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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四回:國劇社傳薪二十年 好成員唱做逐個數

 

話說本市滬上著名人物,當不能不提柯亭先生。

柯亭在1974年便到本市定居,他是「多倫多國劇社」的創會成員。該社成立在1976年,由於個人嗜好京劇,我很快便認識他,許多京劇的知識得自柯公的傳述。雖然各有自己的事業,見面不多,但訊息相通,垂25年,可謂相交淡如水,惟莫逆於心。我決不會為私義私恩說他的好話,他實在為僑社帶來歡樂,為民族文化傳承做了不朽的事功;如果京劇還一直在加拿大流傳下去,柯亭是其中主要的播種者,若論國劇的傳承,我們就無法不提起他。他不但可以粉墨登臺,還可以教戲。國劇中的音樂棚上,他不但可操京胡(即操琴師);領導音樂班子;且一切行頭服飾,還可以自製;在一切物質條件缺乏的海外,柯先生無疑是演出的關鍵人物,沒有他就不易演出。

柯亭學的是小生;國劇劇目中之《白門樓》的呂布;《黃鶴樓》、《打黃蓋》、《群英會》的周瑜;就是著名的小生戲。《三國演義》把周瑜寫成心胸狹窄的小人,真是遠離史實。我們讀蘇東坡《念奴嬌》一詞,對周瑜的描寫就不同。宋去「三國」時代較近,應比較可靠。該詞下闋是描寫周瑜的:「遙想公瑾當年,小喬初嫁了,雄姿英發,羽扇綸巾,談笑處,檣艣灰飛煙滅。」很多人受了《三國演義》的影響,「羽扇綸巾」是寫諸葛亮,其實這幾句,全是寫周公瑾(瑜)的;寫他指揮若定,談笑用兵中使曹操水軍「檣艣灰飛煙滅」的。大陸名伶葉盛蘭以演周公瑾享大名;留美財經專家劉大中亦屬該角一絕。劉曾到臺灣演出該劇,轟動一時,但演出不久,即返道山,成為絕響。劉大中死後,其夫人竟然身殉,亦轟動一時。柯亭雖是票友,但論扮相、唱工、工架、氣度;並未稍遜名伶名角。

在「多倫多國劇社」成立之前,要看京劇,還真不容易。早年來多倫多公演的,有粉菊花率領學生;以後臺灣郭小莊也帶團來過。由於當時看京劇的人還不多,賣座並不理想。後來到九十年代初期,才有胡少安應邀而來,還是不理想。「多倫多國劇社」自成立以來,二十七年間,公演約四十次,真是一個難得的紀錄。柯亭無役不與,不是在舞臺之上,必在臺前司琴與幕後打點,上上下下,每都親躬操作,二十多年如一日。這是本文上譽他不朽的文化傳承事功。

同是滬上名票陳其昌、孔繁峰,先居香港,後亦移居本市。孔繁峰玩票六十年,在該社慶祝十週年的公演裡,就是由他演的《追韓信》的蕭何。在國劇名伶中以周信芳(麒麟童)飾蕭何最入戲,亦成絕響,孔繁峰當年已在高齡,惟寶刀未老,有「麒派」神韻。另一老生王進楨,原是空軍健將,後來領導「大鵬劇團」,常到海外慰問僑胞,晚年亦定居本市。王公深得馬連良的神韻,多次粉墨登臺,如演《除三害》的王濬、《黃鶴樓》的劉備,可圈可點。很多人不知道,粵劇名伶新馬師曾,在馬連良南下香港時,曾向馬學習「京腔」,在《臥薪嘗膽》一曲中所演唱的技巧,就是得自馬的「京腔」變化而來的。「國劇社」尚有張福華,專攻余派老生,唱工另樹一幟,他在該劇社公演《打漁殺家》、《梅龍鎮》的老生主角。

由於我和柯亭翁的忘年交,介紹「多大」東亞系中國戲劇教授石清照(Dr. Kate Stevens)給他認識。由於我曾在「多大」研究院讀書時,選修過她的課,她特別囑我帶著林娓娓、莊夢德(Raymond Dragan)去見柯亭,並跟他學戲。當時林、莊還是大學一年級生。為此,我承石師之命,也只可抽出時間陪他們,自己也充當打鑼手。想不到林、莊後來在劇社、柯亭指導之下,又轉益多師,居然在公演中,林曾和黃健兄合演過《蘇三起解》;莊夢德在《黃鶴樓》飾劉備,還敢在《借東風》中飾孔明。莊師弟又有「小鑼王」的稱號;幾年下來,他已得博士學位,「雛鳳聲清老鳳聲」,成為學有專精的漢學家了。

滬籍名票友陳其昌先生,移民本市(1967)比柯亭還早。若論北美業餘國劇社,唱程腔(程硯秋)得其神韻者,首席之選,似非陳其昌莫屬。陳能臻此,其本身之用功與天賦、才情固然重要;但得自程硯秋傳人趙榮琛的教益,列入門牆,屬程派再傳弟子;這個機緣,可不是學程腔者所共享,獨得之秘,造就了陳其昌在海外程腔獨上高枝。陳先生曾在「多倫多國劇社」立社十週年的特刊上,將其「學程腔的經過和心得」寫出來,他對程腔的心會神領,非身歷者不能道一字。

國劇「四大名旦」中,以梅(蘭芳)、程的成就與享盛名最高。其中道理,是梅、程的好戲新戲最多;梅得自齊如山,程有羅癭公兩位國學大師的編修;各得其師,故能盛極一時,亦一時之瑜亮也。

我聽京曲為時很早,當年到香港,還未到二十歲,在工餘跟著鄭孝初先生跑,在五十年代初期,南來的國劇名伶很多,像馬連良、余叔巖、周信芳、譚鑫培等都到過香港;唯一在香港留下來,且設校授徒者,僅刀馬旦粉菊花。這些人我都聽過。獨惜梅、程兩人不與。但得自嗜戲長輩的講述,不禁心焉嚮往,也只可買唱帶過過乾癮而已。其中《霸王別姬》,梅與楊小樓合唱。楊小樓的高亢仰天長嘯,這一聲,從鬱悖、悲憤到無助的凄涼,竟然從一聲之中順勢而變,至今尤印象深刻。梅蘭芳的扮相和表演工夫,也只可從照片、錄影帶見之,時生我見猶憐之感。梅演嫦娥,道白出自李商隱《嫦娥》:「雲母屏封燭影深,長河漸落曉星沉,嫦娥應悔偷靈藥,碧海青天夜夜心。」名詩人易哭庵(實甫)在座上說:「不對,不對,錯了!」梅聽後私向易說:「老師,那裡錯了,請指教。」易說:「不是詩錯,是你錯,你既是嫦娥獨白,嫦娥兩字應改過來。」梅受教說:「請老師改正。」易改了兩個字,以「而今」代「嫦娥」。梅再演時,即依易的指導改過,博得一致好評。許多京劇唱歌,每自唱出劇中人姓名,似是京劇的傳統。惟梅肯改正,頗博有識之士好評,他能享盛譽,此亦為主因。

程硯秋的造詣,張澤生「國劇藝術漫談」寫得真透徹:「王瑤卿給程硯秋創造的程腔是纖巧柔和,若斷若續,有時奇峰突起,高入雲霄,有時低迴宛轉,纏綿悱惻。」他認為《鎖麟囊》為程之登峰造極。程個子高,能彎著腿走臺步,成為一絕。他又說程演《武家坡》,進窯一蹲一轉,回身掩門,唱了一句,身子圓轉自如,唱完時而動作亦及時完畢,絕妙至極,必獲滿堂彩。張澤生細緻的描寫,使我心焉嚮往,以不見為憾。

由於我癡於京戲,石清照教授希望我寫個「多倫多國劇社」和國劇相關知識的報告。我在冗忙的俗務,化了不少時間完成。這個英文的報告,在石師退休以後,是否還在「多大」東亞系保存,我就不得而知了。京劇能為國人公認為「國劇」,其比任何地方戲種都較重要。唐人街既有傳承國粹、文化的內涵,而國劇兩者俱備,多寫幾筆,諒讀者樂聞。

「多倫多國劇社」公演過的劇目,我大多成座上客,除了第一屆社長張俊豪,歷次社長票戲我似乎都看過。第二任社長史仁雋的《借東風》孔明,工架與唱工都很好;第四任的黃健兄,聽說在劇社成立以後才學,《草橋關》的姚期、《除三害》的周處、《黃金臺》的伊玄,其恢宏的扮相和聲音沉雄,短期真很難有這個造詣;還居然可以《追韓信》飾韓信;《拾玉鐲》的劉媒婆,都能別開生面,真屬天才型的百搭。而第五任唐先令,《四郎探母》的四郎,唱工韻味十足,但他唱老旦,一樣出色當行。而有鬼才之稱的胡質潔,他的扮相,每次令人絕倒。十年前聽到他中風,亦真意外,多年未聞訊息,不知故人無恙否?陳立元兄是個專業牙醫,個子大塊頭,像個關西大漢,站在臺上,下裳蓋不住腳,亦教人絕倒;柯亭說:料子不夠之過。張忠效是該社武場好戲之人,飾關羽不作第二人想,可惜他上了臺,誰司鼓?還有裘美卿女士的王寶釧,和《二進宮》的李艷妃,都屬上好演員。我的小學妹林娓娓,初學蘇三,還和我上過臺,後來又能和唐先令飆演《四郎探母》,令人刮目相看。林學妹現為國際教師,到處應聘,可謂桃李滿天下了。上官汝珠的青衣戲,有大家閨秀氣。劇社還有一位顧問李元龍,玩票六十餘年,臺上經驗數百次,對演員的指導很有貢獻。

「多倫多國劇社」不但使無數居住本市的華人,平添歡樂。對國粹、文化的傳承與發揚,是海外一支勁旅。張忠效在十年前一篇回顧,曾對該社作一小結:「票房得以順利成立,主要因素是有香港移民來此地的柯亭先生,因為他能操京胡等樂器,可以想像,如果連一把琴手都沒有,票房則絕無從辦起。」他對柯亭的出現,使不可能的事變成可能。則柯亭,正是促成該社成立的主要原因。又說:「筆者在多倫多大學東亞圖書館找到一本鑼鼓經,豈非天意,於是按譜敲打,算是開鑼。」可知該社真的是從無到有,一切從初階學起。這支勁旅,常應邀到北美其他城鎮演出,不但把歡樂帶到給異地的遊子,連同中華文化劇藝也傳揚起來,多次為學術界、大學、藝術展館演出;「多大」東亞系多次去函柯亭,感謝其協助該系的研究工作。這種傳薪的精神,真教人景仰,忝列該劇社諸君子交遊之末,與有榮焉。

京劇是中國人在傳統藝術中最精采的一部分,從它的形成到現在,大約二百多年。這一種舞臺劇藝,綜合了中國許多優秀的傳統舞臺藝術;包括地方曲譜、舞蹈、武藝和化妝技巧,可謂極聲色之娛,「無聲不歌,無動不舞」;令人目不暇給,美不勝收。其發源地在北京,是當時清朝的帝都,許多著名的地方劇團到那裡演出。至乾隆時代,北京已盛行「京腔」,後來「秦腔」又繼起,到安徽班的高朗亭入京,他把京腔、秦腔和安徽班合併,稱為「三慶班」;再加上「崑曲」的成分,彼此吸收,遂漸形成京劇的雛型。到咸豐年代,安徽班大藝人程長庚接掌「三慶班」,並總管其他三班:四喜、春臺、和春;統一了京劇表演的形式;從此稱為京劇。京劇經歷鞏固而發展起來,成為全國國人的喜愛,以其最能代表中國的舞臺藝術,故稱國劇;劇目每以傳播倫常,教忠教孝教節教義,深入民心;是中國人一部活的歷史;我們不見古人,但在舞臺見之。這正是:舞臺功罪民間定,猶勝帝家褒貶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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