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鎮乾

「暗潮」是一部以海外知識青年為題材，以加拿大華僑社會為背景，對人性及社會問題作多方面探討和發掘的長篇小說。作者舉出了四種暗潮：第一、是華僑社會由於代溝問題，老一輩和年青一輩在思想上的不協調，形成了一股暗潮；第二、是西方社會過份注重物質文明，忽視精神生活的後果，成為西方社會無法化解的暗潮；第三、是中共對傳統文化徹底的破壞，使中國固有傳統及人文精神，瀕於破滅；第四、是數典忘祖的臺獨分子的顛倒黑白，中傷政府，希望在海外造成惡勢力，妄圖分裂中國的一股暗流。

本來，接觸到這種嚴肅的問題，要是作者的才華不夠，每每流於說教，變成硬繃繃的八股。可是「暗潮」的作者，即使內涵如這樣嚴肅的主題，仍游刃有餘地通過小說的描寫，使讀者在輕鬆裡，領略其嚴肅的一面。作者並巧妙地提出了化解這四種暗潮的方法。對於第一種暗潮，作者通過張伯和溫教授這種人物來矯正儒家糟粕的一面，發揚其真正的精神，重建其健康的倫理制度。對於第二種暗潮，作者的意見是參考我國多釆多姿的人文精神生活，用以調節過度的唯物質主義。對於第三種暗潮，海外知識分子是責無旁貸。復興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，保存及繼承文化事業，都應該用行動去實踐。作者通過若干人物的描寫，舉出中國讀書人的榜樣。而作者筆下的周亦文、羅雄輝、黃粵生等青年對臺獨分子的針鋒相對，就是間接對臺獨問題表示了意見和應付的方法。

這部小說最突出的主題，是歌頌代表人類光明前途和推動社會前進的力量－－愛。由於父子之愛，使張自堅父子消除了代溝的隔膜，一家再聚天倫；基於朋友之愛，張伯願意將多年積蓄，給關勇作結婚費用；由於人類與生俱來的善性和同情，使仇敵化為友愛，使關勇忘卻了賭場怨恨去幫助曾使他自殺的王良及其家人；而梁先生在僑社大會上替「情敵」黃粵生說了公道話，讓他與程永珍能順利結合。貫穿整部小說的精神──愛，藉著作者的描寫，使讀者感受到愛的力量的偉大，人與人之間的一切恩恩怨怨，是是非非，幾乎都可以藉著愛心去解決。只有在關乎國家民族前途的大是大非才是絕對不能妥協和忍讓。這是為什麼平日溫文爾雅的溫正教授，在痛斥毀滅中國文化的惡勢力時，其神情是這樣的激動；而周亦文，羅雄輝等兩次與臺獨分子衝突，周亦文直斥館長不顧國家體面和利益，更不能視作意氣之爭及匹夫之勇。

生活體驗是小說創作的源泉，「暗潮」的作者，在這方面的體驗，相當深入。作者對僑社的組織，十分熟識，對華埠賭場的描寫，生動而富真實感，那些五花八門的形形式式的賭博玩意，如非深入體會，斷不能如此刻畫入微。而對華人餐館的經營方法，舊式洗衣場的操作過程，可以看得出作者亦曾經過細心的觀察。此外，如描寫初次來加的留學生，在買東西時以加幣折算原居地的幣值，每餐只吃廉價的豬肝等，凡親身經歷過的人，莫不發出會心的微笑。

用夢幻的方法來襯托情節，表達意念，是作者比較喜歡用的手法。全書安排了三次夢幻的出現：第一次是當周亦文接到楚蕓與人共舞的相片後發生的。作者用夢幻描寫周亦文、黃粵生、羅雄輝三人對戀愛的態度，側面襯托出三人個性的不同。羅雄輝「寧願和男人看手相，也懶得和女人談情」，正是他性格的特徵。第二次發生在楚蕓不辭而別之後，作者通過周亦文對楚蕓從初戀到重逢的不同印象，從沉溺在安娜的情慾中到接受現實的醒覺和對母親的懷念，展示出亦文的蛻變過程，及為亦文最後的回歸做了注腳。第三次是在最後一章，作者安排這次夢幻，對海外知識份子的良知，提出了質問，對形形色色的人物，作不同程度的鞭韃或酸辣的諷刺。運用隱語和比喻，是中國傳統小說的手法，從紅樓夢到鏡花緣，都曾經運用過這種手法，作者借題發揮，以達到警世的作用。

縱觀全書，「愛」是作者所要表達最突出的主題。此外，傳統文化的價值觀念，海外知識分子的去留問題，作者都藷著小說中的人物，指引出積極的方向。

文字技巧的掌握，是成功小說所必備的條件。「暗潮」作者，在塑造人物，運用文字和安排情節方面，有幾點是值得一提的。首先是人物的塑造：作為理想的女性－－姚楚蕓，是作者刻意描寫的一位女主人翁。楚蕓是一個情操高超，有理想、有抱負、既能忍讓，又能自拔的女孩子，她像一朵「嫻雅素束的薔薇，沉默中更嫵媚」。作者用書中另外兩位女性：程永珍和安娜去襯托，使楚蕓的優點更突出起來，楚蕓與安娜的比較，正是靈與慾的分野，後者像曇花和烈酒，雖然美麗和濃烈，卻是轉瞬即逝；前者像秋月和清泉，淡雅而久遠。在對愛情的堅貞上，程永珍顯然又遜楚蕓一籌。作者安排程永珍任性，輕率地答應梁先生的婚事，而又易於反悔，使讀者比較之下，更顯得楚蕓對愛情的堅貞偉大。在處理她與周亦文的戀愛過程中，楚蕓兩次拒絕亦文的初吻，及後來因感覺責任未完而毅然離開，使一個理想遠大的女性，不躭於男女私情的理想形象十分突出。

書中的男主角周亦文，是個有進取心，感情衝動的青年。他的理智地擺脫安娜，雖然得不到楚蕓的原諒，仍能專心讀書，完成學業的行動，是有進取心的表現。但誤墜安娜的情網，兩次與臺獨分子大打出手，及直斥館長等行為，則是感情衝動的表現。作者通過了亦文在一次夢境中對楚蕓、安娜等女性前後感官的變化，側面地反映出周亦文的蛻變過程，手法十分新鮮。

羅雄輝是另一典型男性，冷靜而有分析能力。當亦文因吃迷幻藥而誤投信件結楚蕓之後，羅雄輝為他分析事情的發展，而後來又替他分析與楚蕓復合的條件，以一個從未有戀愛經驗的人，而純從心理學和邏輯推理去分析，但結果竟頭頭是道，這樣充分表現出羅雄輝的智慧和冷靜，是人物塑造的另一成功者。當亦文因楚蕓寄來的照片而大受刺激之際，羅雄輝卻能以第三者超然的態度，分析出事情的真相，這些都恰好與亦文的衝動個性成一強烈對比。而羅雄輝冷靜而有分析能力的個性，更躍然於紙上。

另一個人物－－黃粵生，是個有智慧而機警的男孩子。在博覽會上，黃粵生藉機為程永珍的悔婚提出有力的證據，又巧妙地安排周亦文與姚楚蕓的見面，以及在中國館門前與臺獨分子衝突後，機警地拿出記者證，避過警察的盤問。這幾段的描寫都把黃粵生的機警寫得十分成功。

與楚蕓的比較，程永珍「像一株嬌態熱情的玫瑰」，給人的感受是豪情和任性。在講天仙配的故事，程的意見是乾脆私奔，這裡，作者是借講故事去安排程的性格。此外，她在寒假返港的不辭而別，在與黃粵生重聚後不顧一切的悔婚，又說出「今生非黃粵生不嫁」等語，在在都顯示出她的任性和豪邁，作者始終掌握人物的個性。

代表著繼承傳統文化，恂恂儒者的溫正教授，是作者所塑造的典型人物之一。作者描寫溫教授對傳統文化充滿熱忱，看他對羅雄輝「四為」與「四無」的訓勉，在處理程永珍問題投票的晚上，挺身主持公道，使人感受得到他是一個「明大義，有擔當」的讀書人，這也是作者塑造的樣板人物，給青年們一個借鏡。此外，如華僑社會的普羅大眾關勇、張自堅父子，以至好出鋒頭的僑社秘書等，作者著墨不多，但每個人物，各有典型，呼之欲出。

在寫景方面，有幾個場面是比較突出的。一是千島之遊：寫景的手法是情景交融，使讀者覺得有如「人在圖畫裏」。一是汽車駛入坎美頓附近的桃花林，雖然是異鄉風物，但經過作者主觀導入中國詩境，使讀者不期然的憧憬自己廝身如畫的境界。而尼亞加拉大瀑布之遊，波瀾壯濶的氣派，在作者的筆墨下，有如東坡詞裏的「大江東去」，使人感受到大自然的偉大，實非人力所及。作者生動地引用了赫魯曉夫遊大瀑布的反面比喻，加深讀者對大自然的感受，他沒有在嚴肅的主題以外，忘記了輕鬆。

作者簡介：多倫多大學東亞研究院博士候選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