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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一》

 

驪歌高奏了,郵船終於啟碇。逐漸地,在模糊的視線下,楚蕓和黃粵生在幌動的人潮中迷失。郵船剪破了波瀾,駛向蒼茫的暮靄。

一切又慢慢的歸於平靜,甲板上的人們,陸續進入艙座。夜漸闌,濤聲衝著沉寂。我斜倚船欄,迎著陣陣的海風。無數往事,凌亂在腦際閃動著。偶而仰望,多少星辰,已點點的撒滿天;像熟識的朋友,我對它們有一份深厚的情誼。

早在我戍守金門,荷槍獨立,面對黑沉沉的海,特別是在月暗時候,翹首天際,它們已照伴著我。

X X X

我戍守金門,是在大學畢業後服兵役的一年,我被派到和大陸廈門一水之隔的前線。

記得入營不久,在學校的暑假中,代聯會在訓導長指導下,成立了暑期軍中訪問團,到前線來慰勞我們這一群在服役中的畢業同學。

當軍中訪問團飛抵金門,消息就馬上在服役的同學中傳開。我們帶著見親人的情緒,在長官的安排下,全體參加了訪問團的演出晚會。

晚會是在金門國校的大禮堂舉行。張訓導長首先作了簡切的致訓和慰問;接著便是遊藝節目。臺幕掀開了,主持節目的司儀小姐,拖著搖曳的百褶裙,從臺側走出來。我們興奮地報以熱烈的掌聲。她先向我們問好,然後開始介紹演出的節目:

「『馬車伕之戀』,由僑生黃粵生、程永珍同學擔任。」司儀說完,臺下立刻再起一陣掌聲。燈光一熄又亮起來,司儀小姐不見了,臺上兩邊已站著一男一女,穿著新疆的傳統服裝,男的蓄著短鬍,足穿馬靴;女的結著兩條長辮。音樂一起,他們跟著歌聲跳起來。男的是那樣粗獷可喜;女的風情萬種,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,似嗔還喜的神情,使人跌入遐想。幾次交目,欵欵傳神,把初浴愛河的男女刻劃盡緻。音樂一停,掌聲轟然而起,他們經過好幾次謝幕才退入。

電燈一熄又亮起來,司儀已在臺前,大家都被她優美的儀態吸引著。我看一看節目表,上面印著擔任司儀的名字--姚楚蕓:外文系一年級生。

那晚的節目太精彩了,然而姚楚蕓的風采,給我更深刻的印象。

晚會節目完畢以後,師長和訪問團的同學們從後臺走出來,與我們自由地交談著。跳『馬車伕之戀』的程永珍,給服役的同學層層包圍著,她的舞伴黃粵生卻冷落地站在一角。

我和同營的羅雄輝走過去。

「黃同學!」我把手伸出來,我們握著。

「我叫周亦文,他是羅雄輝。」我為他們介紹。

「你好!」他們也握手互道。

「你們在金門逗留多久?」我說。

「三天:今晚是遊藝晚會,明天參觀各地,後天分發慰問品,晚上回臺北。」黃粵生操著濃厚地方口音的國語回答。

「你的『馬車伕』跳得真好!」羅雄輝豎起拇指說,並問道:「你是星馬僑生吧!」

「不是,我是香港來的。」他遙指一下程永珍:「是她教我的。」

我們跟著他的手勢望去,程永珍像眾星拱月似的,在層層包圍下有說有笑。他們的腳跟,似乎被釘在地板上。

張訓導長帶著幾位表演的同學,到處向我們招手問好,姚楚蕓也跟在後面。

他朝著我們的方向走來了,我和羅雄輝迎上去。

「張訓導長好!」羅雄輝和我向他鞠躬致意。

「你們辛苦嗎?」他慈祥的對我們說。

「不!不!」羅雄輝說:「我們都很好!謝謝你!」

「來!來來!」他招手向跟著他的同學說:「我給你們介紹。」

「周亦文。」他指著我說:「唸社會學系,是本校青年雜誌社的主持人。」我和他們逐一握手,大家互道姓名和所讀科系。

「姚楚蕓,外文系。」她的手伸出來,不知怎的,我卻忽然猶豫起來,但終於伸出來,只感到心在跳,我握著她的手,直到她向我頷首微笑,我才警覺地放開。

張訓導長又率領他們,向其他同學聚處招呼著,我望著她優美的背影出神,腦海浮現出那嫣然的笑靨。

晚會結束了,我們各自返回營地。

我和羅雄輝同寢室的,大家談論晚會的演出,他十分欣賞程永珍的舞姿,但更推許她底風情。對姚楚蕓的儀態,認為即使受過儀態訓練的女性,很少能及她那恰到好處的自然。

我也提出我對表演者的主觀評價,但沒有說及姚楚蕓,因為我覺得,她是一個活的整體,她的音容風貌,是個完美的組合,有不知從何說起之感。當晚,姚楚蕓的倩影不斷在我的腦海中幌動著,她的笑靨是多麼迷人啊!

忽然,我的眼前出現臺前那幅熟悉的紅帳幔,在燈光照射下,姚楚蕓竟又在它掀開時出現,像對著我一笑,然後將兩手慢慢舉起,向兩側緩緩伸開,紅帳幔也跟著徐徐向兩旁移開,她那神采的眸子向我一眨,說:「這是生命的序幕。」

「楚蕓!」我叫著向她處奔去;但兩條腿動彈不得,身體失去平衝,上身向前仆,肩膊撞在地上。我一驚而起,張眼一看,羅雄輝站在我的床前,用手拍著我的肩膊。

「軍號吹了,快起來!」

我無暇再回味夢境,迅速整理好內務,立即趕上操場集合。

值日官在報告中宣讀了十位同學的名字,作訪問團的嚮導和招待員,由楊教官領導,要立刻到指定的地點集合,由軍車送到訪問團去,而我,竟是其中的一員。

張訓導長和訪問團的成員,已在招待所門前等侯著。

姚楚蕓、黃粵生和程永珍分站在訓導長的左右。姚楚蕓微笑向我點頭。雖然只是第二次,而我卻多麼熟識這一笑靨啊!

我們分批上了軍車,依著原定參觀的路程,先到太武山,在「毋忘在莒」的刻字下攝影留念。跟著,我們驅車轉入地洞,去參觀防禦工事,所見到的瞭望臺、炮臺和機關槍巢,以及大大小小的碉堡和哨崗,各據地形密佈。地下的公路蜿蜒相接,軍車來往其間,在戰時對後勤聯絡和支援,起了重大的作用。這龐大堅固的工事,是國軍戍守孤島歷年累積的成果,凡戍守過金門的將士都引以為榮。

「共匪席捲大陸後,在我們撤至金門,還沒有立定腳跟的時候攻不下金門,他們失去最後一次機會了。」楊教官驕傲地對參觀的團員說。他帶領我們通過一座碉堡,不遠處,是一座居高臨下的瞭望臺,我們環視四周,遠近都是一片青綠。

「你們現在會感到金門是一個綠洲,可是,當我們初從大陸撤退到這裡駐防的時侯,全島只有七棵樹,地勢是山低水急,農業生產條件差,風沙為害,糧食蔬菜仰賴輸入,加上雨量稀少,牛山濯濯,每年生產的雜糧,還不足三個月的供應。現在,經過多年來的努力,除了供應給島上六萬居民外,不但不依靠輸入,還可以輸出。植林已超過七千萬枝,這是人定勝天的實例。」楊教官那種堅毅自信的神氣和語調,大大地感動每一位同學。他又遙指著視線所及的一塊三角地帶,前面被一條蜿蜒而過的河道所隔斷著。

「那就是古寧頭,在民國三十八年十月,共軍強渡登陸,在那裡被我們打得落花流水,以後就不敢覬覦金門了。到後來金門砲戰,也打不出結果,卻宣佈單日打,雙日不打。」他頓一頓說:「其實,就算倒過來:雙日打,單日不打,他們照樣打不下。」引得大家都笑了。

最後參觀的一站,是心戰資料室,除古寧頭外,算是設在最接近前線的。負責該室的上校特別為我們報告。他說:由於金門與廈門一水之隔,最接近的地方,是在步槍射程內,對面集體農場的操作,可以全部看到。那裡有設在地洞的掩護室;日夜有向對岸駐防的共軍喊話的女戰士。她們的勇敢和機智,常使共軍尬尷地處於下風,對他們心理的影響,就更難估計了。做報告的上校,為此特別舉個例:

「有一次,雙方喊話員又對罵起來了。我方心戰的女戰士說共匪是蘇聯的走狗;他們也當然說我們是美國的走狗。後來,我方機智的女戰士說:「你說我們是美國的走狗。好,我現在高呼:『打倒美國帝國主義』;你不承認是蘇俄走狗,就請你高呼:『打倒蘇俄帝國主義吧!』當時,中共還在執行向蘇聯一面倒的政策,誰敢高呼打倒蘇聯呢?他們被這一擊,打中了要害,固然無話可答,在良知上所引進的悲憤,恐怕更難想像了。」

參觀過心戰資料室後,已是下午四時,終結了全部訪問過程。我們重上軍車,駛返市區。訓導長宣佈自由活動,但晚上十一時前,必須返回招待所就寢。

姚楚蕓、程永珍、黃粵生和我都在訪問時走在一起,大家比較熟絡。我提出由我做嚮導,帶他們到處逛逛,然後再商量其他節目。他們沒有異議,我們便開始出發,其他同學也三五成群的陸續分散開去。

經過炮火洗禮的金門,比以前更驕壯了。許多新的建築在瓦礫堆中冒起來,商戶比櫛相連,行人摩肩接踵。我們在幾條熱鬧的大街蹓躂著,各自購買了一些紀念品和特產。

在言語中與情態問,黃粵生和程永珍顯然是一對戀人。她是健談的,眼睛黑得發亮,薄薄的嘴唇,笑起來,兩頰中出現一個淺淺的梨渦,是個嬌小的南國姑娘。她說話時,黃粵生總把耳朵湊近一些。

如果說程永珍像一株嬌憝熱情的玫瑰,那麼,姚楚蕓應該是嫻雅素束的薔薇,她的風緻,在沉默中更嫵媚。

人的機緣,往往在偶然和無意中產生,而在安排和有意下結束。

我們在一間小菜館用過晚膳,便漫無目的地沿著公路,向著海岸散步。夕陽浮滾在海面的盡頭,漸漸的墜下去。

我們本來走在一起的,我不知黃粵生和程永珍是有意或無意的在規避我們,他們先拖慢了腳步,待我們回顧,他們已手牽手的橫過了公路。他們既然親熱得像對戀人,怎可招呼他們歸隊,我和姚楚蕓相對一笑,仍照原來的方向漫步。

海風徐徐傳來輕微的濤聲,宿鳥歸巢了,長庚星隱約地閃爍著。

「姚小姐!」我遙指著長庚星道:「妳熟識這顆星嗎?」

「金星,是天上最亮的星星!」

「不錯,當它在東邊時叫做長庚,在西邊叫啟明,其實是同一顆星。」楚蕓跟著我的手勢遙望著。我繼續說:「這顆星,我很熟識的,它陪伴了我整整卅夜。」

「為什麼呢?」楚蕓好奇地問。

「我在受訓期中,有整個月是值夜的,荷槍站在戍守的岸上,它是我最忠實的伴侶。」

這是月黯風柔的晚上,天河撒滿數不清的星星,星光照射在楚蕓皙白的臉上,有一種醉人的光彩,她抬起頭,像搜索似的東張西望,然後指著三顆平行的星星。

「你看。」我依著她指定的方位望去。她說:「中間的叫天河,天河之東是織女,相對的便是牽牛。」

「天河配,這是陳年古舊的故事,我雖然很熟識,但它們的方位,倒沒有留意過。」

「大概只有女孩子才著意去認識。」

「牛郎識女,大概不久又相見了!」我記不起準確的農曆,但差不多總是六月杪,近七月的日子了。

「還有七天便是雙星節了。剛好是週末,我已約好程永珍晚上到我家來!」

「程永珍難道不去會她的牛郎嗎?」

「他們會一道來的。」她停一會,忽然若有所得的說:「那天你會回臺北嗎?」

「如果妳也邀請我的話。」

「歡迎你來!」她微微抬頭,微笑中帶著幾分嬌憨,明亮的眸子,在星光下放射出迷人的光芒。

我們怕離開黃粵生和程永珍太遠,會彼此散失,於是在附近停下來,坐在比較光滑的大石上。

我們隨便的談論著學校的生活瑣事,交換過我們在臺北市的地址,她問及我服役後的打算。

「還有幾個月便期滿了,目前沒有決定出處。」其實,如果我能在留學考試合格,便能趕著明年秋赴加升學。但是,由於沒有充分的時間做準備工夫,沒有太大的把握,只有這樣答覆她。

夜漸深,海面傳來陣陣拍岸的濤聲,我們都感到有些寒意。記得午夜十一時前要趕回招待所的命令,便在附近找著黃粵生和程永珍,大家安步當車,照原路走回招待所。他們有說有笑的走在前頭,我們卻沉默地跟在後面。好幾次想找些話題,打破這近於尷尬的沉默,但始終沒有成功,我笨拙得像一隻不能言語的班鳩。

如果說愛情一旦發生,會把男女的距離縮短。那麼,在愛情還未開始的過渡時期中,男女的距離,在表面卻突然擴大。要不然,我們為什麼連普通的應酬話也不會說呢?雖然,我認識楚蕓只是昨天的事,然而,我心中卻像多麼熟識她。這是甚麼道理,我一直在思索著。

返回營地,羅雄輝仍未就寢,我把今天發生的事向他說起,也談論到我對楚蕓所發生的心理感受。他說因為不在場,難下評語。我邀他在雙星節一同到楚蕓家去。他以未接到主人的邀請為詞,不願做不遠之客。我則極力表示楚蕓是好客的,而且大家也算認識,不會不歡迎的。羅雄輝卻含笑拍拍我的肩膊說:「你怎能這樣武斷呢?可知姚小姐在你的心中已不陌生了!,亦文!你已墜入情網了。」

羅雄輝的話雖然經我口頭的否認,卻使我內心有一種異樣的感覺。

雙星節那天,我回到臺北。羅雄輝在我堅請下一同赴楚蕓的約會。

楚蕓的家,座落在青田街,是羅斯福路與和平東路的附近,院子圍著灰白的矮牆。我們按過門鈴,一個女傭打扮的婦人出來開門。當她問我們的姓名時,楚蕓已在我們的面前出現。

她熱烈地歡迎我們,並驚異羅雄輝也來。我說明難得有一個共同的假期,所以冒昧的邀請他同來,希望她不介意,她真摯地表示她的歡迎。

楚蕓穿上素白的毛織襯衣,長裙印上紫色牽牛花的圖案,使人感染著一種青春的氣息。我們跟著她穿過露天的前院。在星光下,依稀看到兩旁扶疏的園藝,中間舖著光滑的水坭空地。正面的大門敞開著,踏進門檻,便見黃粵生和程永珍,原來他們也剛到不久,正陪著楚蕓的弟弟仲蕓談天。

客廳的佈置古樸恢宏,有清高門第的氣派。廳的兩側,擺著同一形式的太師椅,每邊兩張,夾著中間用雲石面砌的茶幾。牆上掛著一副對聯,出自明人手筆,上書著:「整頓乾坤將相」,「歸休林壑漁樵」,筆勢磅薄。楚蕓的父親,聽說是一位退役的軍官。這副對聯,太切合他的身份了。不知誰提起,我們移到露天的前院聊天。雖然南國的七夕,還不致夜涼如水,而我們倒真可以在天階仰望牽牛織女星。

年青是人生過程的黃金時代,也是最富情感的時候,青年男女間的鍾情懷春,多半是在這些絢爛的日子中發生的。

楚蕓提議每人講一些織女牛郎的故事,或朗誦詩歌。大家贊成,我們以抽籤定先後。程永珍拈了首選,不須動腦筋,輕易把天仙配的神仙故事說了。然而這耳熟能詳的故事,出自程永珍那張能言善道的嘴,還是令人神往的。

「.......戀愛使他們荒耕廢織,所以嘛.......」故事快要完結,程永珍風情地向黃粵生瞟了一眼:「天帝這老頭大怒,他忘記自己年青時的戀愛也一樣荒唐,卻把他們分隔於天河東西了。」

「黃粵生,如果你是牛郎,你會怎樣?」羅雄輝調侃著說。

「首先,」黃粵生莞薾一笑,清一清嗓子,說:「我申說理由,請求天帝收回成命。不然,第二步就是提出抗議,再不成,就只好罷耕了。」

「什麼第一、第二,這麼嘮囌!」程永珍緊接著說:「如果是我,一開始就乾脆私奔,天海茫茫,給他找到了,算自己倒霉。」大家都為她的豪情暍采!

接著,黃粵生講兩星的西方神話故事。而我則朗誦杜牧之的「秋夕」,楚蕓唱秦少游「鵲橋仙」的詞。羅雄輝卻把兩星在天文學的記載加以銓釋。大家要求楚蕓的弟弟也擔任一個節目。他卻把唱機搬出來,播出悠揚的樂曲。

大家正陶醉在優美的旋律,黃粵生卻挽著程永珍起來,跟著音樂起舞,我和楚蕓相視一笑。

也許愛情容易給人勇氣,也容易使人頹喪,楚蕓無意的一笑,使我內心掀起一種莫名的激動。俯視天階翩翩的舞影,仰望滿天隱約的星河,聽著流水般的旋律,不是詩樣的境界麼?我望著楚蕓,我的心像對她說:「讓我們也起舞吧!」

楚蕓真的緩緩站起來,她怎會知道我內心的秘密呢?我疑惑的望著她,並伸出手來,很自然地擁挽著她,隨著華爾滋的旋律,像夢幻似的跳著。啊!藍色的多瑙河啊!我擁抱著楚蕓,像載浮在綠波中那麼輕軟,楚蕓的眼睛像夢幻似的迷惑,均勻的面頰和端正的鼻子,襯著薄薄而挑逗性的小櫻唇,我的視線迷失在這張美好的臉龐上。啊,楚蕓,妳知道不,我深深的愛著妳的啊!

「楚蕓!」我在心中一直呼喚著:「我是深愛妳啊!」

「亦文!」我隱約地像聽到楚蕓的呼喚。

是楚蕓的呼喚麼?是真的好,假的也好。反正我已失去分辨的能力。我緊緊地擁抱著楚蕓,把臉龐貼在她的鬢上,漸漸地感覺自己的臉和手都很灼熱,清晰的聽著自己的心臟在跳動著,胸部想要爆炸似的。

「楚蕓,我是愛你啊!」我為什麼這樣笨拙,這樣重複的呼喚呢?楚蕓把頭略約的離開我,迷惑的眼睛顯得更加迷惑。

「亦文!我知道!」楚蕓的嘴唇蠕動著。

「什麼,楚蕓,妳知道我說什麼?」我似乎從迷惑中甦醒過來。

「亦文,我都知道。」

「我只在心裏想,妳怎知道呢?」

「管它心裏想或口在說,反正我知道了。」楚蕓微笑著。

「楚蕓,妳怪我嗎?」我鼓起了勇氣。

「愛人和被愛都是幸福的。」楚蕓用手掠一掠秀髮,又重新安放在我肩膊上。

一種微妙的激動過後,我反而鎮定的注視著楚蕓。

「楚蕓,妳愛我嗎?」

我全神的看著她那夢樣似的紅唇,緊張的期待著。

楚蕓把視線略向下垂,又重新抬起,放射一種異樣的神采,嘴角牽動一下又停下來,我緊張得有點窒息。

「我才不愛你!」我耳邊突然像被轟了一下,定神一看,原來程永珍竟拍著手在高呼,音樂不知那時已停止了,在星光下,他們的眼睛發射出光芒,集中地照射在我們的身上。當我們垂首緩步走回座位,耳邊還響著程永珍的笑聲,我感到異常尷尬,幸好仲蕓及時把唱片換好,音樂又重新播放起來。

黃粵生過來請楚蕓,我便過去和他對換,挽著程永珍跳著慢步,她一直向我撇嘴,我把她帶到一邊。

「妳這小鬼真搗蛋,壞了我的大事!」我解嘲似的說。

「嘿,你還怪我,早就應該感謝我幫忙!」

「這是怎講的!」

「你真傻!愛情有時發展得懶散,但經他人一笑,對方心理加強了感受,愛情就因此突破而增長起來。」她一本正經的說著:「這次是幫了你作一次心理攻勢,你應該請客。」

我說不過她,她那種嬌憨的神態,爽直的個性,面對這樣可人兒,像沐身在和煦的春陽,有無比舒暢的感受。我想:黃粵生有福了。

以後一連幾次,都是我和楚蕓共舞,在星光下,在沉默中。

如果說第一次和楚蕓共舞,我心情激動如淺灘急流的話,那麼,以後就歸於深邃的大湖,安寧得連表面的漪漣也沒有。

這深邃的眸子,蘊藏著多少令人猜不透的情意。回到家裡,我無法入寐。楚蕓的顰與笑,和她共舞的情景,重複的在我腦海中幌動著。矇矓間,我的房門被敲響。

「亦文!」母親見我拉開了門就這樣說:「昨夜一定很晚才回來,現在快要十一時了,也該起身吧,爸爸在客廳。」

隨政府從大陸撤退到臺灣時,我還是小學生。父親一直在臺北一所大專擔任文史系的教席,學校配給我們一座小小的平房,座落在羅斯福路和基隆路之間,離楚蕓的住處不遠。

父親把屋裏最小的房間闢作他的書齋,向門的一邊,擺著書桌和他的座椅,四週都堆滿書籍。

我們見了面,他問過我服役情況,我告訴他:今天只在市內探探朋友,明天便須重返金門。

見過了父親,並和母親稍話家常,便掛個電話給楚蕓,因為明天便要回營,請她出來一聚,她答應了。

當我到達她的家門,按過門鈴,楚蕓很快便出來,大家傻兮兮相對一笑。

楚蕓穿著湖水藍的短裙,配上雪白的通花襯衣,不施脂粉,只塗上薄薄的口紅,淡雅得像出水的白蓮,亭直於薰風輕拂中。

也許,愛情根本就是一首無聲的詩,更何必言語呢?

我們踏著輕快的步履,沒有言語,也沒有目的地,我們默契地向和平東路走,然後沿瑠公圳的羅斯福路南下,走向臺灣大學的傅園。亞熱帶的葵樹,繞著矮牆,婆娑於晴空中。我們漫步於奇花異草間,迎著撲鼻的花香,連一句話都懶得去說。我們有時只互望一眼,或相對一笑。然而,這已足夠了。

我們休憩於傅孟真先生的紀念亭上,面對那矗立的石碑,想見其人,頗有高山仰止之感。我時常以未能當他的學生而感到遺憾。這種悵觸,使我不期然的感喟著。

「你為什麼在嘆氣呢?」我的感喟,馬上使她敏感的問。

我把這種憾意告訴她,並且補充說:「即使撇開學術上的成就不談,傅先生的人格,可作我們的模範。他不但是個恂恂儒者,也是個元氣淋漓,敢作敢為的大丈夫。他把內在的愛國的情操發揮在教育下一代的工作上。他崇尚民主,愛自由,愛國家。如果他知道他所鞠躬盡瘁的學校,被別具用心者倡導他所主張的學術自由;而忽視他底愛國精神教育的話,他真死不瞑目了。同時,他如果知道由他培植出來的哲學教授,竟帶著他的學生參加反政府示威,他將如何的痛心!」

「啊!」楚蕓俏皮的笑著說:「你今天原來約我出來講八股的。」

「楚蕓!妳沒有戍守過國土,不知道我們對國家的血肉關係。」我仍一本正經的說。

「夠啦!夠啦!我們的一條槓--少尉少爺。」楚蕓指指我一劃的少尉官階肩章說:「你服役再久些,金門海上跳出一隻青蛙上岸,恐怕你也會和牠拼命了。」這句話使我忍俊不住,我們同時笑起來。

「楚蕓,我還有三個月便退役了,希望妳到時再來金門一次,陪我一同返臺北。」

楚蕓深情的看我一眼,我覺得自己臂彎加重,她斜憑著我,把下顎放在我的肩膊上,然後微微的點首。我嗅到陣陣迷人的鬢髮幽香。

面對這明眸皓齒,我情不自禁的吻下去,她卻及時抽出左手的食指拒按著我,右手仍掛在我的臂彎裏。我疑惑地看著她,她卻把嘴唇附向我的耳根:「何必要這些玩意呢!把愛情淨化,放貯在我們心底。」

那麼,讓我們的心靈擁吻吧!

楚蕓那低垂的瞼譜,我隱約看出飛起一陣紅霞,久久不散。

太陽漸漸低沉了,在落日的餘暉下,幾聲疏落的鳴蟲,和我們一同絮語黃昏。

愛情真是可遇不可求,連我自己也不相信,我的初戀竟會如此迅速的開展著。

翌日,我和羅雄輝同返金門。他說我此次是「跨海東征」,並且凱旋而歸。我則認為是「束手就擒」,甘作情關俘虜。

有人說:離別會沖淡人的感情。我以為並不盡然,如果兩心之間有所思慕,離別愈久,而繫念愈深的話,反而經久彌堅。秦少游說得好:「兩情若是久長時,又豈在朝朝暮暮」呢!我與楚蕓就是這樣。並沒有因時間和空間的距離,把我們的感情沖淡。相反地,我們把彼此的思慕,通過書信的來往,像雨露一樣在灌溉著我們心中初茁的愛苗,隨著時間的增長,慢慢地變得根深蒂固了。

我終於服役期滿了,盡了國民應盡的義務。這是值得紀念的日子,也適在楚蕓寒假期中,她果真依約到金門來接我。

別後差不多半年,楚蕓另有一種動人的神韻。重逢的剎那,她那深情對我的微笑,半年的相思,又算得什麼呢?

特別選定黃昏,重臨我們曾到過的海岸,坐在同一巖石上,重溫我們第一次出遊的舊夢。

趁著夕照的餘暉,我特別和她一同繞著海岸線漫步,遙指我曾戍守過的據點。

我們已準備在晚上八時乘軍艦返回臺北,那是軍部給我們這一期服役期滿的大專軍官的安排。

別了!金門!

--自由的堡壘!

別了!戰友們!

--不願被奴役的鬥土!

我對金門確實有一種特別深邃的情感,何況又是我和楚蕓邂逅的地方。世事多變,又不知幾時重臨,使我頓生依依之感,我們靠倚著不知名的大樹,盡情留戀這留不住的黃昏。

偶然的觸起,我掏出小刀,在樹榦上刻了一顆心,楚蕓看了一笑,我把小刀遞給她,她也刻了一顆,剛疊在我刻的上面,但刻得很小。

「那真是一心大,一心小了!」我笑著說。

「你看,我刻得過大,連樹幹的斑駁也包括了,是個花心的。」她笑著,頓一頓又說:「所以我只選中間平滑的地方刻,是對你好呵!」她風情地斜睨著我。

「謝謝妳!」我接過了小刀:「大好小好,花和不花也好,我把它們連在一起。」我在兩心間加上一枝愛神的箭。

楚蕓想阻止,但我已把小刀一拉,一枝箭已直貫心中。

「兩顆心好好的,為什麼又偏給一箭射傷呢?』楚蕓呶著嘴。

「即使傷也好,兩顆心也要連在一起。」我兩手緊抱著她的雙眉,真誠的說。楚蕓才撤消臉上的陰霾,重現出歡樂的光輝。

當我們返抵臺北時,已經是深夜了。

我先送楚蕓,並約定明天通電話,然後再轉道回家。

爸媽知道我今晚回來,深夜還在等侯。一入家門,就見爸爸喜形於色的說:

「亦文,你媽剛才還怕你最後一天會出亂子,我早就說她是杞人憂天。」

「孩子!」媽慈祥地接過我手中的包袱說:「你服役期間,媽那一天不掛念著你。他們的花樣又多,今天說雙打單停,明天可能又雙停單打,反反覆覆,連打仗也是小人性格。」

「我活到這把年紀,讀過這麼多的書,也從沒有聽過這樣荒謬的打法,說穿了,都是作下臺的遮醜布。」爸爸說。

大家談了一會,爸爸告訴我已為我找好職業,是在一間報社國際新聞組當見習繙譯,在半月內可以隨時上任;並提醒我本屆留學考試的日期,要及早做自修的準備。

父親有意要我參加應屆留學考試,以備趕上秋季到加拿大升學,因為我已被蒙特利爾城一間大學的研究所取錄。然而我沒有把這計劃告訴楚蕓。服役期間的辛勞,在役滿後的一星期,和楚蕓徜徉於湖光山色間而消除殆盡。我們的愛情純潔得像白開水似的,儘管它的本質是那樣濃郁和甜蜜。歡樂的時光過得特別快,大學的下學年開始了。

楚蕓開始上學,我也開始向報社報到。同期服役的羅雄輝,則在一間工廠當見習工程師,也預備秋季到加拿大,因為我們一同申請和被取錄的。

第一天從報社下班回來,便到學校圖書館接楚蕓。我們剛走出圖書館,楚蕓就急不及待對我說:

「今天上課見不到程永珍,跑去找黃粵生。他只說程永珍在寒假返香港後,就沒有再回來,再追問原因,他只是搖頭,本身像害了大病似的,垂頭喪氣,什麼都不願說。」

我也被這突然的消息所驚愕。雖然和他們沒有什麼深厚的情誼,但楚蕓和程永珍是很要好的同班同學。由於她不方便和黃粵生詳談,我總要代她問個究竟。

回家吃過晚飯,便到僑生宿舍找黃粵生。

他不在寢室。室友們說他近日很晚才回來,日間也是神不守舍。我再轉到圖書館找他,但已經關了門。我無精打采經過校本部,正擬走出校門,遠遠看見一個踽踽的獨行者,步伐緩慢,身型和他差不多。走近一看,果然是他。

「黃粵生!」他定神看一看我,露出興奮的神情,但轉眼間又消失了,一副像死不死的神氣,竟連招呼一聲也沒有。我強忍這一口氣,繼續說:

「聽說程小姐沒有回來,我和楚蕓很難過,如果我們知道一些原因,或者可以勸勸她,說不定她會回來。」

他只向我翻一翻眼,又不瞅不睬的向前踱著。我的自尊心受到重重的打擊,一肚子怨氣向上衝,不加思索的指著他說:「像你這種脾氣,程永珍不離開你才怪!」

剛說出口,就後悔起來;此時此地,不應說這種刺激他的話,我已暗中準備他會動武。

「哈哈!」他居然打著哈哈,一點怒氣也沒有,臉上反露出得意的神色,並停步看著我:「你們那裏知道,我對她從來就是百依百順。」說到這裡,又出現那茫然的神態:「但她還是離開我。」

我被他的真情所感動,我只有思索著安慰的話:「粵生,既然她不珍惜你們之間的愛情,你又何苦這樣念念不忘呢?對你的身體和學業,都沒有好處啊。」

「但是人總是人呀!是有理智的,但也是有感情的呀!」

「既然是無法挽救,你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。『十步之內,必有芳草。』難道世界上只有程永珍才值得你愛!」我總算找到安慰他的理由。

「你以為愛情也像用品一樣,有代替性的嗎?如果真有,還有什麼值得可貴呢!『愛情幾錢一斤?』再不是笑話啦。」

黃粵生的話,本來就帶著濃厚的地方性口音,加上他譬喻的諧趣,我差不多忍俊不住。

然而,他闡揚的主題是多麼嚴正啊!

「我真不明白,你們的感情不算不深厚,了解不算不深刻了,即使有誤會,難道都不想想嗎?」

「但是,這些都抵不住她底任性。」他畢竟是個忠厚的人,除此,他再沒有置評了。我得不到要領,的確也很難向他追問,我只好向他告別了。

次日,我把見黃粵生的經過情形告訴楚蕓,大家還是找不到頭緒,對他們也就愛莫能助了。

艱苦的日子令人度日如年,歡樂的日子則過得特別快。時光輕悄悄地從歡樂中溜了過去。當我們警覺到這種日子無多時,想盡可能去保住它,但時光不會倒流,也不會停住。

和楚蕓相處了半年,記不清多少深情相對的黃昏,和歡笑的週末與假日。直到我獲悉通過了留學考試時,就知道這種日子無多了。

留學考試及格的名單,在報章發表的當天晚上,我就把預備在今年秋天到加國升學的決定告訴楚蕓,並請她原諒我一直隱藏著這個心願。原意是不想在我們歡樂的日子裡,過早的抹上一層灰色的離情別緒。

突然的消息,使她有驚愕的激動,但經我的解釋,又趨於平靜了。

「我記得趙麗蓮教授的一次演講:『我是中國人』,曾感嘆地說過:『經我資助出國的留學生,沒有一個回來。我要在七十歲時登個廣告要他們還款了,用來補助以後的青年。』楚蕓微微一笑,然後補充說:「我也得準備在七十歲時登個廣告,要你還債了。」

「債!什麼債?」

「感情的債。」

我感激地輕輕撫摸她的秀髮,她把頭斜靠在我的肩膊上,在寧謐中交感著愛情的奔流。

只有幾聲疏落的蟲聲,夜靜靜地擁抱著我們。楚蕓一直把頭部斜倚在我的肩膊上,雙手環抱著我 ,眼神帶著異樣的陶醉。

「楚蕓?」我把食指輕輕放在她的紅唇上,露出懇求神情。

「亦文!」她在微笑中搖頭:「這不是吝嗇,只是珍惜我們的初吻,待我們再見的時候吧!」

「你真太忍心了!」

「不要這樣說。」她是多麼惹人憐愛:「保持我們愛情的純潔性,對離別後的彼此思念,是有幫助的。」她稍端詳我一下:「還生我的氣嗎?」她婉笑的期待著。

「怎會呢!我不是很尊重妳嗎?」

「亦文!你應該明白,我整個心已給你佔去了,難道我還吝嗇形式上的一吻嗎?將來我要給你一個很好的證明。」

「別小孩子氣。」我真像哄小孩子似的:「給我笑笑。」

她果真給我哄笑了,溫柔地撫摸我的嘴唇:

「你也要保持清潔,外國女人有洋臭味,吻過了,洗也洗不清,我將來總會知道。」

「楚蕓,請相信我!」

夜是黑沉沉的。郵船在波濤中顛簸著。往事如昨,望著天空上依然的星辰,我又重複低誦著黃仲則的詩句:「如此星辰非昨夜,為誰風露立中宵!」

「亦文!」我從思憶中清醒過來,羅雄輝已站在我的旁邊。

「風很大,甲板不安全,我們進去吧!」

我對羅雄輝感到歉然,我們從中學一直到大學,畢業後的服役,都是形影不離,不但是老同學,也是生活的伙伴,一度還是生死與共的戰友。但這幾個月來,由於和楚蕓的相處,對他卻似陌生起來,而他還對我一樣的照料和關懷,使我心底湧起對他的歉疚。

經過一日一夜的航行,我們抵達橫濱。當日從橫濱乘火車到東京,適值當地學生舉行示威,以後演變成暴動。這一次示威,是左翼學生要求美國歸還琉球而起。次日報紙列出了大標題,電視也把暴動的過程播出。日本青年那種無賴與兇殘的個性,在螢光幕中表露無遺,和侵略中國時代的軍人,又有什麼分別呢?其實琉球原為我國的藩屬,始於明代初期,到清同治十三年日本併吞琉球為止,前後歷四百九十餘年。當時琉球國中的巨族,大多是從我國福建遷去的華裔,所以一切規章和制度,甚至民間風俗,大多和我國相同。

「琉球以前是中國的藩屬,但以後和日本與美國的關係又怎樣?」羅雄輝這樣問。他是學工程的,對這種錯綜複雜的國際關係,不一定知道的。

「在一九四三年的開羅會議宣言和四五年的波茨坦公告,同樣規定日本吞併的琉球,不再列入日本領土主權,而且一九五一年在舊金山和約上,日本同意聯合國交美國託管琉球的法律地位。」我把琉球的近代史實,簡單說明一下。

「這樣說來,日本青年的示威不是無賴的嗎?第一,琉球的本身就不是日本的領土。第二,美國只是受聯合國託管琉球,日本怎可以單獨強迫美國交還,難道美國可以包辦聯合國的決定?」羅雄輝疑惑的說。

「很難說,國際間如果還有正義和法理存在,就不致把世界弄到像今天混亂的局面了。」我感喟著。

「我國應該採取什麼立場呢?」

「在道義和法理上,我們都不容緘默的,這是對琉球與我國關係說。即使為我們自己以後打算,也沒有妥協餘地。日本侵略我國的歷史,第一步是吞併琉球,其次就是臺灣,以後依次為朝鮮,東三省以至整個中國。現在的輪盤又轉回琉球,如果我們還畏縮,不敢力爭,可以肯定要貽禍我們的子孫,甚至及身嚐到日本武力的再度威脅。」我憂形於色的說。

電視不停地放映著示威的經過情形,並兼雜著關於琉球歷史註釋。我不懂日語,幸好羅雄輝斷斷繼繼的給我解釋,因他初入小學時還是日據時代,對日語會話還勉強可以。電視對琉球歷史的註釋,很多歪曲了事實。這種報導,不啻是推波助瀾。我沒有這種耐性聽下去,索性關了電視,和羅雄輝到酒店附近蹓躂。

我們出了酒店,沿著大街道逛著。看到好幾處矗立躍馬橫刀的銅像,驕橫拔扈的神氣,乃木大將是這種銅像的典型,真教我觸目驚心。日本發動大戰侵略我國達八年之久,雖然受到投降的懲處,想不到短短的廿年,又一躍成為第一流強國,更增加她的行險徼倖心。目前,日本人不斷在鼓勵要重佔琉球,這似乎又是歷史重演的開始。上一次戰爭,第一個目標也是從琉球開始,然後臺灣,東三省,以至全面大陸。目前,他們又揭櫫著「太平洋共同進步」的口號,這和「大東亞共榮圈」又有什麼分別呢?

日本人長期對我國的侵略,應從明代的倭寇騷擾算起,到正式侵略朝鮮,與明朝交戰斷斷續續了七年,耗盡了國家元氣,而為滿清所乘;滿清也因日本的甲午戰爭,成了傾覆的誘因。中華民國也因抗戰八年,弄到國凋民疲,為共產黨蓆捲大陸,無一不是由日本的侵略引起的結果。在八年抗戰中,屠殺了我國至少一千萬同胞,這種血海深仇,在我們還未提出結帳之時,日本人又在有意無意中支持臺獨分子,在其境內大攪臺灣獨立運動,這是不是在變相下,執行其第二步侵略計劃哩!

我把這種感受和隱憂向羅雄輝說出。

「臺獨分子就是以日本和美國兩地做大本營,他們做了國際陰謀者的幫兇,似乎非把中華民國徹底弄垮不可。」我右手握著拳憤怒打向左手的掌心。

「我看不致嚴重到這個地步吧!攪臺獨的人不會太多,我是臺灣籍,內心也不會支持這種把戲。」羅雄輝帶幾分安慰的口吻說。

我心想:受過國民教育的人,畢竟還有一份愛國的情操。

我仍然受這種隱憂的思緒所擾,到東京各處蹓躂的興趣變得索然。我獨自返回旅館,執筆寫了一封信給楚蕓,藉舒旅中的感想。

翌晨,我們從東京機場起飛,橫渡太平洋,直飛加國的溫哥華,再轉機飛達蒙特利爾城--我們的目的地。


2013年 許之遠 版權所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