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國封建王朝，自大禹傳子而確立。君臣體制自漢武帝獨尊儒家，君臣有別的分際益嚴；身作人臣，無論立功多大，甚至開國功臣；偶有冒犯或功過震主，受到問罪貶謫甚至殺戮；史不絕書。故有‘伴君如伴虎’之諺。獨三國劉備稱帝，對於輔助他的關羽和張飛；仍一本情義相待；未因君臣體制而異；甚至以關羽之死，不計後果，起舉國之兵伐吳；而終以國力大削之因，種下為魏所滅之果。為國家雖有春秋責備賢者之筆，但我們對情義為重的劉備，連性命都不顧計，其他又何足再論。當我們讀到‘人之有異於禽獸者，情義兩字而已’！或者說：備稱帝於蜀，未算王朝。但正史之三國：魏、蜀、吳鼎立，先後稱帝，史稱劉備為先主，因歴後主而國亡。魏篡漢者曹丕且稱魏文帝。可知正史列入王朝；亦未偏袒方於魏。陳壽之三國志多次引用論者評曹操：‘名為漢相，實則漢賊’。可知史家之存心了。

先主備稟性仁厚，正史常見，絶非小說家之附會而言。他任平原相，劉平請刺客殺他；但刺客終不忍下手，還向他道出來意。陳壽首次說‘其得人心如此‘。劉備曾與曹操一同打獵，眾散去時，關羽勸備殺曹操，備不忍。後來兵敗夏口，關羽怒言：‘往日獵中若從羽言，可無今日之困’！先主答：‘是時亦為國家惜之耳’（見蜀記）！先主仁而惜才可知。劉表死，其子劉琮降曹，諸葛亮說先主攻之可佔其地。史言先主不忍；但人民歸附者逾十萬，而曹兵掩至。多人勸他棄眾引軍先行。史記先主言：‘夫濟大事必以人為本，今人歸吾，吾何忍棄去’！‘以人為本’的出處就在‘先主傳裡。他的仁厚，傳中多見。對民眾尚且如此，對共患難之交的關、張，其情義能超越君臣體制，就可以理解而自然發生了。

三國志記先主初起：‘先主於鄉里合徒眾，而羽與張飛為之禦侮’。‘與二人寢則同牀，恩若兄弟。而稠人廣坐，侍立終日，隨先主周旋，不避艱險’（見關羽傳）。《三國演義》中的‘桃園結義’，大概就以這幾句做根據。正史這個記載：‘恩若兄弟’，則形式上是否‘結義’；就不必追究了。

關羽情義中人，小說家的渲染最多，坊間供奉他為義氣的神祇可想見。這裡只根據正史來論他們的情義，超越了君臣體制；羽守小地下邳，當難敵曹操之眾而被擒。操遣張遼去試探。羽還是不改情義應對故人：‘吾受劉將軍厚恩，誓以共死，不可背之。吾終不留，吾要當立效報曹公乃去’。如果曹不重義之人，羽見殺無疑。而這話出關羽之口見於正史。真不能不認為這就是他們‘共死’的誓言；以致羽一死，張飛與劉備非拚死報仇不可，任何條件都不接受。終於共死而後已！史上如此君臣！除了他們之外；確未兩見。

關羽忠勇，正史野史甚多。舉一事以見其餘：建安二十四年，羽攻曹仁，操遣于禁率七軍往救。于大敗而降；羽又斬多將，威震華夏，曹操議徒許都以避其鋒（見關羽傳）。餘不再敘。關羽輔先主成大業，有其大功，是不容懷疑的；但亦有說者：羽拒孫權為子娶其女；致權反面成仇；終於殺身而失荊州。蜀、吳亦因此結怨；終為魏所滅。關羽拒婚並無大錯，可議者‘駡辱其使’（見上傳）。但以此全歸罪於他，豈是平情之論。我們讀史，吳將呂蒙是攻殺關羽的人，當魯肅代周瑜，蒙已為肅做了五個對付關羽的計畫（見呂蒙傳）；‘權內憚羽，外欲以為己功，箋與曹公，乞以討羽自效’（見吳主傳）。這已很清楚紀孫權內心恐懼，寫信給曹操，由他來討伐關羽。同年，‘權先遣呂蒙襲公安’（見上傳）。蜀、吳本是聯盟對付曹魏的；是孫權違約先擊殺關羽的，不是關羽擊吳。這段史實，應還羽一個公道。

張飛字益德；‘少與關羽俱事先主。羽年長數歲，飛兄事之’（見張飛傳）。三人的關係寫得很清楚，但年歲相差多少就語焉不詳，但應不會超過十歲。曹操引大兵追先主，飛只有二十騎斷後，‘據水斷橋，瞋目橫矛：身是張益德，可來共決死！敵皆無敢近。故遂得免。’這段紀錄，成為演義中誇張的：張飛喝斷長阪橋。飛俘巴郡太守嚴顔，飛怒斥將斫；嚴顔色不變：‘斫頭便斫頭，何為怒耶？飛壯而釋之，引為賓客，飛所過戰克。’文天祥之正氣歌中：‘唯嚴將軍頭’，就指此事。飛義釋嚴，得嚴之助甚大。曹操名將張郃，智勇雙全；每為飛所敗。人謂飛有勇無謀；不可盡信。魏謀臣程昱等咸稱：‘羽、飛萬人之敵也！’（見上傳）飛愛敬君子而不恤小人。先主常告之：鞭撾健兒而令在左右；此取禍之道。（上同）惜飛未注意，為帳下將所殺。

趙雲字子龍，身長八尺，姿顔雄偉（趙雲別傳），貴州常山人。初投公孫瓚，認識了先主於微時。雲離開瓚；先主知道他不會回來了，捉手而別。雲對他說：終不背德。到先主投袁紹，雲便來見。‘先主與雲同床眠臥，密遣雲合募得數百人…遂隨先主至荊州’（見同傳）。關、張和趙雲，與先主結納的時年相差不大。從正史野史得到的史料，先主未達時與兄弟相待、同床眠臥者；也只有這三人。先主敗，有人說趙雲已北投曹了！‘先主以手戟指（指斥）之曰：子龍不棄我走也！’（見同傳）趙的戰功這裏不多說。只述子龍與先主的恩親；後主還在襁褓，在先主兵敗時棄妻兒，仗子龍的勇敢保護而免於難；第二次攔江截孫夫人，後主得還。這些事蹟，都見於史書。

先主即帝位，關、張、趙先後封侯，這是歴朝英主常見的事；但富貴後不相忘已不易，仍同共死則古今未見。趙雲沒有共死之誓言，但關張等人相繼逝世，趙一柱擎天，老將無戰不效命疆場，生報死烈。亦足以報知己了。這種情義的結合，超越了君臣嚴防的體制；而確實在中國歷史發生過。

比起古今那些動輒誅殺功臣、以蒼生為芻狗的暴君和獨裁者，在史家筆下；何只千古美談；亦是千秋盛事！

（作者：‘世界龍岡親義總會（劉關張趙四姓）第十四屆懇親代表大會’，將在北美多倫多市舉行；主事者屬為文考證列祖史略誌紀念特刊；此文或有助世道人心，亦在博客刊出。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