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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曼殊 ── 中國近代的拜倫

 

清末民初出了一位曠世天才詩人蘇曼殊,他的絕句,在民國以後蕓蕓詩人中,很少人能及。其造詣可直追清中葉的黃仲則,境遇之慘,亦不稍遜;還有相同之處,大家短命。蘇僅享年三十五歲,和黃仲則大致相若。兩人也都傾慕李白,詩作深受李的影響,際遇和年壽卻不能和李相提並論,幾可說潦倒一生;但在他們短短的生命裡,留下的作品,和他們淒涼的身世,同樣教人驚異和嗟嘆!

蘇曼殊是近代詩人中最富語言天才的人,可說無人可及,他精通日文、英文、西班牙文甚至梵文。在他短短而坎坷的生命中,他的譯作質量之好,亦無人可及;這不是天才又是什麼呢?由於他是一位詩人,以詩譯詩很多;他最崇拜拜倫(LORD RYRON),譯拜倫的詩作也最多。蘇曾譽「拜倫猶中土李白,天才也。」那麼,我認為:中國近代的拜倫,正是蘇曼殊了。這個結論,絕不是「信口雌黃」的過譽,是有所本的,他們有許多相同的地方;不但同是天才,而且都不能活過三十五歲;大家都不在出生國參加革命;拜倫去英國而居希臘,蘇曼殊去中國而居日本;同在飄零異域不必說了。還有一樁相類似的事,拜倫有一位「雅典女郎」,蘇有「調箏人」。兩人心中都有一位說不出口的夢中情人,拜倫在「留別雅典女郎」的詩作中,情深款款;和蘇曼殊有幾首為「調箏人」所寫的詩作,也教人迴腸輾轉:「乍聲驪歌似有情,危絃遠道客魂驚,何心描畫閒金粉,枯木寒山滿故城。」「送君歸去海潮生,點染生娟好贈行,五里徘徊仍遠別,未應辛苦為調箏。」這兩首已道出蘇曼殊對調箏人的感情,他又有一首寫「為調箏人繪像」:「收拾禪心侍鏡臺,沾泥殘絮有沈哀,湘弦灑遍相思淚,香火重生劫後灰。」這首詩似在隱道重逢的喜悅,然教人疑惑的,卻是中間兩句的哀傷經歷。蘇曼殊和「調箏人」絕不是單戀相思,他寫過好幾首「寄調箏人」,有一首很明顯寫出:「偷嘗天女脣中露,幾度臨風拭淚痕,日日思卿令人老,孤窗無那正黃昏。」這一段感情,大概因蘇的躇躕,沒有結果,落得悔恨交集:「九年面壁成空相,持錫歸來悔晤卿,我本負人今已矣,任他人作樂中箏。」因此,他的創痕永難癒合,在本事詩有「春水難量舊恨盈」、「孤憤酸情欲語誰」到「還卿一缽無情淚,恨不相逢未鬀時!」

蘇曼殊對「調箏人」的深情,很教人感動,是他一生最用情的對象。此外,我們還在他的身世和詩作裡,也發現還有別的寄情人,包括有婚盟,而對象的父母嫌他窮而悔約的異性,都賺過蘇曼殊許多眼淚;他是個癡情者應無疑。

蘇曼殊雖重情,但性格曠達,鬀度歸依佛門後,還是不稍改,胡韞玉在「曼珠文鈔序」說他「不能作佛事,善文藝,尤工繪畫。性善啖,得錢即沾食,錢盡則堅臥不起。嘗以所鑲金牙敲下,易糖食之,號曰糖僧。」蘇好食,由此可知。柳亞子在「曼殊新傳」描寫他不顧死活的吃,令人絕倒:「一日飲冰五公斤,比晚不能動,人以為死,視之猶有氣,明日復飲冰如故。以是恆得漏泄疾,旋愈旋作。」柳在另一篇序文中又提到他好食:「日食摩爾登糖三袋,謂是茶花女酷嗜之物。余嘗以苧頭餅二十枚餉之,一夕都盡,明日腹痛不能起。」這種拚命式的吃,大概和短命大有關係。他又好食呂宋雪茄煙:「偶囊中金盡,無所得資,則碎所飾義齒金質者持以易煙。」則蘇的金牙不只敲下易食,也敲下易煙了。

柳亞子說他「絕口弗談政治,獨其悲天憫人之懷,流露於不自覺。」大概絕口不談政治,是他做了佛門子弟的避忌,實則他悲天憫人,那會袖手而不動心呢?他為秋瑾寫遺詩序,和革命黨人陳士英、章炳麟、劉師培等人遊,又為黨人寫「討袁宣言」,實質上是參加了革命。

蘇有強烈的愛國情,和當時中國飽受列強的侵略大有關係,他最看不起洋奴,他聽到香港要建立維多利亞紀念碑,當地廣東人捐款數十萬,他立即寫了一篇「嗚呼廣東人」,由於他自認廣東人而罵,才能毫不顧忌的痛快,每罵一句,必先用「我廣東人」,四字做起句,由廣東人而罵廣東人,大家還有什麼話可說呢?如「我廣東人的細嵬洋奴!」「我正告我廣東人曰:中國不亡則已,一亡必先我廣東了,我廣東不亡則已,一亡必亡在這班入歸化籍的賤人手裡。」他又罵道:「以商起家者,皆入日本籍以求保護,而誑騙欺虐吾同胞,東洋如此,西洋皆可想見。嗚呼,各國以商而亡人國,我國以商先亡己國!你看我中國尚可為嗎?」蘇是個徹頭徹尾的愛國者,一切假西洋鬼子,假東洋鬼子均在痛罵大罵之列。他看到廣東鄉人資助英人豎碑而痛罵;看到中國商人入日籍而大罵。幸虧他死在民國七年,如果他晚死幾年,看到中國人以俄為師,以史太林為爺爺的時代,又不知他會怎樣來表示他的憤慨了!

其實,這一位具強烈愛國心的詩人,根據柳亞于的考証,他身體流著不是中國人的血液,「潮音跋」敘述蘇曼殊的家世,該跋乃曼殊手書者,史料可信已無疑問。該跋敘述曼殊之父為日本人宗郎,「不詳其姓,母河合氏」,「生於中華民國紀元前二十八年甲申,生玄瑛(曼殊原名)於江戶。玄瑛生數月而父歿,母子焭焭靡所依。會粵人蘇某商於日本,因歸焉。」可知曼殊姓蘇和自稱廣東人的原由。「居三年,河合氏不見容於蘇婦,走歸日本,玄瑛依假父獨留。」這是後來蘇曼殊到日本尋母下了註腳,也是他「身世有難言之恫」的原因吧!則蘇曼殊是生在日本的日本人,而又為長大於中國的中國人。蘇的一生沒有一句話說過他不是日本人;卻從來沒有一句話猶疑過自己是中國人。我們真以有這一位中國人為榮;站在中國人立場來說,蘇曼殊比一些身體流著中國人的血液而不認是中國人,我更感親切和愛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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