〔一〕鴉片戰爭及其影響
香港對近代中國的盛衰,有著密切的關係;發展到今天,其影響隨著資訊時代的進步,更發揮前所未有的力量;和過去漸進的影響,顯然有所不同。香港在「回歸」前哄動世界;移交前十年,世界輿論已在香港名酒店預訂房間供其代表、記者在移交主權時的採訪和居住。房租在近年也報升了兩倍,還未移交前的一年,已有一房難求之嘆,其哄動可知。不要說外國人對香港的回歸重視:連鄧小平也說:「如果我還在世,抬擔架也要來香港走一趟。」舉一反三,九十二歲垂死強人尚夢魂為牽,香港回歸的意義就不言可喻了;香港對中國的前途影響也可想見。
香港是鴉片戰爭割讓給英國的,談香港的影響,自須談鴉片戰爭。鴉片是毒害中國人的毒藥,釀成戰爭是中國政府禁鴉片、焚鴉片而起的。中國人有權對走私、強行進口的毒品查禁,也有禁止國人吸毒的權利;且有打擊走私、沒收毒品和焚燬毒品的權利。英國人用軍艦來威脅而致引起的戰爭,不管有怎樣的說詞,都是不義的戰爭。不管過去或現代的道德規範;甚至具體的國際公法,這種以武力威脅強銷毒品來毒害他國的人民,其罪證是無可狡辯的。英國人稱之為「商務戰爭」或「爭取國交平等之戰」等,是不敢面對戰爭實質的詭辯。如果說英國和中共談判香港「回歸」,無法堅持其底線,原因諸多,但都是次要的;主要乃不義的戰爭,在槍口下強迫中國政府屈從的條約所造成割讓的香港;如今租期已滿,還有什麼可談?雖然香港本島及九龍半島在條約上是割給英國了,但條約乃在槍口下訂立,槍口就是不義、強行毒化中國人造成戰爭的武力;這個惡霸就是英國。英國縱有最好的外交家,還能討價遺價嗎?
談中國百年來的衰弱,不能不談鴉片戰爭。鴉片戰爭是中國盛極而衰的一條明顯的分界線。滿清自嘉慶開始,已是盛極而衰。道光時代,全國彌漫著鴉片煙毒,遂有不得不禁的迫切措施。但不管怎樣,若無鴉片戰爭的發生,清朝雖然腐敗,但表面仍維持粗安的局面,列強還不致蜂湧而至,演至瓜分中國勢力範圍。終於使中國淪為半殖民地。也就是鴉片戰爭,完全暴露了清朝軍隊不堪一擊,官吏顢頇無能;也徹底揭露這個所謂「天朝」的虛弱,是可以征服的。因此,從鴉片戰爭失敗開始,先後有英法聯軍的入侵,中法越南之戰,日本甲午之役和八國聯軍入京。每一役滿清政府都喪權辱國,割地賠款,中國已成列強侵略搾取的對象。在煙毒、洋貨的傾銷下,國凋民窮。啟中國以後百多年的喪亂;鴉片戰爭的遺害至深且鉅,是不容諱言的。
〔二〕南京條約與香港命運
大英帝國崛起於十八世紀中葉。一八三六年(道光十六年)運到中國的鴉片每年已超過 三萬箱。從道光元年到十九年,英國銷於中國的鴉片總值為西金二億三千萬元,一七八O 年,英國予東印度公司鴉片專賣權,以印度為產地,全力向中國傾銷。英國在印度每年徵稅的收入為五千萬鎊,其中抽自鴉片者為八百萬鎊。英國在中國銷售的鴉片,所得又在中國購買特產,運到歐洲出售得巨利,部分以高利貸方式借與中國商人,所得巨利,轉而又在印度擴大鴉片出產。這樣循環不息的收入,成了雄霸世界的大英帝國,其實大部分是搾取中國人的資源的。所以大英帝國的崛起和傾銷煙毒於中國有完全的關係。正如道光皇帝的鴻臚寺卿黃爵滋的估計,從道光三年到十八年,白銀漏疤共達三億兩以上。他曾上奏說:「以中國有用之財,填海外無窮之壑,易此害人之物,漸成涸國之憂,日復一日,年復一年,臣不知伊於胡底!」這種呼籲已聲動朝野,遂有林則徐欽差大臣到廣州禁煙的行動。林則徐收繳鴉片焚燬後,英國國會中雖然有人反對戰爭,認為這是使「英國永遠蒙羞的戰爭」,但仍以九票的多數通過。我們不必細述戰爭的經過,但反對派的預言,到一百五十年以後,中(共)英談判香港「回歸」時,英國自食其果,也的確因這句話全盤盡墨。
鴉片戰爭失敗,一八四二年(道光二十二年)八月二十九日,清廷派欽差大臣耆英到英國軍艦「孔華麗士」與英代表樸鼎查(SIR HENRY POTTINGER)簽訂南京條約。這是完全被迫的城下之盟,該約共十三條,要點:開五口通商、準許英國領事駐紮,割讓香港、賠償鴉片、軍費等項損失共二千一百萬兩,協定關稅等多項條款。這是中國對外簽訂割地賠款,喪權辱國的條約之始,以後列強群起效尤,終於使我國淪為連殖民地尚不及的次殖民地。
南京條約對中國影響之大,是難以估計的。因為從此以後,中國關稅也得和外國協商,國內成為各國傾銷市場,新興工業無法興起,使我國從此陷於長期落後的境地;領事裁判權和租界的形成:中國在自己領土失去自主權。列強均以最惠國待遇,比照辦理各種條款;各國軍艦又比照英艦在內海航行,中國已沒有國防可言。一言以蔽之,殖民地尚有宗主國或保護國,中國則等而下之的次殖民地,任人宰割而已。
南京條約中關於割讓香港部份,規定香港的八十二點五方公里土地:「給予英國君主暨嗣後世襲立位者常遠主掌,任便立法治理。」
一八六O年(咸豐十年)十月廿四日,清庭又在英國軟硬兼施下,根據「南京條約」簽訂了「英國續增條約」,也就是「中英北京條約」,規定「永租九龍」九方公里的半島。從此,我國南方大門,最好的深水港口為英國所握有。一八九八年(光緒二十四年)六月九日,英國又迫清廷簽訂「展拓香港界址專條」,使九龍界限街以南的半島從「永租」到割讓;並租借界限街以北以至新界九百四十餘方公里。租期九十九年,至一九九七年六月底為止。也就是香港「九七」所涵蓋九龍與新界的租借部分的租期完畢,英首相戴卓爾夫人在一九八三年要求與北京當局談判的問題。
香港在廣東省臨海的一個小島,當年割讓時,原很荒蕪,像個漁村,也有海盜出沒。英國提起割讓時,道光皇帝還不知道香港的地理位置,實際上連當時地點也難找到這個蕞爾小島。儘管如此,清朝自立國以來,也因為從沒有過如此屈辱的割地賠款;香港雖小,但對道光皇帝的震撼卻是前所未有的。根據清史的記載,割讓香港的前夕,道光皇帝繞室徬徨,喃喃自語自責:「我怎麼對得起列祖列宗!」說實的,清自順治入關,歷代皇帝尚不失為英主,道光尤一反過去奢侈之風,自奉甚儉。可惜生逢帝國主義時代,又在工業革命的初期,西歐產業的文明一日千里,清廷尚自閉關沉睡。到咸豐逝世,那拉氏當政以後,囿於識見,未及時急起直追,終於敗亡;理所固然。
香港在南京條約簽定以後,英軍隨英艦開入香港。居民並末如臺灣割於日本時的抗拒;香港就此成為英國殖民地。這是中國衰弱演變的結果,而香港在此演變下身不由己;然有誰想到,這蕞爾小島,經歷一百五十年以後,脫胎換骨,一躍成為第三個國際金融中心的大都市,像大英帝國皇冠上最耀眼的鑽石呢?
〔三〕香港歷史的分期及紀要
香港著名歷史學者羅香林教授,把香港歷史的發展分為四個階段:一、商埠初建階段(一八四二-一九一一)共六十九年,二、文化建設階段(一九二一-一九四一)共三十年;三、陷入日治階段(一九四一、十二月-一九四五、八月)共三年另八個月;四、工商發展階段(一九四六-一九七五)共三十年。在第四階段的最後一年,大概是羅教授執筆寫香港歷史發展分期的時候。因為羅教授在一九七八年四月二十日便逝世。而往後幾年,香港還是在工商發展的階段;因此,這一階段應發展至一九八四年,到中(共)英協議簽訂後而止;便轉入第五階段:香港「回歸」的過渡階段,也就是從一九八四年至一九九七年六月卅日,約十三年。
羅教授當然是站在以香港為本位的歷史發展來分期。英國人要取得香港,其始是鴉片走私入廣州必經之地,而香港是個深水的海港,艦隻便於停泊,卸下私貨,由此轉入廣州和內陸各地。接管香港以後,其功能仍未變,已漸具規模,許多英商已不將香港祇看成轉運站,也建立了長久性的公司,做了長期發展的規劃,香港目前尚有些知名的英資公司如怡和、太古等,都是早期成立的;可說和香港同步發展的大企業。羅教授把香港開埠到一九一一年為初建階段,因為那一年正是滿清皇朝最後的一年。一九二一年中華民國成立,香港在英國的管治下,自然面對一個新的形勢,羅教授從一九一二年到日本佔領為第二期,也就是文化建設階段,是可以理解的。這一個時期,大英帝國也在變,帝國主義的霸權思想的色彩淡了,早期資本主義剝削工人的制度,經國會次第立法得以改善,政治中心已從皇室轉到議會,民主思潮的發展,重視法治的精神迅速建立起來。英國固然仍以殖民地看待香港,行政和立法體系完全操縱在總督之手,但司法獨立的精神,卻因國內議會政治的興起而網開一面,使香港崇尚法治的精神得以建立起來,祇要不觸犯法律,港人個人的自由得到法律的保障。應該是第二階段文化建設最值得稱道的地方。所謂文化建設,應該是行政、立法和司法及所歸屬的體系和機制建立起來,成為港府統治香港的運作和機制;不是字義上文化生活上的建設。
香港在殖民地政府統治之下,所關心的當然不會是香港人的文化生活。雖然不能說港府完全漠視港人的文化生活,惟確屬從沒有計劃提升香港文化,如果香港文化尚有稱道的地方,也是港人社會自我的提升,港府從未主導事功,是不必諱言的。一九五O年以前,香港袛有香港大學,是港府培養政府上層主管和專業人士的最高學府,英文中學的畢業生,成為港府中級行政人員的主要來源。一九五O年以後,大陸文化人士南來香港,私立專校蓬勃發展,也隨著香港的發展,香港政府才感到其當前的教育制度和規模無法配合,中文大學才建立起來,以後又以津貼制度補助其他專校,而理工、科技、城市理工諸院校先後的成立,都是香港後期一日千里的發展下,在迫切需要下產生的,並非港府主動的培養人才計畫的產物,也是納稅人的錢,只是港府因應得法而已。
第三階段是日治時期,應是香港自初建商埠以後的黑暗時代,日本攻陷香港,政治和軍事意義大於經濟利益,除了聲勢上呼應軸心同盟國家外,在軍事形勢上並無任何特別的意義。如直撲南洋,也不需要以香港為基地;攻華南沿海更無需香港。日軍佔領香港的三年另八個月的歲月裡,已證明日軍並無以香港為結集基地進攻南洋或華南。因此,日本攻陷香港,還須為居民籌措糧食,並須派駐軍守衛。港幣由匯豐銀行發行,香港淪陷,港幣已無兌換價值而變成廢紙,可見日本對香港之取得,實際毫無實質利益可言。然港人對日本的統治,印象十分惡劣;和大陸地區大城市的居民,日軍的殘暴並無二致;其對英俘的虐待亦然。
日本對香港的統治,在軍管下毫無建樹,自不待言:到盟軍反攻,香港建築物為炸彈所毀者多,市容已不復舊觀,日本人帶給香港祇有災害而已。
日本攻陷香港,仍師「以華制華」的故智,拖出一批香港鄉紳名流,組織了「香港華民代表會」和「協議會」。當時留在香港的陳濟棠,以其曾任廣東省長,又曾反叛中央,是日本人最理想出面維持治安的人,至少也要做個順民的榜樣,參加華民代表的行列。惟陳濟棠是個民族主義者,不為所用,在日本人嚴密的監視下,仍化粧逃出香港。離開香港以後,還公開發表其化粧避開日人的監視和檢查關口的過程,對鼓舞抗日軍民,影響很大。但一些甘為日人鷹犬或被迫參加上述兩會之人,曾以紅紙寫了善頌善禱的頌詞,呈給日本駐港總督磯谷,作為總督府落成的獻禮。特錄此無恥的歷史文獻以為後世告:「奉祝磯谷總督閣下新邸落成;海山嶽嶽,旭日當陽,萬戶樓臺,煙樹相望,瞻仰蓬萊,佳氣譎皇,威武字句,澤沛海疆,毓秀鍾靈,水遠山長,來臨是邦,綢繆匡濟,昕夕輝皇,慈靄仁風,潔比秋霜,爰築攸宇,思政建堂,采橡不斷,樸儉是坊,普茲大袤,盛被一方,熙冷春召,永奠苞桑。香港華民代表會李子方,羅旭龢、陳廉伯;協議會羅文錦、葉蘭泉、郭贊、伍華、郭泉、王通明、譚雅士、王德光、鄧兆堅、李忠甫、黃燕清、顏成坤、凌康發,李就、陸靄云‧周耀年鞠躬。」老一代香港人,當然知道目前一些名流,還有不少是當時呈頌文的後代。
日本向英國代表哈克特少將簽遞降書在香港總督府舉行,國府當時駐港代表潘華國將 軍(原青年軍二O二師師長)奉命不能副署,只以觀察員身份出席。美、加兩國也派了觀察員同時出席。戰時,香港戰區劃入中國戰區,而張發奎為中國第四區司令長官,轄兩廣,與香港最近。中華民國政府戰後未收回香港,一因英軍艦先佔回香港,二因英國乃戰時盟友,租約未到期,亦恐為其中考量之因素。張發奎將軍在中共成立政權後來港定居,直至去世,頗得港府的禮遇,是有歷史的淵源在。一說英國提議願接受八億英磅,為建設香港費用後可交回國府,當時以戰後難以籌措作罷。而香港在戰後未收回,又有誰想到「天留孤島與遺民」,香港成為詩人和許多未見容於中共而成棲身立命之所,因而得此禮讚呢?
羅教授對香港第四階段的劃分,乃從戰後到他執筆成著之時,也是在世之年的前三年 (一九七五年),這一段時期,顯然跨越了中國大陸從國民黨主政到共產黨主政,也可以說明羅教授對香港歷史發展分期,乃以香港為本位的。這種分期不能說不妥,但必須指出: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,對香港的發展和影響,有劃時代的意義。如果羅教授以為從該階段一九四六年到一九四九年祇有四年,不足劃為另一階段的話,則日治時代連四年尚不足,何以又可獨立成一個階段?故羅教授以香港為本位的歷史分期,至此真意自出。況且日治時代,乃戰時管制的非常時期,不在英國管治之下。不過,如果仍以羅教授的標準做分期,是否要直到交接的一九九七年為止?實在很難下定論,羅教授成文之日,在大陸「文革」結束未久,瘡痍滿目,正埋頭做善後工作,未暇顧及香港事務;港人亦少有人提及香港未來的前途。故一九九四年「中英協議」簽定以後。香港轉入雙方確定的過渡時期,已不是誰的標準合不合理的問題,而是協議簽定下的執行,實際上的階段劃分,已不是以歷史觀點的認定了。
羅的第四階段從英國人重新管治香港說起。其初的數年,不外使香港恢復舊觀,並無特別的措施。實際上,英國本上經大戰以後,元氣大傷,首都倫敦仍在瓦爍頹牆之中,英國首相還要親到華盛頓求借貸;那還有餘力東顧這塊殖民地。
一九四九年十月初,中共部隊已佔領廣州,並迅速展開對國軍追擊,華東、華南除海南島、臺灣及分布沿海小島尚未佔領外,大致上在大陸戰場上已掌控大局。
國共內戰最大受益者應為香港,共軍由北而南,逃難者南來,就是到香港,求當時唯一能托庇的英國殖民地。有許多在戰事未發展到眼前之時,已將資金匯到香港,其中以上海最多。廣州仳鄰香港,對中共統治較陌生,又以初期的放任政策,廣東富豪很少有移港的打算,到時局急轉直下,想轉移為時已晚。故香港富豪之粵籍者,大多在港發跡,少有從廣州或其他粵省地區移來的世家;蘇浙則不少,其後以人和地利盡失而中落,又當別論;五十年代上海幫在香港風光一時,年長一輩的港人仍記憶猶新的。
香港成為國共內戰的受益地區,不只南來的資金,上海紡織的技術人才和設備跟著而來;香港後來的廉價成衣,能在世界市場搶得先機,基礎已在五十年代奠定。七十年代香港轉化為工業製品的城市,紡織業首先起了發酵的作用。
香港能在內戰中未被波及,反而得益,和英國的管治的政策固然有直接的關係;也和英國高明的決策有其不可分開的間接關係。其中最重要又易為人疏忽的,乃戰後復員,英國未顧眼前的利益,立即宣佈原有已發行的港幣繼續流通,為港幣建立了長遠的信譽。因日本佔領香港的時候,不但曾掠奪匯豐銀行存庫港幣,還強迫市民以低價兌換率的港幣換軍票。英國收復香港後,如果廢棄舊的港幣,其實也是順理成章的事;或以舊幣打折兌換新幣,就更輕而易舉。然英國放著眼前的利益不取,謀求長遠建立港元的信譽,不折不扣的流通,不但使金融體系復原迅速,而且使港幣成為大陸人民信賴的貨幣。金圓券發行失控以後,幣值一日數變,港幣已成大陸最可靠的流通貨幣。對香港金融經濟發展的助益,實屬無可估計。此外,英國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後,率先承認,不惜犧牲國府,將其在港的資產,包括民航機和招商局的船隻,全部扣押並送予中共接收;使香港在英國外交承認中佔到有利的地位。國府以後在臺灣能立定腳跟到經濟起飛以後,再成為對外投資的大國,始終不敢在香港置產發展,就是前車之鑑,英國人對國府落井下石的歷史,臺灣至今難忘。但對香港的利益來說,英國對中共的承認,換得香港安定發展長達三十五年之久,直到「中英協議」的達成,香港才轉入移交的過渡時期。
對香港問題有研究的作家劉健先生,以「人口遷移」,把香港歷史分期,只劃分兩個階段;「第一階段(一八四二-一九四八年)除去淪於日治時期不計外,共一百O三年;第二階段(一九四九-至目前)共三十三年(劉文成於一九八二年:見「從中國近代史看香港前途」)。他說:「在第一個時期,中國與香港人口遷移是沒有限制的……在第二個時期,香港政府訂了「一九四九年移民管制條例」。管制非本港土生人士來港,離港以及在港內活動。」也的確如此,以人口遷移為歷史分期,一九四九年以後,香港才從不到百萬人口,發展到目前的六百五十萬,其主要來源不在原有人口的出生率,乃在大陸地區遷移而來的。但到目前為止,連一九四九年以後來港,在香港結婚後所生的子女,和一九四九年以前的土生,剛好是總人口的一半。
劉健的「人口分期」,在一九八二年成文時,當時香港人口在五百五十萬左右,從一九八三年中(共)英談判,香港往外移民驟增,惟從大陸到香港的人也較前日多,兩相抵銷以後,加上出生率在此十三年間,香港人口較前又超過一百萬。
從人口結構分析。一九四九年前原來的居民,大多只有國家、民族的意識。惟一九四九年以後,在逃港難民不斷增加,而中共在大陸實行諸項運動,港人以仳鄰的關係,亦知之最詳。從一九四九至「文革」結束為止(一九七五)約二十五年間,香港人對中共不具好感,更具體的說,除少數外,大半不反共也拒共。「文革」結束後稍好轉;但恐共之心仍在,故一九八三年談判開始,香港的移民潮也開始出現。以隆從大陸來港的一百萬新移民,在鄧小平開放的政策下,和在大陸接受教育,一般來說,比較認同大陸;而過去右派人士,隨著年歲的增長,影響力已漸走下坡,這是近十年來,中共也能自稱有民意基礎的原因。惟時代的民主思潮,對香港新生代影響日增,故一九八九年天安門事件發生,香港百萬人走上街頭,大部分是在香港受教育的年青人。歷次選舉中民主派大勝,亦可看出人口結構對政治的選擇,如果在自由心證下選舉,港人對中共未來的管治,顯然還是不放心的。一九九四年立法局議員的選舉,便可佐證。因主要親共而著名的候選人,包括曾鈺成、程介南、譚耀宗在內,在票源穩固的區域中,都輸了有把握連任的議席。
〔四〕國共鬥爭在香港
國民黨還未在大陸地區出現已在香港活動了;這和國民黨總理孫文開始從事革命工作有關,其過程不必縷述,這裡只指出國民黨對滿清最重要的一次武力革命--黃花岡之役,就是以香港為基地,可惜事洩,名冊已落入清政府手裡。從香港及各地到達廣州的革命黨人,不甘束手待捕,不待總指揮趙聲及留在香港待運的軍火,就提前辛亥(公元一九一一年)三月二十九日由黃興率領分三路進攻提督府;事敗,大部分國民黨菁英被殺。能逃脫者大多化粧潛回香港。此役以後,革命風氣彌漫全國,同年武昌新軍起義,滿清皇帝退位,中華民國建立。
清帝雖然退位,但掌握軍隊的將軍並沒有交出軍權,並就地盤指,軍閥割據的局面形成。臨時大總統的政令不出兩廣。孫總理為建立一支有理想的軍隊,一九二四年任命蔣中正為陸軍軍官學校校長兼粵軍總司令部參謀長。夏間,蔣先生從上海坐船到達香港,由聯義社負責人陳毓梅陪同護送到廣州視事。聯義社是海員組織的革命團體,由於香港是當時海員主要的結集地,故聯義社乃以香港為總部,社員俱以效忠孫總理為職志,革命成功以後,孫先生身旁的侍衛,還是從聯義社社員挑選出來的。聯義社以後成為國民黨在港澳的國外組織,但其存在比國民黨總支部還早。蔣先生退守臺灣以後,每年仍以私人名義致贈生活補助金給陳毓梅。六十年代初期,陳先生以逾九十高齡始去世,蔣先生的資助每年從未間斷。
以上只說明國民黨在香港的歷史淵源,早在孫總理佈建革命根據地時已開始。迨大陸退守,國民黨重新在香港建立組織,並納入該黨中央黨部由海外工作會指導下建制,其初由朱力一任特派員,其後以朱年歲已高,不再設特派員,由陳志輝任主任委員。朱在任時,另設書記長,至陳時由陳兼任;陳退休以後,未再設主任委員,以委員會委員集體議事,另設書記長掌理日常事務。
國民黨在港的人事組織,名為秘密,實則都已「曝光」,其主要負責人不但港府政治部知道,有時報章也會揭秘,成了公開的秘密。這是和國民黨日漸成為民主政黨的體質有關;除幾位專職者以外,均為義務職,故只有道義的服務,沒有一定必須遵命執行的責任。這些都是國民黨和共產黨對抗時吃虧的地方。我在香港擔任華僑旅運社總經理期間,收到一封沒有寄件人的姓名和地址,是三件不同性質的文書,用簡體字打字的影印本,照內容所透露的具體性,應是香港左派高層有指導性質的文件。其中有關國民黨在香港的情況和分析,鉅細無遺,倒把我嚇了一跳。後來我把許家屯香港回憶錄相關文字對照一下,文件所洩露的,未必沒有根據。許在回憶錄第十二章三二O頁有這樣一段話:「國民黨的黨組織活動,處於地下狀態。國民黨港澳總支部的負責人是陳志輝,其下有二十多個支部。但活動仍是半公開的,多以各種商業、民間團體的面貌出現。……這些人的觀念也逐步變化,有些人開始同大陸做生意,有些人同香港的中資機構往來,但是直接同官方即新華社來往的,仍然很少。」三二一頁又說:「另一部分是臺灣的派遣機構人員,……其中極少數人在大陸改革之前,已秘密同大陸官方有聯繫,改革開放後,又有一些人同大陸官方有了秘密接觸。」
許家屯回憶錄所說大致可靠,他沒有說謊的必要,他直指臺灣派遣機構的人員和中共官方有秘密接觸,就難怪中共對國民黨在香港的結構和活動有如此精到的分析了。他在同一章第三四一頁更具體說:「還有一些國民黨派出機構的人員,雖然沒有見過面,但他們私下讓人帶信,送小禮物給我,表示願意同我建立聯繫;某些事情他們請我幫忙,我也幫了一些。這些人的情況,這裡就不敘述了。」這還不夠清楚嗎?要中共駐港首要負責人幫忙,難道沒有條件嗎?中共對國民黨在香港的情況,可能比國民黨中央黨部還清楚。周恩來出席「萬隆會議」,國民黨特工預備的行動,據後來中共公開的文件透露,已立即通知港府設防,並延期成行,結果逃過大劫,正是證明國共在香港的鬥爭,國民黨不如共產黨的隱蔽,而國民黨內部的洩秘嚴重,那是最大的關鍵所在。
中共和國民黨長期鬥爭,對其本質的了解,比任何研究專家更權威,不妨就上述左派文件研析國民黨在香港情況的說明,在此節錄如下:
『臺灣國民黨在香港的組織,大體上有兩個系統:一個地方組織,即「港澳總支部」及其領導下的七個支部,一個是臺灣「中央」各部委的駐港機構,這兩個系統互不隸屬。「港澳總支部」受臺灣國民黨中央「海外黨部」的領導,各駐港機構則受臺灣各派出部委的領導。
「港澳總支部」所屬七個支部,分工負責工運、公務員、工商界,新界、同鄉、宗親及武館、文敦、宗教等七方面的工作,其成員除主要領導由臺灣調派之外,多為香港永久居民。這七個支部的領導人老化非常嚴重,而且組織渙散,有些一年當中也不開一次會,即使開會也是稀稀拉拉的。去年「六四」以後,臺灣派人(由海工部及僑委會先後來過兩批),整頓在港基層組織,提出三方面調整:一、調整七個支部的領導班子,由較年輕的代替年老的;二、調整策略,積極參加九一直選並提出口號:「不是敵人,就是朋友。」意在拉攏中間派,支持民主拒共派、孤立左派,同時取消探親旅遊不是以三民主統一中國;三、調整陣地:即提出所謂「三轉」:鼓勵其成員轉入政府部門、有聲望的社會機構、轉入左派社團或機構。
臺灣各駐港機構分別隸屬臺灣「中央」十六個部委(政府系統、黨務系統、情治系統、外圍組織等),直接受臺灣諷整大陸政策的影響,在香港的活動策略也有重大調整,主要有以下三個方面:為盡可能在香港保存生存空間……,二、加強培養僑生……,三、加強臺灣經貿(從略)。
國民黨在香港到底有多少黨員,連它自己也說不清楚,據了解,「港澳總支部」下屬工運、文教、新界和同鄉、宗親會四個支部中,最多的一個支部工運才有六OO多人,考慮到臺灣駐港機構的黨員應比當地組織中為少,所以它雖然號稱二十萬,實際上真正有聯系的活動分子不足二萬。值得注意的是國民黨在港的這兩個組織系統之間有很大的矛盾。』
國民黨的成員大致以情義和理想參加,沒有甚麼規約束縛,其至合則留,不合則去;多年不繳黨費司空慣見,不喜歡誰做聯絡負責人,也可以當藉口不出席。中共稱之為「渙散」;也未嘗不可以說:國民黨黨員都是自由結合的成員,只有情願的義務,沒有強制服務的任務。這也是和中共黨員最大的不同處。
除非是中共在港的地下黨員,很難了解中共黨員在港的組織和活動,如果是普通地下黨員,恐怕也只有知道本身參與的活動,甚他還是不大清楚,這是和共產黨組織形態有關,外間不易猜測。五十年代初期,由於中共黨員陳寒波的叛變逃港,在報紙上發表了不少揭露中共的組織,終於在港被殺。此事當時頗為轟動。以後有曾昭科案的揭露;「保釣運動」、和「文革」時代左派大暴動事件,香港人也只是知道中共地下黨「中共港澳工作委員會」的活動,其力量足以影響香港的治安,致於其組織及成員多少,還是無法了解的。
許家屯是一九八三年來港,出任中共港澳工作委員會書記和新華社香港分社社長的,當時香港情勢已急轉直下,無法體驗港五十年代到「文革」結束(一九七六年)歷四分之一世紀右派勢力的龐大;如果說與國民黨的領導完全沒有關係,恐怕也與事實不符。上述的文件對國民黨在香港工作的譏評,也是後期的現象,香港已轉入倒數計時,國民黨對兩岸的態度亦和過去不一樣。祇有香港人最清楚,一九五六年的右派暴動和一九六七年的左派暴動,國民黨在香港所展現的力量,不是一九八三年以後所能比擬的,這是形勢比人強的結果。進入後過渡時期,國府派出完全不懂港情的人來主持,到後來還兼領黨務,不知和忠貞老黨員結合,還罵他們掉了大陸到香港「搞搞震」,又竟和新華社官員公開合唱;並主張雙十節不必掛國旗,心中有旗就好了;這些行為和言論看在香港的忠貞人士、國民黨黨員眼裡,他們能不氣餒和渙散嗎?
本章參考
一、李定一著「中國近代史」。
二、許之遠著「諤諤集」:「香港」「九七」問題論列。
三、羅香林著「香港歷史的發展分期」。
四、劉健著「香港前途雜思錄」。
五、許家屯著「許家屯香港回憶錄」。
六、一九四五年九月十八日重慶大公報「日本投降的前後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