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活得久了，就能領略世故。簡單來說，世故就是經驗累積中的人生態度。人的一生，經歷數十寒暑，多少總會體驗一些歷練。細分起來，真是很難分得清楚；但綜合歸類，經驗只有兩種：應人與處事而已。正如黃鶴樓前看舟楫，千帆萬艘，只有兩種：其一為追求利的船；另一為求名的船。世故是應人的經驗累積。我們講閱歷，就是講人事關係；也就是閱人和歷事的經驗。閱人多了，自然對世故熟悉。「聽其言，觀其行。」也許就是世故不足、閱人未多的補救之法。閱人多了，這個人一出現，大致上就知道他的底蘊，甚至見微知著，判斷了他的結局。相學家每多根據相學，學理有時和經驗脫節，因此不一定準確。惟閱人既多，必然是善相者。這是經驗比課本知識更可靠的緣故。

美國總統自第二次大戰後，杜魯門繼羅斯福，憑其餘蔭不算；從艾森豪威爾開始，艾克永遠面帶微笑，他還未做歐洲聯軍統帥時，位階不過少將。就是因為他永遠樂觀的笑容，長於折衝的圓融器量，為羅斯福所看重，以連升兩級來擔任統帥，也惟有艾克，才使英國的蒙哥馬利元帥、法國的戴高樂這些跋扈的老將歛首低眉。他在任的時候，正當共產主義運動如日中天，但他指揮若定，嚴守分層負責的政制，信任他的僚屬，他只決定政策，不須他決定的事務他不過問。他神閒氣定去打高爾夫球。然而在他的任內，共產主義運動並無法越雷池半步歷兩任八年之久。甘迺迪繼起，此人半吊白眼睛，其妻賈桂琳骨架大而瘦，兩顴外露。甘以帷薄不修，又以自由開明為號召，共黨勢力再興起，古巴與越南漸成氣候，國內門羅主義的幽靈出現。甘終遇刺身亡。詹森繼位，此人原為德州軍火商，額上的皺紋像路軌一樣深刻，永遠低著頭說話，像有見不得人的事。賈桂琳曾暗示他和甘迺迪之死有關。詹只選任一次，沒有連任，四年下來，頭髮從黑變得全白。他是個很不快樂的人，在越戰中焦頭爛額。尼克遜上任，此人有一個綽號「狡猾尼克」，起用的也以狡猾出名的季辛吉做國務卿，也就是詐肚痛的由新德里到北京見毛澤東的小丑。兩個奸詐的人在一起，正合狼狽兩字，南越掉了還不算，「水門案」事件也使尼克遜身敗名裂。繼任者為「花生佬」卡特，此人從未見笑容，美國的國運可想而知，也只做了一任便被雷根趕了下台。雷根和艾克一樣愛笑。他挨了一槍，要到醫院做八個小時大手術，用手按著傷口，從車座起身步行到醫院門口，拒絕擔架，那一份英雄形象，正如他在西部片的角色。見到夫人，竟還開玩笑說：「太太，我忘記閃過這一槍。」一上了手術床，也和執刀的醫生開玩笑說：「希望你不是民主黨的黨員。」他這種樂觀和自信心，帶動美國青年從逃避兵役中回國自首，也帶動整個國家的人民從頹廢的人生中走出來，恢復了愛國精神和自尊，市場開始熱絡起來，運動員在世界運動會拚盡全力為國爭光，締造了美國史無前例的佳績。雷根為美國中興之主，歷史必將寫上。有了他所奠的國力基礎，才引發蘇聯和東歐崩潰的未來。布希總統也宣稱他是「蕭規曹隨」者，然布希不善笑，也沒有雷根那分自信的幽默，以戰勝伊拉克的餘威，還是敗在有逃避兵役前科的克林頓之手，此人面如滿月，也頗善笑。民主黨自第二次大戰後沒有連任總統，如有，其為克林頓者乎？今年十一月便見端倪，試拭目以待。

    蔣公樂少憂多，大陸撤守之前，很少看到他笑的照片，其晚年慈愛之相日顯，其笑容可掬，深入人心。蔣經國先生裂口而笑，令人有一室皆春之感。國運否極泰來，便可以為證。近年國內的政治人物，很少笑得好。有些市長的奸笑、立法委員的曖昧之笑、許多官員的諂笑或無可奈何之笑，很難令人看得舒服。不自然的笑便笑得不好，勉強擠出來的笑容，看了比哭還難過，又何必偽善而笑呢？至於哭，就更使人戚戚然，也許哭容易使人產生同情吧!但哭也應有哭的理由；小孩子給大人打了手心，皮肉驟然炙痛，嘩一聲哭出來，其聲大而遠，天籟也，全無做作，自然令人起惻隱之心「不要再打了！」。可是有一些下台的官員，卻當著媒體哭，有一些沒有哭，也舉袖抹一下眼角，表示不讓淚水滴下來，明明又是無可哭而示有委屈，讓媒體報導其委屈，乃獲關愛眼神之假哭，更不好看。天下之大，豈無容身之地，何須效「阮籍窮途之哭」？阮籍的「窮途」不是末路；他是迷失了方向而哭，所以說他「猖狂」，他是避禍而裝瘋的假哭，不是真哭的。但是，有一些官員，在員工惜別時，看到真摯的友情而下淚，這是有感情的泣，不是哭。哭是有聲的，不是泣。宋楚瑜在當選省長時的演講，說到選舉期間的毀謗，以當時不能辯的忍辱之苦，在眼淚涔涔而下中向選民澄清過去的謠言，是上台前悲從中之泣，也不是哭，是國內政治人物最真摯的一次。

       笑哭是個人情感的發洩，至於笑哭以外的動作派，向人發洩的，似又等而下之。如扯人之頭髮、掌人臉頰、拳來掌擋，或髮直眥裂，或咆哮怒號。這些都在立法院、國民大會已司空見慣。再等而下之，乃向物發洩，扯麥克風、摔桌子甚至脫掉自己皮鞋，向臺上答詢的官員擲去，是何等失教養、無聊之舉！無他，皆戾氣之形暴，物何辜哉！

我們何不去戚戚之容、暴戾之氣；揖讓而升，拱笑而退。「目所見已為我得」，就不必一定據為我長有。「自其不變者而觀之，則物與我皆無盡也。而又何羨乎？」讓我們笑看人生!笑開國運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