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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華文化與漢字的研析-兼論正體與簡體字的統合問題

 

許之遠

前言

這個題目是中華民族面臨而必須解決的大問題,在國家未統一之前,原是兩岸政府的責任,理應由兩岸政府邀集相關學者,成立相關的專職機構,從事研究,然後依據結論,以政令推廣與施行。茲事本來體大,非個別學者所能勝任,但攸關民族、國家的前途,匹夫有責,何況對歷史、文化有深厚感情的文化人士也不能自我菲薄,點滴研究的成果,可預作未來政府相關研究機構的參考。這篇文章做個拋磚引玉的起點,如能引起討論,因而觸起海內外文化人士的關注,督促兩岸政府及早正視,已算是達到既定目的。

本文論列,純就理性的探討和事實的陳述。個人限於學養,容有偏私,惟立在有利於民族、國家、歷史與文化的前途,應是沒有疑義的。

文字與文化

群體社會、國家或民族在發展過程中累積而成的文化,是包括文字、語言、風俗、習慣、倫理、道德、社會價值等具體事象和抽象觀念以至信仰;是群體社會、國家或民族在發展過程中累積而成的。文字是文化內涵中所佔比重最大,因為這些具體事項、抽象觀念和信仰在累積過程中,是靠文字記載而傳承下來的。

有些文字、文化經不起時代的考驗,終於煙沒或可勉強尚存,但已不受重視。此固然和其社會、國家、民族的盛衰有關,但小心分析,亦未嘗不發現致盛衰之原因也和文化息息相關。一個久經歷史長河考驗的族群,能多次屢經挫折,終又能劫火重生,則文字在文字上的功能,我們又豈可忽視?

中華文化和漢字

世界文化有兩個主要源頭,發展成為東西方文化。中華文化是東方文化的源頭;希臘文化是西方文化的源頭。我們常說「中華文化博大精深」,這句話似乎無美不備,也許有一點過譽。那什麼是中華文化?看來也是「一言難盡」。但籠統來作個代表性的「一言」,應該是「人文」兩字。「人文」的詮釋,恐怕出一本專書,尚意猶未盡(唐君毅就出了兩本)。也只能概括為:人本精神、文治義理。

到工業革命時代,現代化思想開始,中華文化受到衝擊。我們一度曾懷疑人本文化是否適應世界文明的潮流,因此要向西方列強取經。「五四新文化運動」,終於出現「民主」與「科學」,也就是「德先生」與「賽先生」,這正是西方文化的精髓。我們民族在學習過程中也是跌跌撞撞,至今還在學習中。這樣經過近百年的苦難,終於又能日新月盛的發展下去,很多人以為這是拜西方文化所賜,其實是中華文化發揮了它擅長於吸收的功能。正如中華民族同化異族的功能一樣,還有多少國家依舊落後,難道不知取法嗎?可知文化起不起作用有著重要決定性。

人類文明發展至今,西方文化所欠缺的,在物質文明的富裕下,正感到精神的蒼白萎靡。

霸權無法解決恐怖、戰亂,正要向東方取經,可知東、西方文化在世界變成地球村時,西方文化欠缺了那重視「人文」的東方文化精神,以致物質富裕而精神貧乏。可知東西方文化可以互補,其間沒有東方文化不如西方文化的問題。只是在人類發展過程中,有階段性的適應性,中華文化已跨過艱難的時刻,西方文化能否帶領強權國家克服其精神蒼白萎靡,還需觀察而後可。

中國文字優點的研析

文字既是文化內涵的重要元素,中華文化的優異自然與最重要的元素│中國文字息息相關,瞭解中文的結構,才能瞭解她的優點。人類不斷進步,都認定複雜的代表最好用符號來替代,以免過多的文字反把已成共識的命題不斷重複,而成為研究障礙,譬如數學、物理等,很多以符號代替。全世界所有各類文字最接近符號的,就是中文。中文脫胎於象形,中華文化起源在形象,相似的符號作為文字的基礎。文字學者在世界文字中選出孩子最接近的貓,讓他們去辨認,結果認中文的貓字最多,法文第二。又從民族的進步,思想從簡樸到複雜,中文本著象形的基礎,發展視野所及的指事,相成的會意,結合語言的形聲,字形通音近義的轉注,和依聲託事的假借,連同基礎象形,我們稱作

「六書」,這是中文發展的基礎理論,環環相扣,沒有無憑而來,無據而至的。所以學習中文,許多字雖然不識讀,但看其結構、上下字句交接,它的意思大概也猜得出來。我們高中的學生大致可以讀懂三千年前古代的著作,而英國的高中生無法讀通四百年前的英文;中文的字典不需每年增加,英文的字典每五年要多一大冊;中文單字能力強,新生事物用相關的配詞便可成為新的詞彙,不像英文,因而又多一個新字。因此,在聯合國的諸類文件中,中文是最薄的一本或一頁;而在聯合國調查當中,中文小學生畢業所認得的單字和英文小學畢業生大致相等,可知中文的學習不比英文難。

中文單字單音,富音樂性,由於有這個特點,造就中國詩句或文句有抑揚頓挫的低昂,易於朗朗上口,不管是鏗鏘的朗誦,或是哀婉的詠嘆,都能使聽者入神,而產生共鳴,終於成為文詩大國。方形成字,外形有整齊之美,書者易於掌控佈局,加上字的嚴寬不一,造就中國書法獨步藝壇,任何文字難望其項背。過去埋怨方塊字是落後產物,靠人在龐雜的鉛字粒中逐個字找,不若英文只控制廿六個字母便可。誰知現代人從中文的基本結構,理出法則,同樣可以輸入電腦。由於中文字具有科學性,未來的研究結果將更進步,定能超越不能變的英文打字,而到電腦對中文能精準辨音時,就更不在話下了。

中文統一與分裂

中國以幅員廣大,到了周朝,天子還只是天下諸侯的共主,不是中央集權的皇朝。周室東遷以後,王室式微,對諸侯已沒有約束力,諸侯擴大勢力的結果,開始兼併爭霸,春秋戰國的時代便來臨。秦始皇統一天下,皇朝的中央集權才開始,於是「書同文,車同軌」。丞相李斯作小篆,頒行天下,由於年代久遠,他怎麼統一文字過程,似無典可據。但說始皇「焚書坑儒」,其實是不利於秦皇朝的籍典才焚(醫、卜等書未焚),反對皇朝的儒生才坑(一說卅多人也有說三百多人)。《漢地理書》只簡單說「始皇負力怙威,燔書坑儒。」,亦未聞六國遺民因焚書而不識字,可知李斯作小篆,只是有一些文字作局部修訂而已。我們現在讀到四書五經等書,都是秦以前便存在的了,可知小篆還沒有把當時文字離譜地改頭換面,以致面目全非,而產生讀不懂的問題。正如從原始文字而漸進至小篆、大篆、隸書,以至唐的正楷,其演變是漸進而自然的。秦從割據的諸侯進而現代化雛型的中央集權的政府,只是在文字漸進的自然生態中加以統一使用。正楷亦稱正體字,自秦統一文字後,到一九五六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公佈第一批簡體字,中文從來就是自然演變,中央政府從沒有用政令手段使之分裂的。

秦代統一文字,為什麼不叫「秦字」,而稱「漢字」呢?有兩個主因,一是大抵李斯只做修訂或取捨的文字工作,沒有另創一套文字;二是國人以漢唐盛世為榮,又以漢民族為主體,正如我們稱「漢人」而不叫「秦人」是一樣的道理吧!

中華人民共和國是由中國共產黨(以下簡稱中共)建政的,憲法也明定中共為領導政黨,中共是否要負起中文分裂的責任?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,我們還得要考證一下。中共創黨人陳獨秀,乃首倡「五四新文化運動」的人,他主編的《新青年》雜誌發表他石破天驚的〈文學革命芻議〉,那是新文化運動的號角。他主張「文學革命」而不是「文字革命」。

我在多倫多大學讀書的時候,發覺東亞圖書館藏有《新青年》雜誌,從創刊到停刊,一期不缺,這是研究新文化運動直接的資料。我完全同意胡遯園寫〈陳獨秀傳〉(《賢不肖列傳》第十八頁,文星叢刊出版):「文化革命之為事,陳實主角,胡(適)乃配角」。陳獨秀連任中央總書記六屆,中共在一九四二年紀念第一個五週年五四運動,還是「由總書記陳獨秀,秘書毛澤東簽署,以後成為中共年年紀念五四,這是我黨的優良傳統。五四精神只有一個:就是『民主』和『科學』。」(唐寶林│中國社科院研究員,在主持『北京紀念五四運動八十六週年座談會』引言)。

縱覽陳獨秀的文章,不但沒有對中文有任何非議的意思,而且他本身就是一位文字學者,對《說文》研讀出成績,曾在《東方雜誌》發表過〈對中文研究心得〉。同一次八十六週年紀念五四運動在北京座談會上,北京大學教授孟昭容發言說:「陳獨秀不僅是個思想家、革命家,還是個研究文學的大家。從文字學的角度看,今天會議的主題定得非常好!和諧兩字的和,是由『禾』、『口』組成,就是人人都要吃飯,不能再餓死人,這是科學。諧字,從『皆』和『言』要大家說話,暢所欲言,這就是民主。從此看,,中國漢字實在是太偉大!」可知中文的分裂,絕不是中共創黨人陳獨秀,或部份學者黨員甚至多數黨員的主張,但的確是執政的中共政府在一九五六年所公佈的政令。

正如很多人不滿中共沒有民主,不尊重科學;但中國首倡民主、科學,確是中共的創黨人陳獨秀的中心思想。如果我們尊重歷史,就要講歷史真相,中共在創黨之前期,並沒有改造中文的意圖,還表揚中文的優質。

分裂中文的元兇

中共要改造中國文字,以適合當時世界共產主義運動,這個歷史無可諱言。以後有文化大革命,破四舊,立四新,紅衛兵恣意破壞文物古蹟,是我國文化歷史上慘痛的一頁,正如同珍貴的漢字被改得面目全非一樣,如果不設法制止,而再繼續胡鬧下去,亦幾近於毀了過去文化遺產。毀掉的古蹟文物,已無可挽救,但漢字不同古蹟文物,而且尚幸有臺灣、香港、澳門、北美等大陸以外地區施行正體字,讓這些地區成為恢復傳統漢字的基礎,不難出現轉機,而終於重回漢字發展的正軌。也許中共已感到這種必要,「文革」以後在北京召開過的「全國語言文字工作會議」,建議國務院正式宣佈停止使用一九五六年公佈「漢字簡化方案」五百一十五個簡字。

漢字分裂的元兇是誰呢?我們不須臆測誰是背後的推手?也許連背後的推手並不存在。但站出來極力主張消滅漢字的,確是魯迅。他在〈答曹聚仁先生〉中〈論大眾語〉提出三個綱要:「一、漢字和大眾是勢不兩立的;二、所以,要推行大眾語文,必須用羅馬拼音(即拉丁化);三、是普及拉丁化,要在大眾自掌教育的時候。」這還不清楚魯迅對漢字的態度,改造處理的方法及進程嗎?在魯迅時代,「大眾」幾與「人民」兩字同義,如果中共建政後,根據「文藝旗手」魯迅對文字改革的進程,也是「在大眾自掌教育的時候」實施中文拉丁化,中國文化便是萬劫不復了。我們看到法國統治越南,以拉丁化言語取代了以漢字為基礎的越文,人民徹底不知越南歷史,結果亡國了,真應了「欲亡其國,先亡其史」。越南文拉丁化以後,徹底揚棄使用已千年的漢字,設若漢字也用羅馬拼音,中共建政以後,能輕易建立新的中華文化嗎?

魯迅在《中國語文的新生》中說:「中國現在的所謂『中國字』和『中國文』已經不是中國大眾的東西了。」主要理由:「識字的大約佔全國人口的十分之二,能作文的當然還要少,這還能說文字和我們有關係嗎?」,「我們倒應該以最大多數為根據,說中國現在等於並沒有文字。」

照魯迅的看法,他那個時代全國識字的人只有十分之二,就算這個數據是對的,但總算有十分之二的人識字,這又和中文本身有什麼直接關係呢?其直接的關係,乃是當時教育沒有普及所致,不是中文本身出了問題。如果一改而成拉丁化,而教育還是不普及,恐怕識拉丁化的中文人口還不到十分之二。如果魯迅說,中文和我們沒有關係,則魯迅大放厥詞的年代,有這麼多的讀者對他盲目的崇拜,他不是靠中文嗎?說中國等於沒有文字,那是詭辯。

中國文字在黃帝時代便開始存在,中國字不是中國的,那又是那國的?魯迅該讀過很多的古籍,怎能瞎著眼睛說「等於沒有文字」?魯迅以充滿霸氣辛辣的筆調、荒謬的邏輯,吸引思想未成熟的青年學生崇拜,又被當時左翼文聯捧成文藝導師,犯了讀書人最大的誡條:「以學術殺天下後世」。他拜中文的優點所賜,寫了吸引這麼多青年學生的文章,造就他睥睨一世,他怎會不知道中文的偉大,反而要消滅之而後快?一是矯情的不徇私,如果不是,他定是別具肝肺。他的煽動:「漢字和大眾是勢不兩立的」引伸來說,就是中文和中國人是勢不兩立的。這種偏激的謬論,除了瘋子,那個中國人會同意!這個分裂甚至要消滅中文的元兇,凡是愛中華文化的人,何能不鳴鼓而攻之。不如是,這個「死靈魂(魯迅語)」必拍手獰笑此代無人了。魯迅六十出頭便死了,筆者現在就比他多活了十年,在最成熟的年份,比他多讀了十年書,和多了十年現代的世界知識,為什麼不能直指這個「死靈魂」的錯誤?中華民族能不斷發展,就是「江山代有人才出」,也當然不是在故紙堆裏發囈語,但也不應該厚今薄古。若我們連魯迅都不能超越,中華民族還有什麼指望?

由簡入繁與文字演繹

傳統中文的優點已見上論,據此而論,正統字就無美不備了。這樣說來,簡體字和正體字相比之下,還需討論嗎?雖然不是無醜不備,但相對之下的取捨,不也是很聰明嗎?那也是「還需要討論嗎?」把簡體字一筆勾消就好。如果這樣武斷,也顯然有悖真理,真理有愈辯愈明的精神,才符合學術原理的探討,只憑好惡的武斷和取捨,又和魯迅的偏激有什麼兩樣?

如果說,目前使用簡體字的人比正體字的人多得太多,已經不成比例,難道十三億中國人,加上海外如新加坡以至其他各地使用簡體字的華裔人士都錯了嗎?少數怎能不服從多數?表面看來也算是理直氣壯。試問在中古時代,誰不相信地球是方的?相信地球是圓的,只有幾個人,多數人認為這是邪說,並利用教會把這些人殺了,地球從此就方了嗎?可知真理不是以人數多寡決定,真知灼見的重要在此。

我聽到不少主張簡體字的朋友說,文字的發展過程中,是從繁到簡的,看看小篆、大篆,不是比隸書複雜;隸書又比楷書複雜嗎?可知越早越繁了。這完全是一種誤會,如果對文字演進有研究人就知道這是字形的變化,實際上在筆劃上與原字沒有增減,和簡體字簡化(減少)原字筆劃有基本上的不同,不能一概而論。以此而據,文字的發展由繁到簡是不能成立的;此外,先民的生活,越古越簡樸。人類的發展,物質生活日漸豐富,人際關係日漸複雜,思維因而也會多方面因應。記載這些新生事物和思維的文字,自然隨著人類的發展而繁富起來,世界任何文字也必然由簡漸繁,中文何能例外?可知論者是悖於真理、倒行逆施的一種誤導,是不能成立的論據。

結語

大陸為我中華民族生存的空間,文化的搖籃。臺灣過去曾是中華文化的維護者,「禮失而求諸野」。然自臺獨政府「去中國化」以後,早已放棄她的責任,對兩岸文字的磨合也漫不經心,使不上力了。我們也只得回頭寄望大陸和海外為民族文化而奮鬥的仁人志士,本著文化的傳承責任,對中國文字前景關心。我們對一些泛政治化的所謂「學者」,其對正體字的攻訐,每本著「見樹不見林」的態度,取其小瑕,攻其全瑜的強詞奪理,已經不值一駁。

很多大陸學者已覺得簡體字的運用出現了大問題。上述北京大學教授孟昭在二00六年紀念「五四」座談會的發言,已見端倪;其他學者贊成恢復正體字的已難一一錄述,都認為現在還來得及,也是社會成本最低且最可行的方法。大陸當局也早就明令第二批簡體字停止使用,都令人審慎樂觀,「解鈴還須繫鈴人」,國務院應速召開「中國文字學會議」,廣邀海內外文字學者參加,主動將政治勢力撤出干預會議進行,並不可預設立場。政治利益妨礙民族文化長遠發展的生機,有為有守的政府,能從宏觀的民族利益著想,使分裂的文字能磨合起來,對國家民族的長治久安,政令推行都有好處和必要,這是和平發展的一個重要契機。

(作者係旅居多倫多華僑,時評家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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