,他也清楚,阿熾可以賣給其他煙館。他先送上門來,現在再賣,也先賣給老主顧,真沒話說。老闆也想到,其他的煙館已缺貨,如果阿熾這一批是最後的,那更非買不可,對競爭的對手打擊,又多一批資本了。
「阿熾哥!你還有多少呢?」
「這是最後的貨,沒有了。」阿熾坦白的說。
老闆是相信的。他買下了。
看官!阿熾的義氣,以後經老闆的宣揚,大大增加了聲譽,但也對其他兩間煙館打擊太大了,阿熾也種下了後患。
阿熾終於在番攤巷買了一棟房子,請人裝修過內部,可以適合做賭館了。在此同時,他們三人對睹場的情形,經過月餘的了解,已經摸到頭緒了。他們也由秘密的籌備,到公開的發表消息了。
域埠經幾年的發展,華僑立足未定,一般賭館,多半由攪手招股,合數人之力,租了一座房子,經過簡單的佈置就「開皮」了。如今阿熾以新鄉里的姿勢,居然一出手,就自購產業,裝修得比他們好,而且聽說資本雄厚,許多賭徒都說要去試試。這樣,大大威脅了已存在的番攤館。
阿熾的番攤館還未「開皮」,已經先聲奪人。當然,做生意能先聲奪人是好事的,但也招到妒忌了。
看官!唐人街的攤館開賭(張)叫做「開皮」。唐人街一向靠口語傳播,阿熾三人像彗星式的出現唐人街,更增加人們對傳奇人物崇拜了。
「泰安和」和其他的攤館,都一樣以番攤為主,開字花為副。長長的一副攤檯的專司扒攤,坐在高高的櫈上。另一個專負責「殺錢」和「賠錢」,人多的時候可能增多一人。賭字花也是一人負責開,一人負責殺賠。
阿熾當然是「總包」,收放總數。羅安負責守門,鄧強是個「巡場」。「坐檯」的另請精於賭博的賭徒。
「開皮」的第一晚,煙館的老闆送了一個鏡屏來,上書「客似雲來」四個大字。攤館定了下午六時「開皮」。果然湧來不少客人。羅安是坐在第二道門口的。第一道是大門,進了門,羅安就從第二道門,門開的方孔望到進來的客人,如果是警察,他會立即把第二道門關了,賭徒便從後門「散水」-- 走避。進了第二道門,就見到一個神龕,供奉的神,是個青面獠牙,似人非人的怪獸,上書「貔貅座鎮」和「大殺四方」兩條紅紙。下面就是番攤檯,對面是字花檔。最後一檔是「排九」,是「泰安和」比其他攤館多出的一檔,算得是創舉。
番攤已經「開皮」了,賭徒一次一次的下注,有殺有賠,開攤抽百分之五傭,被殺的當然不須再抽。好不熱鬧。
羅安又看到四人踏入。他們不能不讓羅安望多一眼,因為他們的確有點怪。那走第一的是個鬍鬚滿面的人,生得一表高大,第二那個雖然瘦一點,可是精光外射,也算高大,羅安跟師傅這麼多年,一看就知道他們武藝底子,其他兩個,身裁平常,但同樣馬步有勁。他們進了第二道門,立即吸引所有賭徒的眼光。
他們向番攤檯走來,早有人讓出了位置。有些人乾脆走開,繞著手不賭了。賭場有了一點異樣的氣氛。連羅安、鄧強都感到了。
那四個人一同佔了一角,番攤還是開下去。到下一次,他們趕上下注了。滿面鬍鬚的大漢將一疊鈔票放上,擲在二三角上。
「入門買二三」。那是一般賭仔的習慣。
「開!」扒攤的吆暍一聲,隨手揭盅了。
「二!」他中了。
鬍鬚漢將贏的放在口袋裡,本來十元,抽了五毛「水」,他將五毛堆在二三角上,只袋九元。
第二次他又中了,他袋了整整十元,五毛零錢抽了水。第三次開個「四」,他被殺了,當扒攤的叫出「四」時,他已伸手將買的十元收回,同樣放在口袋上。十元算是豪客了,那負責賠殺的人,一見他伸手收回,望了他一眼。他沒有說甚麼,照樣收完其他被殺的,賠了應賠的。扒攤的又抓了一把攤,用蓋子壓著,那鬍鬚漢又重新從袋口拿出原有的十元,同樣放在二三角上。可是扒攤的不再揭盅了。
鬍鬚漢骨碌一下眼珠:「怎樣!收檔麼?」
鄧強輕咳一聲,人已走過來:「老友!一次夠了,以後我們不再受你的。」
鬍鬚漢輕薄地裂一下口唇,香煙還半吊在嘴上,其他的賭徒已開始散開,大家靠著牆邊看熱鬧。只有同來的三人,參差地拱衛著他。
「你是鄧強吧!」鬍鬚漢將煙蒂擲在地上,眼瞧著地上的煙蒂,然後踏上一腳,擰了一下。
「老友怎樣叫法。」鄧強無形默認他自己,他問對方了。
「新鄉里!」鬍鬚漢打個哈哈,像個老虎狗似的咆哮著:「誰不知道我的綽號鬍鬚狗呢?」
羅安早已站了過來,阿熾也剛好從二樓踏下地下了。他們都不發一言,眼睛只向四週射住,他們沒有正眼看過鬍鬚狗。
鄧強跨上一步,將右手揚起:「鬍鬚狗,我們第一晚《開皮》,大家圖個吉利,大賬小賬明天算,現在請你走!」
「我就是不走!我們四兄弟的規矩,每晚到攤館中三口才走!」
鄧強一聽,那當然是變相的勒索。大概其他的攤館也是一樣,否則,何來規矩。如果每晚中三口,豈不是三十元。
「泰安和沒有這種規矩!」鄧強再跨上一步。
鬍鬚狗彷彿沒有注意鄧強已跨了一步,他的眼睛還看在別處。怎知嗖的一拳,已從上掛下,直劈鄧強的額頭。這猝不及防,如果掛中,像沙煲似的拳頭,豈不從額頭開始,連鼻也打個稀巴爛。
這一下來勢,大大出乎旁觀者的意料,大家「噓」驚一聲;都替鄧強揑一把汗。看官!鄧強跨出第一步,是要鬍鬚狗離開。第二步跨出,是在對方說明不離開之後的行動,當然不是善意的,即使鬍鬚狗不出手,鄧強亦採取行動了。所以鄧強是有備而來,那裡會被鬍鬚狗佔到便宜!何況已叫出了鄧強之名,更使鄧強警惕,來者不善。
出其不意的攻勢,有好有壞,如果一著先機,把對手打傷或打倒,當然目的達到。如果一擊不中,由於馬步未穩,吃虧也說不定。
鬍鬚狗這一拳用力猛,但馬步沒有,鄧強有備而來,見拳一出,他腰一沉,頭部向後退避,左手順勢由上而下,堪可撥在鬍鬚狗右肘之上,他的拳下得快,他的掌又跟得快。由於鬍鬚狗來不及馬步,下盤不穩,鄧強的左掌向下一帶,順勢向右一撥,右掌已到他的脇下,勁由腰發,右掌一吐勁。鬍鬚狗馬步不牢,身不由主,直向後倒,結實地彈向對牆。這不過接手後第一個回合,大家還未看清楚究竟怎麼一回事。原來白眉這一家,妙是妙在因勢利導。而且每一招武,必定連消帶打,而且力發於腰,外表看不出的勁。
可是就在鬍鬚狗一倒的同時,他的三個弟兄,卻一同湧上。
看官!他們四兄弟在唐人街睹館橫行,每間收保護費,已有不少時日,同進共出,自然心手相通。三個一齊上,氣勢驚人。羅安一沉腰,勢仍未起,已被阿熾擋住,他不明白阿熾為什麼不救,而且還擋住了他。到他這念頭一轉,現場已起了變化。原來鄧強一掌推出以後,本身已退到靠牆來。賭館場地是長方形。
鄧強久經戰陣,背是靠牆的,避免腹背受敵,兩牆相對,不過十八到二十呎之間,他一退馬就靠了牆,到三人一上的時候,鄧強向左一讓,避了兩個,專接右單邊那個。其實,不是這四兄弟窩囊,而是鄧強的技擊太精。也許對手估計錯誤,以為三人猛撲而上,鄧強如何抵擋,殊不知對壘,料敵最重要,三人患的毛病,就是料敵不週,不知鄧強閃了一邊,那個一撲而上的,中門一開,被鄧強所乘,一個招面,也不知怎樣出手,已直仆出去,跌在地上。鄧強再一坐馬,另一人的腳已到,只見他一讓,左手一撥,轉腰的同時,右掌已擊在那個的背門,也踉踉蹌蹌的倒下。看官!不是誇大鄧強的能耐,他年歲不過二十出頭,但拳怕少壯,而且鄧強從七歲開始學武,經過幾個師傅,最後一個與阿熾、羅安相同,是白眉派的老教頭,鄧強學武成癡,終日拳不到手,又不結婚,不好女色,真是個金剛不壞的身子。
閒話少提,那人一倒的同時,忽然有人大 喝一聲。大家一看,原來鬍鬚狗已站起來,正一步接一步的向著鄧強走來,那未倒的一人已避開站在一邊。鬍鬚狗雖然失手被鄧強推倒,但他仍不死心,以為自己大意所致,這次含恨而來,眥張髮指似的,十分嚇人。鄧強注視著他,左右手微曲護胸,馬步斜出,就是可攻可守的招武。
鬍鬚狗也在注視鄧強,觀著破綻,等待出手,誰知鄧強始終不動。鬍鬚狗左手忽然打出,直插鄧強的面門,右拳出後,搗向腹部,一先一後,虛實並用。鄧強右手一撥,馬步一換,鬍鬚狗右拳搗空,鄧強左手已跟馬步而轉,一個鳳眼拳,已打在鬍鬚狗的左肋上,只聽見鬍鬚狗一聲悶響,右手掩住左肋,蹲在地上,面部像痙攣似的扭動著。
看官!拳擊這玩意,好不是耍著玩,更不是為電影那樣,花招多?打得好看,打得夠癮,其實,精於技擊的人,最多三幾招已分出高下,如果強弱懸殊,一出手就立見,那裡像小孩揪鬥。所謂「行家一出手,就知有沒有。」
白眉派最善用鳳眼鎚,拳頭旋轉,食指屈著微出拳外,像鐵鑽一樣,向肋骨打上,必滑在兩肋之間,重者穿入,兩骨齊斷,輕者肋骨受傷,內部亦傷。鄧強打的重,尚幸鬍鬚狗也是個武人,筋骨頑健,雖不致兩骨齊斷,但已受傷很重,整個軟下來,連舉手也成問題,怎能再鬥呢?那個未倒的人那裡還敢望鄧強一眼,彎身去扶鬍鬚狗和其他兩人。
阿熾這時站出來,說:「各位鄉親,大家求財,我們不會難為他們,只是要保護顧客。如果在本館贏錢被搶的顧客,只要告訴我們,必定為各位要回,原物歸還。鄧強是我和羅安的師弟,如果大家有興趣玩玩,這次輪到我或羅安奉陪了。鄧強已過足癮。」
阿熾剛才出手阻止羅安參戰,是有理由的,第一,他知鄧強身手好,足可應付。第二,不露實力,才可以懾眾,他特別說鄧強是師弟,這雖然事實,但誰敢料師兄不比師弟強呢?阿熾借此一戰立威番攤巷,並且說明在這睹館贏的錢,他人不得搶劫,對睹徒來說,那是壯膽的話,大家都想,只有在阿熾的睹館去最安全。
「泰安和」的「開皮」之晚受到干擾,不但搗亂不了,而且經此一戰,誰都不敢再打他的主意。以後果然客似雲來,「泰安和」賠殺又公道,賭業蒸蒸日上,阿熾終成了最富有的大賭商。此是後話,暫且擱下。
且說「泰安和」的生意日好,鄧強和羅安也閒著,不需多管理,羅安也不需守門,他不似鄧強潛心練武,他是年青人,有他的生理需要,他好色。
「泰安和」也有時冒出幾個專講洋女的顧客,他們有時互相戲謔,把睹運和艷遇扯上。看官!今日華僑,有家室,很難想像昔日華僑無伴無偶,長期單身之苦。當然,有些人長期禁慾,成了習慣,也有的為了道德觀念,或言語不通的關係。乾脆以苦行僧的禁慾主義為戒規,從而不沾女色的也大有人在,但食色性也,到底不多。「飽暖思淫慾」,許多年富力強的小夥子,就很少可以長期節制。
那晚羅安在賭場巡視。字花檔上的謔語又出了。
「常哥!怎麼你今晚專買《吉品》,是不是昨晚見過《吉品》呢?」有個顧客半吊著香煙說。」
「沒有去了很久,今晚很想去,如果好運,贏些彩頭,倒要去看看了。」那個叫常哥的說。
原來《吉品》的暱名,在賭字花人來說是女人的下體。「元貴」則是男人的生殖器。
「幾個月來企街的都是籮底橙--爛貨。有甚麼看頭呢?還不是閉著眼,唉吔吔!不說也罷!」有人冒失的接上。
「昨日聽到高佬貴說,在轉順街角,九時左右,常常走出一兩個雛妓來,碰得巧,說不定是新貨。」常哥不以為然說。
那晚,常哥的好運沒有來,他拍一拍身走了。倒是羅安聽在耳裡,在門口截住了他。
「常哥!」羅安說:「今晚還去不去?」
「輸光了!」常哥無可奈何說:「怎樣去的?」
「我借給你,你帶我一同去。」羅安靜悄悄說。
不是羅安小氣,嫖、賭、飲、吹這四門,算得是邪門,染上而不能戒者叫做鬼:那是色鬼,賭鬼,醉鬼和煙鬼。可是煙鬼聰明,自謔為仙風道骨,所以應稱「道友」,才不以鬼為伍。色鬼和賭鬼可以借,不可以請。醉鬼和道友則可以請,而不可以借。每行有每行的行規。
常哥今晚正想去嫖,樂得有人借款,而且同行者是羅安,「泰安和」的老闆之一,亦有榮焉。
他果然帶著羅安到轉順街等那幾個神出鬼沒的雛妓。等了不久,果然閃出兩個女人,年齡不大。常哥是「老雀」,走過去,指手劃腳一番。原來索價三元,他是個「老雀」,還價二元。結果一番交涉,洋女肯了。常哥和羅安跟著她們走。
「這轉彎的街角,我們叫做鷄籠環(彎)。鷄籠者,即娼妓之竇也。」常哥陰陽怪氣的解釋著。
他們跟娼妓上了樓,一條通道進入了後房,後房兩間,各跟一妓進入。
卻說羅安入房以後,洋女就伸手要錢。羅安是新鄉里,他想,常哥首次說她們要三元,後來又議定二元,倒不如給足她三元吧!那洋女接到三元,很高興自動脫了衣服,解下乳罩,向他賣弄風情。羅安的眼睛睜大,那洋女年紀廿歲左右,身裁高挑,好得很。乳暈像玫瑰的淡紅,不像唐山女人帶點黑,腿部圓滑修長,沒有一點鬆弛的現象。眼睛藍得像火燄似的,看得他的心突突的跳。
羅安情緒激動,也顧不了甚麼,就和她纏上了。到他喘氣,身體軟瘓下來的時候。隔鄰房就傳出常哥與妓女的粗聲大氣,像吵鬧似的。
原來,常哥一進門,那妓女也先要了錢,常哥交了兩元給她,她也脫了衣服,卻不脫胸圍。常哥指一下她的胸圍,她搖搖頭。常哥不滿,要她脫,她又伸出手來,要多拿一元。常哥自以為「老雀」,明明講好二元,堅持不肯多給,那洋妓也堅持二元只是造愛,當時沒有說明一定要解去胸罩,就偏不脫,兩個僵持不下。常哥是不服氣的,而且僵了一陣,連甚麼胃口都倒掉,那裡還提得起勁來。既然洋女不肯,乾脆就索回原銀,不幹了。誰知錢到了她手,她又已脫了,常哥也看了,并不是她拒絕,當然不幹隨你,二元則決不退回。常哥也有道理,既然講不來,又還沒有幹上,自然要「回水」--退錢。大家起了衝突,聲傳羅安耳裡,他趕快穿回衣服。那邊已乒乓噹噹的打起來,原來有兩個洋人,坐在前房的,洋女一聲招呼,他們就衝過來,將常哥推出房門,並且拳打腳踢。羅安奪門而出,見常哥被打,一個箭步,擋在常哥面前,幾下散手,就擊退洋漢,扶起常哥,奪門而出。到了街上,看到常哥已被打黑了眼。
阿熾是講義氣的人,「泰安和」的生意日見穩定,人手多請了,鄧強和羅安就比較優遊。入息也可觀,雖然,本錢全部是阿熾的,但鄧強和羅安為他出死力,才得這樣順利,他不是可以共患難;而不可以共安樂的人。他把「泰安和」分成四份,自己佔兩份,鄧強和羅安各佔一份。阿熾為人忠厚,賺進多少,明碼實數,不少毫釐照分,鄧強和羅安自然更沒話說。師兄弟三人,倒是一條心。不像那些吃碗面翻碗底的人,或滿口仁義道德,內裡做的,盡是陷害他人的勾當。越是開口兄弟,閉口同志的人,暗裡幹的,比對仇人的手段還要惡毒。
阿熾發達以後,見到表兄李昆兄弟還是胼手胝足,心裡不忍;就找他們來商量。
有分教:賭館亦有情義漢,金鑛多屬黃面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