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曾在唐人街一酒肆中，見一落拓人士，頭髮蓬鬆，借酒罵座：「近年有許多所謂『青年才俊』，自命不凡，對人評頭品足，某某將來如何。自比廿一世紀的劉伯溫，可像經他品題，便身價十倍。也有一些冒充老成，以老前輩自居，對新進人士，常常自吹自擂，於有意無意中，洩一點口風，無非暗示：好好跟我走，將來我下來，就捧你上去。這兩種人，碰上了，總算倒霉。」此人一面飲酒，一面口沫橫飛，他說：

「這些自比青年才俊的人，既無才，亦不俊。有才氣的人總帶點個生，這些人，碰到狗屎不臭的，都想抓一把。俊逸之士總帶點雅，這些人猥瑣得無以復加，跟紅頂白，有奶便是娘。又不肯讀書，沒有一點氣質，如果也算青年才俊，我真要跳鹹水海。」

當是時，同座者尚有梁大偉、余日超及黃永和。

梁說：「閣下放言高論，亦有所感麼？」

落拓者說：「你看今日僑社，狐群狗黨，狺狺而吠，一犬吠形，二犬吠聲，互相標榜，朋比為奸，爭效妾婦之道，不外獻媚欲得垂青而已，那有甚麼人格呢？」

黃說：「你罵那些冒充老成的又如何？」

落拓者說：「這些人即當今原壤之流：『幼而不遜悌，壯而無述焉，老而不死，是為賊也。』此種人老奸巨滑，最不忠厚，無功於人群，有過於黨國，欺善怕惡，閉門造車，人渣之流。」

我說：「先生如此罵人，不傷厚道麼？」

落拓者說：「我不罵人，罵的都不是人！」

余說：「何不大家開心見誠，大家不罵如何？」

他說：「我忍了他們十年，都是他們罵我，從今開始，他們要罷戰，恐不可得矣。我將罵他們祖宗十八代，罵他以後十八代。」我大惑不解，上數其先可以。豈能罵以後十八代，而又從何罵起。他喝了一口酒，說：「我有生之年先用口罵，然後用筆罵，只要我不封筆，白紙黑字，裝訂成冊，傳諸後世，使其遺臭十八代，不亦樂乎？」

我聞而嘆惜，此人怨毒已深，不能開解。譭謗人者，可不慎哉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