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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六回:摹字得形臨帖在意 練技能熟書道主本

 

話說近世物質文明,毛筆難學難精,而且觸筆者墨,易污執手衣袖,於是代毛筆而起者多,漸次很少人懂得用毛筆寫字了。我們又何忍獨責唐人街呢?除了圖書店外,唐人街的店戶,甚少尚用筆墨,現在餐館開菜單,一般已捨棄用毛筆字了。倒是有些小型的餐館,壁間一些特別介紹的菜牌和價目,卻是毛筆寫的。寫得中規中矩已難得,大多庸劣不堪。不是他們不藏拙,這種像大字報的餐牌價目,鋼筆和原子筆的筆劃太細,遠一點距離便看不到,失去招徠作用,只可用毛筆。其實是從商業觀點著眼,並非對毛筆「情有獨鍾」。

毛筆源出吾國,是文房四寶中的主要工具。有了毛筆,使我們的文化大放異彩;書畫垂耀千古,成為東方藝術的主流。我們有別於西洋畫藝,使用毛筆是一個決定的因素。可惜近二百年的動亂,國人對傳統國粹,每每沒有經過甄別,一律視為落後,應該揚棄;書道固在其列,曾經成為國人必學的國粹,從此一蹶不振,至今雖尚可傳,但已達「不絕如縷」的地步,遠不如韓、日的興盛和尊重。

書道者,書法之道。書而有法,當不是塗鴉般,一定有其法度。寫字的人不講法度,很難登大雅之堂。怎樣執筆?怎樣下筆?怎樣結字?怎樣佈局?古人總結了他們的經驗,在許多書籍裡、翰墨間和畫的題款上告訴我們。

我們看小學生描紅或臨帖,許多把手腕放在桌上,在書家來說是不對的。執筆之道:指實、掌虛、肘豎、腕平,腕平是要和肘部一齊懸起,離開案面,但又不必過高,約一指高就夠了;肘部比腕部要高,也不能聳肩的高,肩頭要放鬆,然後可以「掉臂遊行」,寫起字來才活潑隨意。指實,字的筆畫才見骨力,掌不虛,就無法運筆了。

一般教寫字的先生,每從「摹帖」做起。惟古人不尚摹帖而推崇臨帖。姜夔說:「臨書易失古人位置,而多得古人筆意。」位置只是皮相,筆意才算神肖。岳珂更指出:「摹帖如梓人做室,樑櫨榱角,雖具準繩,而締創既成,氣象自有工拙;臨帖如雙鵠並翔,青天浮雲,浩蕩萬里,各附所至而息。」兩者都推臨帖較摹帖有效。位置只屬形似,固不如神肖。正如齊璜說:「似我者死,學我者生。」「學」乃在筆意神肖,正是同一的道理。

習書必做臨帖的工夫,但能預做摹帖,想來也不無道理,到了一定水準的時候,再去臨帖,那麼古人神形兼備,又有何不好呢?學書須有恆,開始選定一個碑或帖,每日臨它,經過一段很長的時間,自會慢慢體會出書者筆意。再練習下去,再旁及其他,然後可談創造自己的面目。如果連一個碑、帖都學不好,而求大成,恐怕是欺己欺人而已。

孫過庭說:「初學分布,但求平正。既知平正,務追險絕。既能險絕,復歸平正。」「險絕」是「工」的頂峰,超此頂峰,則「歸璞返真」了。第一個「平正」和最後一個「平正」不同,前者是人為的,後者自然天真。如同《人間詞話》的第三境界,「已在燈火闌珊處」。學書到此,算是成功了。

時人未經正規訓練,而想以奇險謀眾,許多浪得虛名的書家,每每自詡他的字如何如何的好,但真正了解書道的人,必然不多,遂使豎子成名的也不少。不過,所謂成名,只是俗人的時評,時間是一切藝術品的最後裁判者,這個關,是一切贗品的鬼門關。

研究書法的人,多讀名家碑帖是很有幫助的。魏雄晉逸,「唐重間架,宋重韻趣」。我們在欣賞古名書家之餘,日久自能意會神領,對書法之奧妙的吸收,會產生攻錯的作用。

有心於書道的人,有幾本書不可不讀:孫過庭的《書譜》(即書譜序),包慎伯(世臣)的《藝舟雙楫》,笪重光的《書筏》,康長素的《廣藝舟雙楫》。這幾本書對書道的闡述,都能自成體系,條理分明,他們在長期實踐中來驗證前賢的遺教,並有所發明。

有許多典籍,對書道時有理釋,著者每一語道出某些關鍵,可為書家或習書者參考。所以,凡是藝文,到最後關頭處,在技法上已練無可練,並非到此為止,必須求突破最後一關,過此則天地悠悠,與我同在。這一道關,乃在悟道。而悟道最好法門,乃在讀書。例如書道,我國從蒙恬造筆以後,垂二千餘年,先賢對用筆的經驗,是何等豐富;因此書法的許多卓見,只要留心,會發現許多在典籍上記著。但吉光片羽,彌足珍貴。

近代沈尹默著的《書法藝術欣賞》、陳振濂著的《書法學》都極有見地。許多教書法的老師,只知要學生勤習,這種一昧求技法的熟練,而不知技屬末,末技再好,僅屬書匠,要更上一層樓,非諳書道;道為本,本末倒置永遠不能入「書家之門」,僅可做個門外漢。

我國文字的演變,從甲骨、鐘鼎文(俗稱金文)的小篆、大篆而至隸書,再演變而成楷書,就是我們今日使用的正體字。中華人民共和國建政後,做了簡化的研究,以後就明令使用公佈的簡體字;又二分法,把過去傳統的正體字稱做「繁體」,貶意十分明顯。文字的演變是自然的趨勢,中文也不例外,但一切的演變必須順其自然,文字是一種文化活動的產物,不能用政治手段強行改變,特別是中文,以象形等六種不同形式而成,是非常科學的。簡體字有許多尚未解決的問題,引致許多爭議,而有暫停第二批簡體字使用的公佈。一九八一年十二月十六日,江澤民先生「對中國語言文字工作發表三點意見」中的第三項:「書法是一種藝術創作,寫繁體字還是寫簡體字,應尊重作者的風格和習慣,可以悉聽尊便。」至於正、簡體的評論,不在本文討論而從略。

我為什麼說中國准許書法家使用正體字,算是解決了書法家的困境?因為書法對結字非常講究,為什麼講究結字?是關乎書法美觀的藝術問題。書法家更有本事,如寫簡體,大家還要去猜究竟是什麼意義,美的感覺便落空了,欣賞從何而生?更嚴重的問題,是上行下效,許多不成熟的改變,導致大家效法,人人可變倉頡,這是中文的厄運。

大陸近年經濟改善,書法家也輩出,老一代如沈尹默、趙樸初等,都可直追古人的成就。由於美術學院很多,培養出來的人才也就很多,這是可喜的現象。香港老一代的羅叔重、賈訥夫、馮康侯、王世昭、佘雪曼、梁子江,其中馮康侯的成就最可觀;賈訥夫渾厚;梁子江工穩;羅叔重則飄逸中失諸稍輕薄;王世昭結字與筆法不純;佘雪曼以小筆寫大筆失諸局促。臺灣尚健在的王壯為用筆沉雄,劉延濤恣放,成就可觀。與我同時擔任評委之李猷(今年車禍去世),法度嚴謹;戴蘭村近於神秀,其他不能言不足觀,但非區區所能體會而已。

書家鄺諤在加定居約廿年,創立「加拿大中國書法協會」;諤翁用功之勤與功深,可以左右開弓,筆意亦與米芾接近。賈訥夫晚年來加定居,惟很少應酬,張草體為當行,沉雄深厚。林千石才情橫溢,如初寫黃庭。惜天不假年,可為加拿大畫壇發一嘆!曾任書法會會長李復興,隸書為其當行,若從張猛龍黑女碑鑽研,以李君英年,定可超邁前賢,為加書法界放一異彩,余厚望之。史圖恣筆而見骨力,勁遒而生姿,允為難得。鄧無涯老而彌篤,字如其人。馬國權論書道頗勤。我曾看「彩玉」署名之字,未知其姓,應出針線之手,然其才情卓爾,如公孫大娘舞劍,此人未來應佔書壇一席。譚超常脫胎禮器,深得筆意。

現任會長陳漢忠,曾任專校講師、金門書法學會顧問,深研書法有年,用筆勁遒;夫人郭儒禎亦為書家也。林環陔書家所藏碑帖本頗多;尤以所藏《欽定三希堂法帖》全套最為珍貴,林先生擬自印百本,分贈中外圖書館、博物館;以傳承文物精粹,老而彌篤,至為難得。林之書尚自然,不拘繩墨而法度自見。沈德興蒼勁,濕燥渾成天然,功深之筆。孔銘昌頗知「瘦金」三昧。葉錦芳才人筆墨,天份既高,若歸璞返真,從工返樸,定更可觀,且必成大器。駱拓、曉山喬梓自成體系,閱歷既廣,所悟遂多。錢道宗有金冬心遺風;楊嬣天份頗高,可創自己面目。何鏡賢博益多師,工深日見,聞與友好創立學會,亦屬書壇多一新軍也。尚有許多臥虎藏龍,未及一一,有待補遺。

余初習王,後習米;技未足論,然好研書道,歷經數十年,所知未敢多讓。茍天假我以之年,有緣若得高徒,當亦可開流立派。若以為狂,拭目以待可也。這正是:狂則進取,狷者有所不為。


2013年 許之遠 版權所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