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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7、借小說人物澆胸中塊壘的夏敬渠

 

       我國小說有所謂四大名著,當然都有它的特色和成功的條件。惟在許多古典小說中,「儒林外史」和「野叟曝言」,是很有份量的著作,其成就也不容忽視的,同樣算得上名著。兩者都以傳統讀書人做主角;前者以反筆寫盡無行文人的醜態,把天下所謂文士,其內心之骯髒和外表之迂腐與媚俗,刻劃入微。後者以正筆寫才德兼顧之士,文韜武略,致君堯舜、民胞物與之境,炫耀其能者無所不能,光風霽月,使人景慕不已。

        「野叟曝言」的作者夏敬渠,是清中葉一位大學問家;據「江陰文藝志凡例」的記載:「夏敬渠,字修懋,諸生,英敏積學,通經史,旁及諸子,百家禮學、兵刑、天文算數之學,靡不貫淹。生平足跡,幾逼海內,所交盡賢豪。」從記載上,可知夏的博學;但只是個「諸生」,沒有科舉功名;也儘管才華出眾,結交賢豪,惟試闈失意,無法致仕,只能做府幕、記室之類,不得志也就可想而知。但「野叟曝言」所描寫的文白〈素臣〉,卻是他的自況。文白是夏字拆開,素臣是否含有沒有科名的人臣?夏把文素臣描寫得無才不備、無學不專、無德不全的人。「野叟曝言考」說:「舉凡人臣榮顯之事,為一般士人所意想不及者,他都及身而遭遇之了!這雖然嫌太誇誕了一點,但也因如他之才,而竟坎坷了一世,如今不得不借紙上文章,聊以一洩胸中不平之氣罷了。」「夏以文素臣自歸,而以理學歸之母氏,以兵詩醫算分歸四妾,舉所心得,宣洩無遺。」

        夏敬渠除「野叟曝言」外,還著有「綱目舉正」、「經史餘論」、「金史約編」、「學古編」等。夏的博學是沒有疑問的。「野叟曝言」對理學、兵、詩、醫、算數的知識,真教人眼界大開。別的不談,我專就其對詩學的精闢見解,為台灣三百詩社的詩人告,也給初學者做參考。

        夏對詩律的界定和功能說得精到:「詩者,思也;律者,法也。非法無以限思,非詩無以妙法。故一詩有一詩之意。無意則淺,有意則深。意顯則淺,意藏則深。古人用意惟恐人知,今人用意惟恐人不知。此詩之所由升降也。」他又說:「一詩有一詩之法,無法則意淺,有法則意深。法疎則意淺,法密則意深。」「古人以法運意,匠心經營,今人只知推求學句,不將全局鑪錬,縱有好句,淺而亂矣。是又律之所由升降矣也。」他批評一些詩人:「初學既不知用意用法,好高者復不受羈約,以致髭鬚撚斷,終身面牆,疊砌叢堆,亂如茅草,不特爾詩為然,世上這些名公鉅卿、文人墨士,能有幾個不犯此病!

對於律詩,夏的譬喻尤精到絕到:「八句律詩,就如一個人模樣;頭兩句是頭,次二句是頸,次二句是腹,末二句是足。古人命為首聯、頸聯、腹聯、足聯,其意可知。或稱頸聯為項聯,項即頸也。或稱腹聯為腰聯者,腹取其無所不包,腰取其旋轉如意。故頸聯之下,非擴充即展變,腰腹雖異名,部位不可移也,一人只有一頭,斷不可頭上裝頭,有頭必有頸,斷不可頭下裝腹,推之腹足,其理可知。今爾之詩,或兩頭而一頸,或兩頸而一頭,腹內時時鑽出頭來,頸下往往接足去,豈得為人!豈得為詩!」「至於絕句,則或截首足二聯,或截首項二聯,一起一合,便為如法。截首項二聯者,一起一承,已無餘事,截項腹二聯,不可有起合。截腹足二聯,不可有起承。」「至若古詩,則純乎古文之法,比賦興不拘一體,必與古俱化。來不知其所來,去不知其能去;草蛇灰線,斷崖回淄,迅雷急雨,陣馬風檣,無定勢亦無定情,要在奇正相生,主賓間出,反正虛實,參伍錯綜,無一句平鋪,無一筆直敘,細意熨貼,反不礙正,賓不凌主,仍是一絲不走,其可入古之室矣。」他把怎樣寫律、絕、古詩的訣要如此精闢寫出來,真教我們敬嘆不已!

夏敬渠對詩既有見地,其詩作也高人一等。「野叟曝言」中的詩詞不少,俱清新可喜,與第一流詩家相比,亦不覺遜色。他的詠梅,亦自比冰清玉潔,警句很多:「獨向乾坤標氣節,翻落冰雪見清華。」「色借琪花驚絕艷,香生鐵骨破春慳。」「不將古貌邀青眼,自惜冰姿試薄羅。」 「寒香自向風前試,道帔新從月裡栽。」「歷殘霜雪無柔骨,鑿破鴻濛有鬼工。」應是詠梅的奇句。夏敬渠常常借小說主人翁的落拓情懷,賦詩題壁,尤見卓越不群,如「南中桂影月娟娟,北地霜痕凍野田,正憶暮雲依膝下,忽看飛劍落燈前;魂驚白鶴雙雙墜,血灑黃龍點點鮮,漫道庖丁能導窾,一泓秋水最堪憐。」夏的古詩也做得好,奇氣縱橫,自立匡岸。如「過滕王閣」的古詩,氣象萬千,特錄結尾數句:「缺盡壺邊不值錢,舟人笑我何其顛!一人知己死不恨,舉世欲殺非可憐,難將此意從揮霍,咽向心頭時作惡,仰天披髮譜長歌,濡毫亂酒滕王閣。」何等磊落和氣慨。

這僅就「野叟曝言」中有關詩作和詩學一部分;該書共一百二十六回的洋洋鉅著,所涉的理學、兵學 、醫學和算學,議論宏博,作者不愧為不世出的奇才,竟坎坷不為世用;雖借小說人物自況,議者或會譏之為阿Q精神,但如果我們從另一角度看,這正是讀書人不會為名韁利鎖的禁錮,遨遊於天空海闊的自由意境,其精神上是富足的,他用文字來澆去胸中塊壘,不會悽悽徨徨游走於權貴之門,謀分一杯羹,把自己作賤得不像一個人,不是更值得我們景慕嗎?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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