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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孝儀真實的評價

 

2007年1月31日

前故宮博物館館長秦孝儀逝世,此間轉載臺灣新聞記者的報道,對秦館長(其公務職稱院長)是一面倒的揄揚。不外分兩個層次,對故宮國寶的整理和向世界推廣,對中華文化貢獻卓著,並認為是鑑古專家。另一成就,是他的文學修養,為「兩蔣文膽」;並引「中央社」報道:「近年大陸出版的《中華民國人物傳》,曾將兩蔣重要的文膽、國民黨黨史會主委、故宮博物院院長等文史要職的秦孝儀,譽為『國民黨的第一枝筆』。」關於在文學上的成就,包括他獨創的「秦體」書法,也列舉一些事例和評語,都是揄揚的一面。則秦孝儀真可謂生榮死哀了!

一個人的自然生命結束,就可以「蓋棺定論」。如果名實相符,自然實至名歸,成為信史資料。茍不符實,則「不虞之譽,有甚於毀」,徒使逝者不安,生者有愧,亦對後世史者誤導,是不足為訓的。隨著潮流所趨,起用新人,當然是件好事,這是人類文明進步的原動力。但新聞是一種公器,許多年輕一代的港、臺記者,由於學養有限,所知不廣,又以「交差」完責,少有仔細研究,互相抄襲,以致「一犬吠形,眾犬吠聲」而誤導,早已為公器之大病,豈不可慨!時事評論人能及時矯正誤導,是對歷史的負責,豈可袖手旁觀,推卸責任!

秦孝儀初任館長,我尚於役臺北,由於個人喜好文物,常遊覽故宮博物館。有一次秦先生出來接見,我坦率的對他說:「心波先生(孝儀字心波),你未來的成就,這裏就是你的機會。」我為甚麼這樣說呢?因為對他有認識。

我們這一代經歷過對日抗戰的人,自少耳聞目染,對民族有一份熾烈的感情。而我是在金門砲戰的年代負笈臺灣,對中華民國也有一份濃郁的情懷,以愛好時事評論,自然關心兩岸時政與人物。秦孝儀為蔣老先生寫遺囑,當亦是我所關注的人。故宮博物館的預算編列須經立法院通過,秦是院長,必須來立法院報告和備詢。秦的口才並不好,對民進黨籍委員的挑剔,窘態畢露。我記得有一位民進黨委員彭百顯,認為故宮所藏,是中國人的東西,與臺灣歷史沒有關係,犯不著花臺灣人的錢來維護,早就應毀棄,或通知中共來領回;因此主張把經費預算全數刪除。秦孝儀拙於辭令,答詢說不出個反駁的道理來,當然還是靠我們這些國民黨籍的委員護航過關。彭百顯這個人很壞,他的誣賴真是不說也罷。如果他還在朝,我絕不會放過他,要為他立傳,但他早在十年前縣長任內大貪有據,被判刑收監,自此銷聲匿跡,人渣出局,就不必浪費筆墨。

秦孝儀在那次見面中,帶我到收藏倉庫,看過一些尚未展出過的文物。他言及對未來的清點工作、展出的輪替和作國際文化交流性的展覽,大致勾出一個藍圖來。這是我為甚麼勉勵他,把故宮博物館的職位,當是人生功業最好的機會的緣故。我今日讀到他對故宮文物的維護與推向國際交流,大致上能實現他的抱負,以這一點來論,對他的揄揚,我也同表實至名歸,沒有過譽。

至於說他是鑑古家、詩人、文學家而且是國民黨第一枝筆、書法家等的揄揚;我完全不認同,是無知記者阿諛之詞而已。

如果說故宮博物館的館長,以日夕和古文物接觸就是個鑑古(文物)專家,則看守文物的駐館人員,比院長擔任全館規劃、行政,有更多時間接觸文物,則豈不一一都成鑑古家了。鑑古家各種鑑定知識,其精細與複雜,真非外行人可以瞭解。秦孝儀曾說,李敖贈送輔仁大學的國父墨寶是贗品(假貨),被李告上法庭,秦孝儀無法證實,因此被判毀謗,以致罰款作賠償名譽損失。從報上刊出藏品看來,我也同意秦的認定;但秦就提不出證據。其實,國父的字跡也有不同年代的成長差異;可從其運筆是否一貫?紙張和印章氧化的年代差別?有沒有證據在哪年寫的?都可以從典籍和科學鑑定上找出證據。但秦就無法提出證明,可知還沒有到鑑古專家的精到。

說到是詩人嗎?要看是甚麼程度的詩人,時下有許多自詡為詩人,像大陸的「芙蓉詩人」也是詩人,則詩人就不值一毛錢了。以此而稱,秦當然可以。否則還要看甚麼前提。老實說,我沒有讀過秦孝儀的詩作,只從報上刊出秦為蔣夫人(美齡)寫的長詩結尾兩句:「生辰適與花朝接,惆悵年年孔雀飛。」言秦是「花朝節」的前一天生,而蔣夫人是生於「花朝節」的。照報刊所引:近十年秦每年到紐約為蔣夫人拜壽,所以無法為自己做生日。如果屬實而形諸筆墨,已是不敬了。何況夫人沒有命令秦一定要來拜壽,自己要來,有甚麼「惆悵」的不甘願呢?這還不說,究竟「孔雀飛」三字出於何典?《樂府》名詩有「孔雀東南飛」,作者佚名。相傳焦仲卿妻為焦母所迫,妻誓不改

嫁投水死,仲卿聞之亦自縊,時人傷之而作此詞,其首句乃:「孔雀東南飛」,因以為名。若秦以此典而寫,更屬大不敬。蔣夫人長秦二十年,不但屬於兒輩,還當過兒子經國的屬下,焉可以男女私情用典呢?除此典尚有何典?

報載:「秦極富才華,會用詩寫日記」。然秦並不富於才華,以後會在「文」中提及;因此,秦不可能每日以詩來寫,間用詩記事則有之,論者以偏概全,不足為憑。說他是書法家,自創「秦體」,也是過譽了。其中提到他最推崇蘇束坡的「寒食帖」和黃庭堅的「花氣薰人帖」。這兩帖實為有宋一代的代表作。「寒食帖」且有黃題的跋。黃字山谷,是蘇門弟子之一。他對蘇字的揄揚不在話下,但亦稱其字「於無佛處稱尊」,黃敢於「寒食帖」有此句,其自負自信也確實了得。我看過秦孝儀的字不少,其脫胎於黃山谷應無疑義。笪重光《書筏》有言:「使轉圓秀折,分布平豁,方許入書家之門。」王僧虔論書道:「書以神彩為上,形質次之,兼之者方可紹於古人。」古書道名家有更多講究,我只舉此兩人的名句,乃成書家必備條件;「秦體」顯然不具備。這不是短篇能道其精要,只可從略。結論是秦未能稱為書家,以其書法造詣尚未及格之故;外行人之譽不可信。

再論「兩蔣文膽」、「國民黨第一枝筆」;更不可信。文壇有「登龍術」,秦的書章有「任蔣公文學侍從廿五年」。秦曾久為蔣老先生機要秘書,確有其職,但秘書與「文學侍從」相去太遠。過去帝皇時代有類似職責,但未見有此名銜;民國以後更無此職。過去類似的職責,必是大學問家、名臣擔任,非秘書可比。

這一方圖章,充滿封建與吹噓,必在蔣經國逝世之後始刻出的,箇中原因,不說也罷。

秦孝儀令人羨慕,是為蔣公寫遺囑。根據《總統蔣公哀思錄》第一冊的紀錄,該遺囑是蔣先生逝世前同年三月廿九日寫的。其實,當晚找不到秘書長,秦以副車應召成文。

合理的推想,《哀思錄》的編寫,必然有秦孝儀的參與,這樣改了日期,才得落實蔣先生的遺言,像「國父遺囑」一樣可靠。

蔣先生的遺囑,既冠「總統」兩字,當然以全國政治領袖言,非以國民黨總裁身分;則全國軍民,已包括該黨黨員了。政治領袖之遺囑,又當與宗教領袖有別,其宗教信仰不應在遺囑出現;一旦出現,其政治號召,就孤立於其他宗教信仰者之外,「國父遺囑」,就不提其宗教信仰,這是常識問題,秦連這點常識都不知道。秦為蔣先生寫的遺囑,當未經蔣本人生前過目。蔣先生有許多親筆的日記、手稿、信札等,其文字水準遠遠超過遺囑的。秦主稿的遺囑,行文拖沓、重複,冗文之多,可謂「慘不忍睹」,連標點符號的運用,都不夠良好的高中生水準。原文以「括號」刪去冗文,(弧號)代為修正如下:

「自」余束髮以來,「即」追隨總理革命,「無時不以耶穌基督與總理信徒自居」 (並為其信徒而自誓。) 「無日不」為掃除三民主義之障礙,建設民主憲政之「國家,」而「堅苦」奮鬥。近二十「餘」年來,自由基地「,日益」精「實」壯「大」,「並不斷」對大陸共產「邪惡,」展開政治作戰,「反共」復國大業「,」方「期」日新月盛,全國軍民「,全黨同志,絕」不可因余之不起「,」而懷憂喪志!務望「一致」精誠團結,服膺「本黨與」政府領導,奉(行三民)主義「為無形總理」,以復國為「共同之」目標。

「而」(則)中正之精神「,自」必與我「同志」同胞「,」長相左右。光復大陸國土,復興民族文化,堅守民主陣「容」(營),為余畢生「之」志事,「實」亦「即海內外軍民」(吾)同胞「一致的」(之)革命職志「與戰鬥決心」。「惟願愈益c (希)堅「此百」忍「,奮勵」自強, 「非達」(完)成國民革命之責任「,絕不中止」!「矢勤矢勇,毋怠毋忽。」(至囑。)

蔣先生一生英威自視,當抱憾於遺言不修。原文連標點共二百九十四言。竟能刪去冗文連標點共一百一十二字,僅用十五字取代;而原意全未改。「文學侍從」、「國民黨第一枝筆」乎!文後有「承命受記」,且成笑話之詞。


2013年 許之遠 版權所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