歲次乙未(二0一五)中秋的前夕, 接到主編的通知: 這是本刊最後的一期。「文藝季」是舊友丶香港中國筆會會友黎炳昭先生在本市(多倫多)創辦的丶加拿大純文藝唯一的季刋, 從一九 年創刋迄今垂十八年。我以于役臺丶港兩地, 未能參與首刋;其後才獲黎兄的通知, 自此總算濫竽本刋至今。既不慎始, 總不能又不慎終。近日來以俗務蝟集, 及猛然想起, 已過了好幾天, 請主編再給兩日時限, 使能免於又不慎終之憾!
去年今日的前夕, 我們又誰能知道「文藝季」會是今年中秋截稿的最後一期? 多麼令人愴懷, 也令人想起:「此生此夜不長好, 明年明月何處看。」到明年此夕, 我們或能於此夕看到月圓, 但作為「文藝季」的作者, 我們已不能看到「文藝季」新的季刋了!
主編的最後一期的通知, 那正好是中秋的前夕; 本市「墨韻琴聲書畫會」成立十週年紀念的慶祝宴會上, 主辦者臨時起意請我致詞。會當中秋前夕, 便以中秋為主軸背起王建( 字仲初)的「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」七絕: 「中庭地白樹棲鴉, 冷露無聲濕桂花。今夜月圓人盡望, 不知秋思落誰家。」前二句寫景, 後二句因景生情。最後一句, 亦有「不知秋思在誰家」的認定。「秋思」是「秋日情思」之謂。情思各有不同, 儘可以神思風雲, 各人自定。但前二句未免有門庭冷落、景象淒清的末落之勢則甚明。這兩句詩, 卻是我弟弟在大陸困難時期, 到姑母處以入嗣僑眷, 逃避「七黑類」的被壓迫;抄自祀袓宗神位兩旁木刻的對聯句。以其不祥的意象,使我印象深刻。好詩不一定吉祥句, 又例如柳宗元的「江雪」:「千山飛鳥絕, 萬徑人踪滅。孤舟蓑笠翁, 獨釣寒江雪。」每句先後有:絕丶滅丶孤丶獨, 都是不祥之極, 掛在中庭丶客廳,當然有不吉的感應。而下句則有月圓丶月滿, 引人有團圓美滿之感; 和上兩句的衝突丶強烈比對之美;以詩論詩, 當屬上乘秋意的好詩。但截取一半自成格局的話, 又當別論。
我也引述如宋大詞人晏殊(字同叔)的「浣溪沙」:「一向年光有限身, 等閒離別易消魂, 酒筵歌席莫辭頻。 滿目山河空念遠, 落花風雨更傷春, 不如憐取眼前人。」最後一句借用「會真記」的好句。同叔江西人, 聰明絕頂而慧眼識人。十四歲便賜同進士出身, 官至宰相, 大臣范仲淹; 名臣歐陽修都是他 提拔的。詞中「一向」即「一嚮」, 「片刻」的有限時光之謂。前段寫人生歡樂的韶光易逝, 不要輕易放過。後闋以人生的愁苦難免, 沒有必要事事縈懷, 而縈懷亦無補於事者, 不如活在當下, 珍惜身邊的親人親愛。同叔取景闊大, 筆力雄渾, 豁達氣概撲面而出。宴會上只講到這詞就終止了。
生肖「未」屬羊, 古字亦「祥」也。羊年於中國, 雖未必大災大難, 但多不「祥」則屬實。如今的羊歲中秋前後即事有:台灣水災;香港纏鬥不斷未見終止, 却多添了特首超然於三權之上; 港大校委否決副校長之任命;大陸柳州出現郵件十八爆。都是不祥的亂徵。多倫多久稱福地。中秋亦雨雲長陰, 見不到月圓, 也錯過難逢的月蝕。又要等到二0三三年。如果我還活着, 是年就該九十八歲了。這恰好和友人生前送我一枝手仗, 上刻「陳康勇九十八歲」。如果天命如此, 也該滿意了!
曹丕「論文」: 「年歲有時而盡, 榮辱止乎其身; 未若文章之無窮也。」我們同文能在「文藝季」刊上多少文章, 只要它存在, 就是「無窮」。那怕是發刋後就消滅了。但以「自其不變者而觀之, 則物與我皆無盡也。」(「前赤壁賦」句)。黎炳昭創造了「文藝季」, 文章不朽則作者自然不杇,「文藝季」不朽, 主編亦不杇;黎炳昭當然更不朽。我們又何為悲乎!何為憾恨乎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