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7、也曾拜佛作詩僧
 
先君六十初度時,寫了自壽詩兩首,第一句是「前身合是小沙彌」;想來也不是完全無據,他的面相就像一尊羅漢,又長又厚的耳朵,到現在為止,在我的記憶中,還沒有人可及;論長度,張振國將軍或可及,惟論厚度及耳珠之大,還是稍遜一籌,加上眉長眼長,又只留短髮,身高體胖,走路時顯著的八字腳步;如果還披上一襲袈裟,穿上芒鞋,就十足是個沙彌和尚了。民國七十七年,他自己選了墓地,立好墓碑。翌年,我的長妹從大陸來加團聚,我們六兄弟姊妹,至此才算一個不缺又回到父母的身邊來。我家在大陸名列「黑七類」份子,歷經諸劫,都能一一保全性命於亂世;而同一年,三弟媳一胎三男;我向父親報喜,他在電話放聲大笑,這是少有的表現,並且冒出一句:
「此生已無大憾!」我當時一愣,立即說:「是半生已無大憾!」自己後來也想不清楚會有如此反應。但一個月不到,父親竟猝然逝世,可謂「一語成讖」。他逝世後我第一次看到遺體時,也把我嚇了一跳,怎麼整個臉部都在笑。父親逝世已九年,這個笑容還一直在我的記憶中保留著。
這個月初,我接到一個請柬,是「正覺寺」開光大典,內文有「短期出家修道會」為世界和平祈福的消息,我立即掛個電話去查詢。是否還有參加名額。回答:男眾尚有,女眾已滿。我便在電話中報名參加;翌日到該寺辦理參加手續。參加短期出家修道會,男眾要落髮的,女眾可免,據說是遷就現實環境,予她們方便,實在再長出一頭長髮也不容易,但儀式還是和男眾一樣,一同受戒的,祇是不須剃得光光而已。自從小學入學以來,我便留著一頭長髮,五十多年一成不變。無論什麼時興髮型,我都拒絕改變,如今再剃一個小蘿蔔頭,心裡總有點不捨,但一念佛家的超脫生死,怎麼連一撮頭髮都捨不得?也就泰然引頸就「戮」,在戒師父剃刀下,轉眼間已牛山濯濯了,攬鏡自照,正合是個小沙彌,除耳朵不像父親外,倒也十分神似。我唸佛有年,習靜坐也近十年。在臺北服務的時候,跟著黃老師去拜佛,主持人第一次見到我,第一句就說我與佛有緣,雖然也許是應酬語,但確實使我怦然動心。否則,我為什麼這樣喜歡蘇東坡和蘇曼殊的詩文呢?
二蘇是我國詩人中最有佛緣的人。蘇東坡和佛印禪師的交誼,傳說很多。蘇詩中與佛、寺相關的也不少。其詩作如「游金山寺」、「梵天寺見僧守銓小詩次韻」、「宿水陸寺寄北山清順僧二首」、「冬至日獨遊吉祥寺」、「
法惠寺橫翠閣」、「自普照遊二庵」、「立秋日禱雨宿靈隱寺」、「佛日山榮長老方丈五絕」、「宿海會寺」、「夜至永樂父長老院文時臥病退院」、「醉臥寶覺禪榻夜分方醒書其壁」、「泗洲僧伽塔」、「端午遍遊諸寺深禪字」….....。可知蘇東坡好遊寺庵,尤好與佛友結緣,也自承前身是個和尚,還相傳前身本是佛寺長老,由於偶發綺念,自知下次轉入畜生道,在鄉村田舍一母狗中出生,要他的徒弟在其圓寂時,立即到該田舍中,找出剛生下來的一隻白花小狗,買回來在大雄寶殿摔死,使他能立即再轉世,不受畜生道輪迴之苦。寺僧遵囑,果然找到這獨一無二的花白小拘,再遵囑摔死在大雄寶殿上,乃能投身眉山蘇家,便是以後的蘇軾,號東坡居士,一生與佛結不解之緣。蘇曼殊且剃度成僧,其寫的「有懷」中有「生天成佛我何能,幽夢無憑恨不勝,多謝劉三問消息,尚留微命作詩僧。」他連做夢也想成佛,能否成佛固無可考,但他的確做了詩僧。
詩人大多有一副悲天憫人的心腸,和佛家的慈悲心很相近。什麼是慈悲呢?慈者乃施樂於眾生;悲乃拔若於眾生;故慈悲乃施樂拔苦,全以眾生為念。眾生有老病死的不幸;有輪迴之厄。成佛才可以超脫生死,避免輪迴之厄。眾生在世,其苦痛的根源有二:
一為妄想;一為自作。前者產生顛倒夢想,後者為外間幻象使心性轉栘。困擾苦惱因此不斷,悟此才能明心見性,成佛才有希望。
短期出家修道會徵集了第一流長老和法師來教導我們。深戒和尚由覺光長老擔任,教授和尚為永惺法師,是香港來的高僧;羯摩和尚的淨心法師,開堂和尚的圓宗法師,陪堂和尚的本靜法師,都是臺灣來的高僧;其他尚有來自新加坡和越南的,在為期八天的修道會中灌注和傳授了寶貴的佛學知識,圓滿了一切作為沙彌的戒律。
沙彌的清規原來是這樣刻苦的:早上四時三十分便在鐘鼓聲中起床,接著一個小時早課,跟著便是早齋,然後演禮正授佛事、佛儀或佛經,接下來是「大供」,然後午齋。午息約一小時;下午二時又開始佛規矩、佛經、佛史和習禪,「上晚殿」以後稍息,接著的夜課是佛學講座和問答討論。「食不過午」,正午以後便不再進食;「禪修」到晚上十時才就寢。每天差不多就這樣過去。出家人的清規真不好過,這是得人敬重的一端。
托砵行化在捨戒之前舉行,我們八十多位出家戒子到唐人街沿門托缽,在北美洲算是創舉了。化緣的錢做慈善,施捨的善眾擠滿了街,爭相解囊入缽,功德歸於眾生,算是我們嚴守八天清規的收穫。在蕓蕓眾生中,成人身是不易的,尤難聽到超脫生死的佛法,在眾多生命之中,除了人類的智慧外,還有多少生物聽得懂?想到「此身不向今生度,更向何生度此身!」我們真要好好思考一下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