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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、西作家與作品表現的同異 11/3/2019 6:20:49 PM

《詩論與詩人》補遺(許之遠) 7/5/2019 4:51:15 AM

第九章:自學可成詩人 3/14/2019 11:49:10 PM

附錄2:陳新雄近體詩格律 3/14/2019 11:41:00 PM

附錄1:詩學的基本常識 3/14/2019 11:32:13 PM

第十章:詩的高妙與評詩 3/14/2019 11:27:42 PM

第八章:古今詩人的評析 3/14/2019 11:22:15 PM

古人名著雜論

 

唐宋古文八大家,湄山蘇氏父子就佔了三席:蘇洵、蘇軾和蘇轍;和曹家父子先後輝映。論文壇盛名,三蘇尤有過之;並不是曹家所不及,祇是文名為功業所掩。魏武沉雄處無人可及;曹子建才高八斗,文思敏捷,賦、詩妙手天成,「洛神賦」睥視賦林,千古一人。曹丕是第一位文學批評家,用功之深,也屬非凡人物。祇以為魏開國之君,文名為功名所掩而已。三蘇父子以東坡才情獨高,文、詩、詞三絕,可與李白相抗頡。蘇老泉如曹操於曹家三傑,蘇子由〈轍〉的情況像曹丕;相對的名比不上官做得大,但文章不弱於父兄。十八歲上太尉書,精彩絕倫,把好文章要義寫透了。以一篇散文能寫得這樣透徹,又祇是個青年,高論令人景慕。

蘇轍論文開首的幾句:「太尉執事,轍生好為文,思之至深;」好(讀去聲,好惡之好)為文是第一要件,然後「思之至深」。不好如何會「思」之至深?愛好它、思慕它;寫文章才會有進步。蘇轍成為一代作手,他的話可說是經驗之談。如果我們對詩文真的愛好,必會念茲在茲,思之深了,不但會把自己的文學改得精練;甚至把他人的文字看出破綻來。袁子才說:「雙眼自將秋水洗,一生不受古人欺。」其實,不是甚麼秋水不秋水;主要是「思之至深」後的明辨而已。許多人懍於名氣,全盤接受;何況古之名文名書。

然而,今人作古,便是古人。孟子說得好:「盡信書不如無書。」未嘗沒有道理。胡適也說過類似的話:「讀書要疑,有疑則進矣。」科學求真的精神,應該從疑做起;其實也是從「思之至深」而起的。知識最大的功能,在獨立思考。人云亦云,喪失獨立思考,人類怎會進步呢?今人勝過古人,人類的文明才會日新月盛的發展下去,文章如此,一切學問皆如此。

評詞論詞的著作有好幾種,王國維的「人間詞話」寫得很好,也有許多質疑前人的論析,應為這一類評詞文字中最有見解的一本論著。然而有見解,不免有主觀的論斷。這種主觀對與不對,除了「觀點與角度」不同外,還是有其客觀性、共通性的標準。例如我們說西施比東施美,但也有人說西子捧心,分明是個病美人,不及東施的健康美。但我們總不能說母夜叉比西施美。這是「觀點與角度」以外的客觀性和共通性的標準存在。因此,王國維既然可以質疑他人,為什麼我們必須全盤接受王國維的主觀論斷呢?王國維能「思之至深」寫這本「人間詞話」,我們怎麼不可以寫一本「新人間詞話」,或「廣人間詞話」呢?孫過庭寫「書譜」,姜白石寫了一本「續書譜」;包世臣寫了「藝舟雙楫」,康有為再寫「廣藝舟雙楫」;正是最好的証明。前者各有千秋,後者則康比包的更好。例如包世臣說執筆為「五指齊力」;康說不對,應是「五指爭力」。康的論斷,書法家應知其孰優孰劣。

王國維對詞的見解有其獨到之處,但不能全盤接受。然恐仍未能「思之至深」,久久未能動筆。緣既笑王有未周處,亦恐後人笑我耳。然大學問家未必是詞章高手,王國維評詞頭頭是道,作詞不過爾爾。這是大學問家與詞人之別。錢穆是大學問家,終身不得為詩人,這是他老夫子自承之語。但不會影響錢老夫子國學大師的地位;王國維之評價亦當如是觀。

袁枚的「詩話」對詩見解也很獨到。此公好色嗜吃,收了一大堆女弟子,妾婢成群,道學家早已嘖嘖煩言,但究竟是他個人的私德,和他的「詩話」沒有關係。嗜吃也出了名,還有一本「隨園食譜」傳世,是不是他親手所寫,或隨園子弟所記?沒有做過考証。但此人不懂衛生,常常因為要「齒頰留香」,飯後不刷牙,以致中年以後,牙齒日漸剝落,後竟致一口假牙,但好吃如故,「齒頰留香」不全了,但這也與「詩話」無關。袁講性靈,在詩詞中可謂別具風格;他的詩寫得也好,如從這一點論,要比王國維的詞勝了一籌。袁枚有個別業,稱做「隨園」,也算很有名氣,想來也必講究背景佈局,生活的開支很大。道學家說他寫「詩話」,以當代人的佳句舉偶,正是一種斂財手段,可供他享福揮霍。袁枚既有功名,又文名遠播,一經品題,身價十倍。附庸風雅者自然爭相結納,希望詩名詩作得到揄揚,「隨園」也就成了文人唱酬之所,夜宴不斷。「隨園詩話」所品題的佳句,不少就是這樣得來的;但每多舉例一鱗半爪,少有全詩,大概袁也不得不愛惜自己盛名,未敢濫竽濫收,其實亦屬無可奈何。但所舉的,還是見解獨到,因此吉光片羽,亦彌足珍貴,俾後學者有所顧慮,是有功於詩壇的。惟袁枚在名教罪人的帽子下,許多耿介者每不屑其所為,拒與為伍者亦不少。同時代嶺南名家黎簡即是一例。簡字二樵,詩書畫均屬一流,袁枚聽到以後,特別跑到廣東來請見,黎二樵聽他來了,離家他往。袁頗不悅,再去也是一樣,終未得見。以袁當時名滿天下,確屬難堪。是否因此遷怒廣東人,不得而知,惟「隨園詩話」中確無粵籍人士佳句在,似又不是訛傳。廣東自唐已經開發,詩人輩出。袁是乾隆時代之人,廣東更屬富饒之鄉,文風鼎盛,詩人亦多。袁之「詩話」舉偶及於全國各地,獨缺廣東詩人佳作,如果厚道責其疏失,還是有所疏失了:如果真的以黎簡怠慢,罪個及全省,袁未免小器了。惟論詩文,袁確是逸才。對詩文的貢獻,當不能以小疵去掩大德的。

臺灣自甲午割於日本,詩人處無可宗之世,藉組詩社以吟詠述懷,由是詩社林立,至今聽說達三百之多。詩人輩出。我曾擔任多屆教部文藝創作獎古典詩組評審委員,遍讀全省應徵者詩作幾四千餘首,水準頗高。海外詩社亦多,惟水準參差,總的來說不及臺灣。大陸近年也出了許多詩刊,每多請投稿者贊助經費,水準更參差,尤多油滑吹捧,有失風人之旨,不足為訓。復興詩教,臺灣詩人責無旁貸,任重道遠,可不勉夫。


2013年 許之遠 版權所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