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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、西作家與作品表現的同異 11/3/2019 6:20:49 PM

《詩論與詩人》補遺(許之遠) 7/5/2019 4:51:15 AM

第九章:自學可成詩人 3/14/2019 11:49:10 P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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附錄1:詩學的基本常識 3/14/2019 11:32:13 PM

第十章:詩的高妙與評詩 3/14/2019 11:27:42 PM

第八章:古今詩人的評析 3/14/2019 11:22:15 PM

艾青的詩和詩論的評析

 

三十年代所有享盛名的左傾詩人,到碩果僅存的艾青去世;他們對現代詩和社會的影響,終於可以做總結的研究了。

艾青生於一九一0年,原名蔣正涵,號海澄。艾青是其故鄉浙江金華縣鄉音海澄的諧音。其成名詩作:「大偃河─我的保母」,時年僅二十三歲,是早歲成名的詩人。其實艾青的學歷,只完成初中,那是一九二八年十九歲,同年肄業於杭州國立西湖藝術學院繪畫系,翌年便到法國習畫,隔了一年便回國了。大概由於日本侵佔瀋陽,他參加「世界反帝大同盟」。法國當時正是中國左傾留學生最活躍的地方,很多留學生都放棄學習的機會,被左翼留學生團體吸收,成為共產主義赤化中國的先鋒;艾青亦沒有例外。一九三二年開始寫詩,同年返國,即加入上海「中國左翼美術家聯盟」可知。七月便為上海法租界巡捕房拘捕,至一九三五年出獄。一九三六年入江蘇省常州市武進女子師範任教。半年後重到上海,自費出版第一本詩集「大偃河」。以後詩作不斷發表,出過幾本詩集,詩名大盛。一九三八年二十九歲,到山西「民族革命大學」任教,成了著名的左傾詩人了。一九四0年,艾青到過重慶,惟不久即化裝潛離抵延安,可知其到重慶是有任務了。在延安時期曾參加「延安文藝座談會」,毛澤東著名的「延安文藝座談會的講話」,就是在會上發表的。這個講話,以後成為中共文藝工作者的工作方針:文藝應為工農兵服務。有些大陸作家認為這個講話、就是「作家頭上三把刀」。中共佔領華北,艾青擔任「華北文藝工作團」團長,從此離開延安。一九四九年中共佔領北平,艾青也隨即到達,參加全國文藝工作者第一次會議,並為「人民文學」創刊的副主編。中共在華北勝利以至佔領整個大陸,艾青的詩作也隨著歌頌「新事物」,如「國旗」、「春姑娘」、「寶石的紅星」、「十月的紅牆」、「歡呼集」等詩作、詩集。文藝政策的文字也很多:「談中國畫的改造」、「文藝與政治」、「描寫新事物的成長」、「反對武訓奴才思想」等。可知艾青的文藝生命,已不再是自由心證下成長,是徹頭徹尾的根據毛澤東的文藝方針,做了傳聲筒了。誰知到了一九五八年,艾青還是被劃為右派分子,撤消一切職務,全家到北大荒去落戶勞改。不過,艾青為了表現改造。寫了不少歌頌改造的文字:「踏破荒原千里雪」、「哈瑪通河上的朝霞」《詩作》和「郭蘭英傳」、「蘇長福的故事」《歌頌勞改的故事》等。兩年後便摘去右派帽子。雖然帽子摘去,但自從戴上該帽子計起,又經歷文革十年,艾青的作品除歌功頌德外,幾乎看不出那些是他真正自由心證下的詩作。即使也算是詩,和過去的多產明顯有了很大的差距。前後歷十二年,到一九七九年傷痕文學的興起,也就是鄧小平復出以後,艾青才真正拾起詩筆,重新創作。但中共對作家總是下放心,包括鄧小平時代,利用寬待而過後收緊。左傾作家過去都大罵國民黨摧殘他們,但沒有一個作家在當時不是多產的。

我國詩人在新文學運動中掙脫古典詩的桎梏,是自然而然的發展,正如四言衰而有楚騷;五言後有七言,絕詩後而有律詩、排律。詩發展到登峰造極而有詞。才情之士不甘於陳陳相印,自然別闢蹊徑,新文學提倡了白話文取代文言文;新詩取代古典詩是必然的。誰也不能阻擋。但如果說新詩比舊詩好;白話文體勝於文言文則不敢茍同。這正如說詞必佳於詩;律詩必勝於絕句一樣。好的就是好,不能說新的比舊的好是一樣道理。舉個例來說:我們說艾青的「大偃河」寫得很好,但不能說因為「大偃河」是新詩,它就比崔顥的律詩「黃鶴樓」的舊的為好。艾青在一九三一年(二十三歲)寫了「大偃河」,不要說他對新詩還在摸索中,連新文學運動的胡適之先生,他是提倡白話詩的先驅,也還稱自己的詩集做「嘗試集」,其未成熟是十分明顯的。新詩發展到現代,我們已不稱新詩而稱現代詩,現代詩經歷了「新詩」長時期的摸索,無論在技巧上、節奏和意境上,都有了進步。「大偃河」在當時也許是新詩中一首好詩,但放在今天好的現代詩作裡,就變得稚嫩生澀多了。以艾青的學歷而年只二十三,已經很不錯了。

艾青的詩作,自承是散文形式的,也的確是如此。如果將艾青的詩作每一行順著下來,散文的味道多於詩。如果艾青僅止於早期的作品,正是成長過程的表現,那個詩人沒有成長的過程?可是,艾青以後的作品也是很少變化;這是令我們很難想像的事。正如我們不會相信:齊白石青年時代的木匠作品,和晚年時代的巨匠作品還是一樣的不可思議。如果還是一樣的稚嫩生澀,齊白石定是浪得虛名;艾青的作品亦應作如是觀。

「不虞之譽,有甚於譭。」盛名之累,每使人囿於自己建立的風格,不可意思甚至不敢以今日之我,否定昨日之我。是藝術家不敢超越自己的原因。梁寒操的行草享盛名,由於盛名過早,又享盛譽,成為他獨特的風格,惟以書道而論,梁的字無一可取,離經叛道。梁是博學多才的大學問家,不會不知其書之敗筆所在,是困於現狀最好的說明。艾青之病亦在此。如果我們細談艾青的詩論,無一不以其詩作互相矛盾,正好說明:「不是一些合乎文法的句子,不是報紙上的時論與通訊。」但艾青的詩作,正有這些毛病:「我心裡充滿感激,從床上起來,打開已關了一個冬季的窗門,讓你把金絲織的明麗檯布,鋪展在我臨窗的桌子上。於是,我驚喜地看見你,這樣其實,不容許懷疑,你站立在對面的山巔,而且笑得那麼明朗。」(給太陽)這不是合乎散文文法嗎?那裡像詩?不像「通訊」嗎?他的詩論又有:「一首詩必須具有一種造型美;一首詩是一個心靈活的雕塑。」這都是內行人語。再看看以上的詩,不正是背道而馳嗎?他的詩論主張:「用詩來代替論文或紀事文是不能勝任的。」很好,但詩同樣也不是散文,更不能像他的詩作(如上)紀事。他又說:「詩是語言藝術,語言是詩的原素。」艾青的詩作不注重節奏,語言合於文法而欠鏗鏘。他是個四平八穩的老船夫,不是踏浪凌虛、思入風雲的詩人。他反對「從自然取得語言豐富的變化。不要被那些腐朽的格調壓碎我們鮮活的形象。」而他的詩作正是如此。

艾青也有對詩錯誤的見解,才是他的詩作無法自立崖岸的障礙,如「盡可能地用口語寫,盡可能地做到『深入淺出』」詩的言語是口語嗎?下里巴人語能深入淺出嗎?和他的「詩是藝術的語言」不是自相矛盾嗎?「詩人必須首先是美好的散文家。」但詩不是散文,兩者不能合而為一的。他又說:「一定的形色包含一定的內容。」這是詩的框框,好的詩不須要框框的。他說:「詩的旋律,就是生活的旋律,詩的音節,就是生活的拍節。」我們知道什麼是詩的旋律和音節,但是什麼是生活的旋律和拍節?我們又用什麼方法,使詩與這些界定不明的抽象意念相結合?「節奏與旋律是感情與理性之間的調節。」這種邏輯真是玄之又玄。「苦難比幸福更美。」誰說的?除非詩人已成地藏菩薩。「悲劇使人的情感聖潔化。」誰也不敢說有這種能耐,悲劇使人傷感倒真實些。艾青提倡新詩要明朗:但詩論每多這種玄虛之說,很難令人信服。也許故弄玄虛,正是膚淺的表象吧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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