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敬悼　永昌賢兄之喪 -

我在加拿大三十八年，如果有問我最敬佩的同輩是誰？我會不假思索的回答：陳永昌兄，如果問我同輩最好的朋友是誰？我會想一下，但答覆還是陳永昌兄。

中國文化自有其人生價值觀，和西方功利主義完全不同。中國人不會用成王敗寇去衡量，惟人格完整是問。就算名王名將相，功業彪炳，但人格有缺失，中國人不會歌頌他；如秦始皇、白起、李斯等是。反之，如人格完整，不管他的失敗，還都得人敬頌，像歷史的五忠，諸葛亮、岳飛、文天祥、史可法、于謙。儒家的頂天立地大丈夫：「富貴不能淫、貧賤不能移，威武不能屈。」講的標準還是人格是問。這個世代人慾橫流，「成功人士」的標準，人們每以其事業的大小，也就是獲利的身價來衡量，和傳統儒家的價值大不同。如能抵得寂寞，真正做個儒家的君子，真不容易。陳永昌兄是極少數中的一個。

大儒龔自珍名聯有：「亦儒亦俠亦溫文」；我想過，永昌兄足可當之。他有中國文化國中的君子儒的性格，既溫文又俠義。朋友能像陳永昌兄，應是末季中的君子儒。你當他是朋友，他也必當朋友看待你，而且終生不渝，朋友有急難，他毫不猶豫盡義，他不記朋友的過失，只有稱頌朋友好的一面。他沒有私怨，只有私義。他重公義；他是中國國民黨黨員，做過巴拿馬古朗黨部的常委，來加以後忙於商務，但他關心他的黨、國家民族。他一生為黨事奔走，出錢出力，直至到他結束生命。沒有一刻不為黨奮鬥。他對黨的事蹟，我說幾天幾夜都說不完，但除了我們幾個談得來朋友知道外，可以說少有人知道，他是個實踐者，從不談他的貢獻。國民黨如果挑一個當地黨人得實踐獎章，陳永昌是絕對應得的一個。只有他可以放棄士大夫虛矯的身段，和完全做到忘我境界。國民黨政權的轉移，是永昌兄不忍見而去！

永昌兄和我相見不多；但我確信他知我，和我知他一樣的深。他豁達的個性，普天之下，沒有一毎私怨的敵人，他是一位君儒。我和他相交二十五年，沒有一次不稱我為兄，相見沒有一次面有慍色，未發一句惡聲；他的朋友，沒有一個不被他的風采而傾倒，默默的效法他；我是其中一個對他傾倒的朋友。今年七月，我從臺北回來，有一位朋友送我一對金筆，我捨不得用，送了給他，是我唯一給他的禮物。想不到卻是最後的敬禮！

在多倫多，我最敬佩的長者是梁風公。先君十三年前在滿地可逝世，我到滿城奔喪時，梁公在多謝世，我少了一個耳提面命的長者。今年先妣逝世，我在多市守孝，我最好的朋友永昌兄卻在滿地可逝世；相隔同樣八天。先妣出殯前的一晚，永昌兄還趕來瞻仰慈容，他的臉色有點蒼白，大家還替他擔心，黃健華還強迫他接了心臟急救噴藥，並在我們的面前教他使用。他臨離開時，還約定下一個星期六晚飯，並說：到時會把留下的「五加皮」帶來。約好便離開。到先妣出殯後的第二天，我幾天的積累還躺在床上，朦朧間，見到永昌兄來敘，沒有談上幾句、電話響了，是余道生弟撥來的。語氣和十三年前鄭偉志兄為梁公報喪說的一模一樣，頭一句同樣是：「有個壞消息告訴你。」我猛征一下，他說：「永昌陳董去了！」

永昌兄，人壽少有百年，遲早總會歸去，在宇宙來說都是一瞬，短長完全沒有分別；但其留下的品行給後代，才有短暫或永遠之分。你認識的長者、歷史學大家李教授定一老師說：「陳永昌是一個誠誠懇懇的好人，他逝世令我難過。」李師從不輕許人，他的褒揚才是你人生真正的價值。嫂夫人在追憶中說：「永昌是個好丈夫；子女們的好爸爸。」你的姊弟對你的尊敬和懷念，我完全可以聽得出來，你所有的朋友都揄揚和懷念你。

永昌兄，你安息吧！對家對黨國、對朋友、世人，你已俯仰無愧！你永遠活在家人和我們的心中，誄曰：

廿五年來知交，傾慕與時俱增，寫不完我的哀傷，天上英靈應可鑒；

一生世事黨國，歸時昂首無愧，忘不了你的德行，人間遺愛必長存。

（家屬按：作者為作家、文學家、政治評論家、立法院、臺北市政府顧問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