NEW: 新作:《如何寫出好文章》(專著)、《情歸》(小說)、《中華民國能沖出百年宿命?》(專著)

中、西作家與作品表現的同異 11/3/2019 6:20:49 PM

《詩論與詩人》補遺(許之遠) 7/5/2019 4:51:15 AM

第九章:自學可成詩人 3/14/2019 11:49:10 PM

附錄2:陳新雄近體詩格律 3/14/2019 11:41:00 PM

附錄1:詩學的基本常識 3/14/2019 11:32:13 PM

第十章:詩的高妙與評詩 3/14/2019 11:27:42 PM

第八章:古今詩人的評析 3/14/2019 11:22:15 PM

劉賓雁與陳映真對談的批判

 

(一) 「良心」巧合的擁抱

香港有幾個學生會,聯合舉辦:「陳映真的文學創作與文化評論研討會。」陳映真以當事人的身分來到香港;不知道巧合抑安排,大陸著名的報導文學作家劉賓雁也適時抵達香港,在啟德機塲來個「喜相逢」的擁抱,互道仰慕之忱。許多報章也極熱烈報導這一次會唔,彷彿海峽兩岸的作家群中每一方代表一邊的「良心」。有好幾個專欄,都說是「中國良心」的擁抱。煮酒論英雄,堪與「唯使君與操耳」媲美!漪哉!盛會!

我不敢說這是必然的安排;也無法反證是必然的巧合。因為「事出有因,查無實據。」不過,從以後許多的一連串的安排,以陳映真這點名氣和成就,能使老遠在美國講學的劉賓雁來助陣,頗有紅地氈上的徒弟出塲、師傅跨刀的滋味。論者如有異議,為什麼劉賓雁在出席這個研討會,再和陳映真「對談會」以後,便即匆匆回美去了。

最明顯的表態,以劉賓雁近年的敢言,常忤中共而致曾開除黨籍處分的人,此間新華社主要人員,仍出席劉、陳的「對談會」,文滙報并全文刊錄:「劉賓雁陳映真論兩岸情勢」。可知劉雖有敢言之稱,會對中共有若干不利,但加減乘除一番,陳的言論,必更對中共,減了負面的虧損,仍是有利可圖。否則,何必費這麼大的氣力呢?

(二) 劉賓雁的立塲問題

劉賓雁有「中國的良心」的美譽,對劉固然是善頌善禱;惟細思之下,對生活在大陸十億同胞,未免是一種諷刺,難道敢與中共抗爭的,就只有一個劉賓雁嗎?除了中共四千五百萬黨員外,全部都出賣了良心嗎?劉賓雁近年的報導文學「揭露中共統治下的黑暗面」,其勇氣與文學創作的嘗試應有其面的評價,特別在中共文藝政策下,敢於抗拒,無視「作家頭上三把刀」,的確是教人喝彩的。但如果認為劉賓雁的作品,已做到了為廣大、苦難的同胞作良心上的吶喊,老實說還差了一大截;如從文學層面來評價,就更不必說了。

不論從「人妖之間」或「第二種忠誠」,劉賓雁的代表作,還不能離開站在中共黨員的立塲。「第二種忠誠」最明顯不過,也就是說,劉對中共的異議,不是不效忠,只是不依中共的模式,換過第二種而已。效忠的忠誠本質還沒有變,不是不效忠,更何論反抗。因此,劉賓雁縱有「良心」,只有中共黨人的「良心」。與普通中國的良心實在是兩碼子的事,不可混為一談。

寫到這裡,特別錄劉在「對談會」上的一些話(見「文滙報」八月七日第六版),仍然還是站在中共黨人立塲說的;還是服膺共產黨人以社會主義為理想的天堂,即使知道只是空想的。「我覺得美國的生活很單調,所以人是會爭取更理想的社會。無論叫共產主義也好,公社主義也好,本來是一個遙遠的未來,俱為空想的成份。」

劉到了今天,也看過不少國家的人民的真實生活,但他仍站在一個黨員身分為中共說話,即使是強詞奪理,他也說了:「在五十年代,我們曾經有一段日子是不錯的,沒有強盜、沒有小偷,但也萌生一些危機,也只算是理想狀態,但可以作為一個依據,我們是可以做到這個地步,甚至更好的地步。」這一段話真令我像看到劉賓雁用雙手捫住自己的良心說的。第一,大陸五十年代果真沒有強盜、小偷嗎?劉是宣傳、文化的幹部,不是抓強盜、小偷的,未免武斷。不久以前,中共還在強調大陸沒有妓女,現在聽來是一個笑話,劉是否也犯了假、空、大的慣性謊言本領?二、香港到現在還是有強盜、小偷。劉住在美國,當然也知道尚有比強盜兇悍的黑手黨。然而憑良心說,八十年代的香港與美國,如果說不如中共統治五十年代的大陸。這句話會令人信服嗎?然而,劉在「對談會」上,說過的話,就是白紙黑字刊出來;攻擊香港、美國社會充滿罪惡,揄揚中共五十年代「是理想狀態,還可以作為一個依據……。」這不是雙重標準?又是什麼?試看中共從鄧小平、尉健行以至劉光英,都抨擊貪污、賄賂的現狀。強盜、小偷與之相比,是疥癬與致命的癌腫之分,劉對此視而不見,何異「明足以察秋毫之末,而不見與薪!」劉果真是「中國的良心」嗎?

劉是黨人,算是特權階級,如仍不得不講一些違背良心的話,這是中共黨人的悲哀!如果劉已算敢言的人,他已是「中國的良心」了,那麼,我要為大陸十億同胞悲哀!也是民族的悲哀!

(三) 陳映真對作家與人民關係的論斷

在「對談會」上,主持者提出一個問題:「作家與人民的關係」。陳映真第一個發言,認為臺灣的「文學變成越來越少部分人的事。這同大陸很不同。在大陸搞文學創作的或讀文學作品的,不局限於大學裡或文學界人士,而是遍及整個社會各階層。」他復提出原因:「但作家生活不如大陸結合得那麼緊恐怕也是一個原因。在臺灣社會,作家不對人民的生活提供回答。而在大陸,比較多的人,都希望能從文學作品中,對他生活中碰到的問題,能夠找到答案。」他以為,內地作家每月收到一布袋的讀者來信是平常事,何知作家與人民結合得緊。連歐美日這些國家都認為不可思議云。

陳映真把「文學創作」與「讀文學作品的」,混為一談。其實「文學創作」是文學作家;「讀文學作品的」是讀者。這是常識的問題,這個普通的常識,竟給陳映真當眉毛與鬍子一把抓了。文學創作是少數人的事,是一正常社會各行各業中的一項。社會能有多少作家?即使文化事業發達,也是在比例上佔少數。而且社會越發達,分工自然越來越精細,社會成員有多種選擇,不必多數往一個窄門擠。我國以前是農業社會,傳統士人只往「出仕」的出路上;五十年代的臺灣,還滯留在以農業為基礎的社會,知識分子的出路還是相當的局限性;六十年代已在蛻變,七十年代轉型,八十年代已近開發國家的階段,知識分子早已不像大陸農業社會的局限出路了,只往「仕」門、教育部門或與知識相關的門路上競鑽。知識界能平均在各行各業中發展,正是社會不斷進步的原動力,歐美日莫不如是。作家只是其中一個行業,知識界各有各對社會的貢獻,各有各的連繫,豈只有作家對社會有連繫才是好事。陳映真身為作家,竟對社會的演變無法體會,不是無知,便有居心。

臺灣由於教育普及,即使知識分子散布各行各業,但促進教育、文化和出版事業蓬勃的發展,其成就是舉世所公認的。作家人才輩出,在比例上遠遠勝過大陸,成就也絕不遜色。「臺灣作家不對人民生活問題提供回答」,是證明臺灣社會發展多元化,行業複雜化。作家沒有必然為讀者提供答案,也無法體會各行各業複雜的問題,他只能反映他所熟悉的一角。大陸由於體制化,作家能為人民提供回答,正說明大陸社會的單純和落後。陳映真倒果為因,不是無知,便有居心。

其實,就同一的問題上,劉賓雁比陳看得透澈了,實在也間接批判了陳映真的論點,他說:「自從一九四二年延安文藝座談會以後(筆者按:這是毛澤東為中共藝政策定出的圖騰),批判的武器只能用來對付敵人,對內部不能發表有批判性的文章。所以自一九五六年我的兩篇文章和王蒙一篇短篇,因為對時局有點觸動,一出來就哄動一時,遇到這種情況,一下子讀者面就很廣而不限於少數文學愛好者,但總的來說,也只不過是幾個人在搞這種批判性文學。」這段話無疑是批駁了陳的:大陸「作家與人民的生活聯繫得這麼緊。」可知陳以為拍著馬屁股,卻誤拍在腎囊上。文革前的大陸作家,據劉說:「也只不過是幾個搞這種批判文學。」文革時代更不要說了,再據劉說:「到一九七八年以後才有了突破」,但到「一九八五年後就發生了變化,幾乎所有的藝術刊物都只登那些所謂純文學的作品,寫『意識流』,這之中,官方又不提倡作家去關注那些社會事情。……最近的發展,這些作家開始意識到不可以這樣,開始轉向較多關注現實。」這一段話,完全否定了陳的論斷,也就是說,大陸作家只有從一九七八年至一九八五年間,可以寫點反映社會的事象(筆者按:這是所謂「傷痕文學」的時期),與陳映真認定「大陸作家與人民生活聯繫得這麼緊」,何啻相去一萬八千里。

(四) 臺灣經濟發展與開放的由來

劉賓雁坦率的表示:很想知道臺灣怎麼一下子就邁出開放的大步?「不知為不知,是知也。」這是劉氏的高明處。

陳映真雖然自認:「對臺灣的政治不太了解」,但他引用一個日本對「亞洲四小龍」成長的見解,是「專制的成長」。這是一位什麼樣的日本人,姓甚名誰?陳沒有說,卻為他註釋:四小龍的經濟發展,是和專制政治大有關係,也就是就,臺灣經濟的發展,是專制政治所促成,「國家通過壓制物價、工資、國民運動,實現了資本主義式的累積。」「所以我個人認為臺灣的改革,與其解釋成開明派的開展,保守派的失敗,倒不如是資本主義發展一定程度之後,要求其他上層建築跟它配合。」

真難想像陳映真可以淺薄到這種程度,「亞洲四小龍」在近年長足進展,四地雖各有自己的條件,而最重要的,也是四地所相同擁有的,就是有一個自由經濟體系和制度。決不是某日本人所謂的「專制的成長」,這實在是誣衊自由經濟的咒語,陳的居心可誅正在此。也許他也覺得,將香港投入「專制的成長」是說不過去,誰都知道香港是一個自由港,什麼管制都沒有,所以他不補上一句:「香港我不曉得」。

陳認為臺灣開放,是經濟發展到一定程度的必然結果,完全否認人道、人為的一面,陳未免一手遮盡天下人的眼目了。更有甚者,陳原是說臺灣經濟發展是「專制的成長」,經濟既然發展了,就應維持這種體制才對,何以陳又自毀立論的根據,說開放是經濟發展的結果,此種前後矛盾,其理念與邏輯分析能力之差,真令人驚嘆!

陳映真說:「我坐過蔣經國的牢,但我覺得應該實事求是,臺灣這幾年搞得不錯的。我覺蔣經國很累,整個社會還是那麼樣,很難相信他要改革……我們見到一毎孤單的老人,堅定地跟時間賽跑,就定下這個規章,幸好有這個規章,否則他過身以後……」陳到此沒有說下去,他過身以後又怎樣?是否沒有他定下這個規章就不開放呢?那麼,陳對蔣經國和以後臺灣的開放政策有積極的安排,是肯定的了。也可想像得到蔣經國堅定和時間賽跑,必然有一個目標,但陳氏沒有指出,語極含糊,他不敢對臺灣改革的事實,還要強指蔣經國「很難相信他要攺革」;這種前後矛盾,罔顧事實的心態,頗類毛澤東說的:「敵人說好的,我們一定反對。」為反對而反對的人,他的立論還有什麼價值?

(五) 蔣經國先生的評價

陳映真說他坐國蔣經國的牢,這句話當然有隱指他是個獨裁者了。如果說蔣經國在位的時候,臺灣屬於「強人政治」還可以,但說他個人是獨裁者,陳映真未免私怨太重了,在臺灣的人誰都知道,黨外報刊都對他人身攻擊。國會要立法制止這種侮辱國家元首的言論,消息傳到蔣經國的耳朵,他立刻勸止,其開明與胸襟之廣,豈是陳映真可以窺測。那麼?陳在臺灣坐牢,所犯何事?我們不必推測,這只有陳自己才知道?但決不會因毀謗蔣經國個人而坐牢,這一點是可以確定的。至於「強人政治」的界定如何?美國總統雷根任期內,算不算是「強人政治」?

劉賓雁卻說:「我對情況不太了解,但假如世界上的政治家都如此明智就好了,最後還為人民做事,但願所有老人都是這樣。」劉希望世界的政治家都效法蔣經國;也希望「所有老人都是這樣。」這句話是特別說給中南海那些頑固老人聽的,所謂絃外之音是也。否則他何須畫蛇添足呢?

(六) 統一與香港問題

陳映真自承不懂政治,但他是「中國統一問題」的主席。這個以中國統一為標的組織,必然為政治而活動,應該沒有疑問吧。那麼,陳映真不是裝蒜,定是傀儡了。

陳映真在「對談會」上也主張統一的,認為一個分裂的民族「是一個跛腳的民族,是一個殘廢的民族。」當了外國公民的人,「不應回來指指點點」。他認為留下來,「最少對自己生命負責。」

可是,陳映真又主張,「認為人選擇國籍是人權的一部分」,「應該尊重」。但他又說:「你不願當中國人,又講出很多理由把它說成合理化……但是講道理就叫人生氣。」這段話可謂「以子之矛,攻子之盾。」陳氏謂選擇國籍是人權的一部分,應該尊重;這不是講理中把它說成合理化?為什麼陳映真自己可以說,人家說的理由就教人生氣呢?

陳映真又說:「香港和臺灣離開中國,受到很多外來因素的影響,也有很多複雜的政治變化,外來的勢力以自由、平等的大義名分將中國分成二邊,然後讓盤根錯節變化,讓兩部份的人不願往來。」

香港和臺灣曾離開中國,當然是外來的勢力入侵的結果。香港以鴉片戰爭割讓於英,臺灣以甲午戰爭割讓於日。但今天之不能統一,最主要的原因,乃是中共政權四十年來的表現太差了,這個大的問題還有一個核心,就是中共對人民太差了!大家把生命財產交到中共手上失去信心。這才是統一障礙的真真正正原因。不是什麼外來因素、外來勢力以自由、平等大義分化成兩邊的。

陳映真批評:「馬照跑,舞照跳實在是一個很墮落的政策……我相信香港和臺灣的人,有很多願意過一種又莊嚴,有自主性,有民主自由的中國人 ,不一定在跑馬、賭博、買彩票的情況下維持跟中國的關係。」

「馬照跑,舞照跳」是鄧小平為保護港人「保持五十年不變」的口頭承諾,這句話是他信口而出,表示連腐化的資本主義生活也不變的籠統而言,然並非港人要求的僅這樣腐化的生活形式,陳映真未免把港人看得太扁了。港人要求的,正是陳映真所說的「又莊嚴,有自主性,有民主自由的中國人。」這正是港人現階段努力的方向和著力處。可惜陳映真不察,反以此來責港人,而不問港人為什麼怕失去有莊嚴、有自主性和民主自由的生活。天下不平,孰過於此,寧不可嘆!

(七) 結語

我時常說,中國百年來的喪亂,原因諸多,而最重要的,是知識分子喪失了道德勇氣,在上者昧著良心為虎作倀,在下者昧著良心為己保財保命。他們的良心那裡去了。即使有「中國的良心」之稱的劉賓雁,還是在「文革」以後才敢站在黨人的立塲(注意:不是老百姓的立塲)講話,在「文革」時代,他有這個勇氣?可知他的「良心」也是殘缺不全的。至於陳映真,讀了「對談會」的記錄全文,其淺薄與諂媚,文藝尚不足觀,何論器識!更何論是個「知識分子的良心」!

「中國的良心」這頂桂冠,不必要誰的贈與,也不是靠誰的宣傳;它不是廉價貨。它的代價,是在國家、民族艱危的時候,敢講真話,指出一切危害國家、民族艱危的缺失,並參與匡正時弊,把國家民族帶上光明的坦途。因此,它是仁心與義行的結合,付出的代價也是重大的。

中華民族經五千年歷史的長河中,有過很多危難,民族的仁人志士出來了,把民族的危難解除,并使她重獲新機。一批批的仁人志士,都具有一顆良心,默默地為國族滴著血。這顆良心,是有血有肉的,不會是特別材料製造的,也不是換心人所能勝任。(一九八八年八月十二日完稿)


2013年 許之遠 版權所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