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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、西作家與作品表現的同異 11/3/2019 6:20:49 PM

《詩論與詩人》補遺(許之遠) 7/5/2019 4:51:15 A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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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:詩的高妙與評詩 3/14/2019 11:27:42 PM

第八章:古今詩人的評析 3/14/2019 11:22:15 PM

第六回: 道友計李三自盡 女傭案鷹眼橫屍

 

黃春想起秋桂,十多年來同甘共苦。三千元又確實太多,他正在進退維谷中。

那李三本來是個深沉的人,但他欺黃春老實,而且無人幫忙,就催促他立即辦理。黃春原沒有對他任何懷疑,但見他急著催促,好像成竹在胸,這樣一來,漸漸引起黃春的懷疑。但這種意外還是沒有經驗處理,他就支吾著李三,說要到銀行商量,然後請他幫忙,就打發了李三,說要到銀行去。

李三和他出了門,各走各的路,那黃春卻不去銀行,去找他的兄弟黃友商量、將事件的原本向他說了一遍,黃友比較精明,就為黃春出主意,認為應報警辦理。於是馬上報了警。警察局於是從銀行提了足三千元,記了號碼,交給黃春,叫黃春著李三去贖秋桂,也不告訴黃春的處理方法。黃春拿了三千元回來,李三已在那裡等侯,果然不少,心裡高興,以為自己真是諸葛亮,囑咐黃春不要擔心。

就提著那三千元,依著地圖來找黃法秋桂。其實他早就知道在那裡了。

李三不是善類,心想這三千元,何不自己先吞了一千,只拿二千,與黃法對分,勸黃法放人。黃法擄過秋桂,即使將來洩漏秘密,只是黃法幹的勾當,他不能存身,一定逃亡,就更與自己無關,主意既定,就先拿起了一千元,另外紮在腰帶上。一直望小島而來。到了接近小島,然後租了小舟劃來,找到了黃法和秋桂了。那時已經近黃昏的時分。

李三的出現,黃法與秋桂都鬆一口氣,不過,秋桂還是急著要知道丈夫的反應。但天已黑,劃船要經過許多河道,很不好走,就決定明天始動身。

本來,黃法知道只得二千元,是不同意的,但經不起李三的勸告,同時他也想到,秋桂那幾百至一千的私己,遲早都是自己的囊中物,也就將就了。大家預備明早動身,這本來就應該告一段落。誰知人的禍福生死,有時真一念之差,就有全然不同的後果。

秋桂雖然放蕩,但究竟是舊式女人,心裡總有些愧作,這次被黃法一攪,不知道丈夫知不知道自己與黃法的糊塗賬,而唐人街是否已傳出這擄人勒索的新聞,大家的反應怎樣?一連串的問題,都教秋桂怔忡下安。他急於知道,但黃法在旁,又不敢去找李三,雖然他就在隔房。終於等到黃法鼾聲大作,她靜靜的起來,躡足推開李三的房門,然後又輕輕的掩上。

那李三正睡得濃,忽然有人推動,正想開口,一隻香軟軟的手掩過來。睜眼一看,原來是秋桂。她用手指壓住口唇,示意他不要張聲。那李三千不該萬不該,在虎榻之旁,尚起慾念。他只以為秋桂夜半過房,一定舊情難忘,或慾念方起,就來移船就磡。便急不及待為她寬衣解帶,秋桂本想拒絕,要問他消息,但那李三已慾火焚身,一味蠻幹,秋桂恐驚醒黃法,只得將就了,任由他入港,以為一陣完後,便可低聲問他,怎知那李三道友之流,慢撚細描,忘記了身在他人之側,得意處又忘了形,咿咿唔唔,誰知秋桂,那還是他的?折騰了許久,還未完工,看官!那種避暑木屋,經久失修,黃法更睡得死,也會吵醒,半夜醒來,手搭向秋桂,那裡還有人。耳聽的聲音,那還須問呢?早就妒火中燒,黑中摸著帶來那把菜刀,靜靜行近房門,貼耳一聽,果然是秋桂與李三在幹那事,他不知道李三與秋桂早就搭上,只道秋桂淫賤,半夜勾李三,怒火往上一沖,忘記了秋桂也是他人之妻,自己也是姘夫而已。大喝一聲,用手將門一推,嚇得李三和秋桂兩人,趕快爬起。那李三一滾身就離開了秋桂,可憐秋桂在下,正要起身找褲子,那黃法已衝來,不由分說,黑夜裡那知是誰,一刀劈下,正斬個正著,只聽到秋桂一聲慘叫,刀鋒從前額下,整身已軟瘓下來,倒向後死了,只濺得黃法一面血。就在此同時,李三奪門而走,只顧逃命,在岸上尋回小舟,赤身而劃,離開小島。那黃法見李三跑掉,眼前一片漆黑,但他知道已經闖了大禍。定一定神,思考著如何善後。他轉身出門,將門窗打開,讓淡淡的星月的光輝射入。已見秋桂赤條條的躺著,李三的衣服仍在。他想:自己一千元加上李三的一千,如果能游水而出,二千元也足夠逃亡,或者隱居起來,避它三、五年耳目,也足夠生活了。

那秋桂的屍體,怎樣處置呢?又是傷腦筋的問題,倒不如將她分屍,然後拋落這大河,變了魚類的飼料,總比將來人骨一副,留下來多給警察一條線索。主意已定,就真個動手起來,將秋桂斬成幾塊,拋人河裡了。

看官!謀殺與誤殺不同,雖然殺人之實則一。謀殺是出於理智的,是有計劃的,如果動機成立,又付於行動了,則不管是否已致人於死,都算謀殺,已構成法律的要件。至於殺了人,只要証明不是蓄意令人致死,不算謀殺,只屬誤殺,法律的責任就不同了。

黃法打發了秋桂的屍體,也跳到河裡洗個澡,預備天色一看得清楚,就準備逃亡。誰知人算不如天算,遠遠聽得有摩打的聲響,出來一看,已見有兩艘快艇,向島上駛來,黃法知事不妙,又無處可避,只走回屋內,希望不是為他而來。可是,不久,已經有人叫他的名字,說明是警察來找他,叫他出來投降。

看官!原來警察局接到黃春的報告,已經組成了專案小組辦理,一路跟蹤李三,早就構成了包圍網,李三赤條條的逃出來,劃出來就被警察的巡邏截住。那專案小組還準備了繙譯,李三支吾可疑,追問他的錢,他說已經交了人,問那人是誰,開始時他不肯說,後來也說了。於是警察認為錢已交上,勒索的事實已在;罪名成立,就帶同李三向小島而來。

黃法從屋內向外窺望,十多個警察,已手持手鎗上岸,還帶了狼狗,知道無法隱藏,只有舉手出來。

那時候差不多已黎明,警察用手鐐扣上他,繙譯看到血跡斑斑,便問秋桂的下落,黃法只有供了,而那三千元,黃法只說兩千,一千是從李三的衣服拿來。

警察也帶李三上來,追問還有一千,他知無法抵賴,也告訴紮在腰帶上,於是從李三的腰帶也搜出來,恨得黃法牙癢癢,破口大罵李三不夠義氣,也就一股兒將李三怎樣教唆他拐了秋桂,怎樣寫信勒索,到怎樣晚上與秋桂通姦,全部抖出來。於是李三也扣了手鐐。

警察經過一陣的搜索,好在秋桂的屍體下水不久,很快逐件找回,到了早上九時,已全部辦完,便帶著黃法、李三返回域多利警察局落案。

經過了法院的審判,黃法擄秋桂的同時,攜帶了菜刀一把,這刀是殺人的兇器,額骨斬裂,以後亦憑這把菜刀,將屍體斬分,拋屍落河,企圖滅跡,罪名重大,被判絞刑。李三教唆勒索,并參與勒索,是個主謀,雖然未至殺人,也是大罪,被判終身監禁。該案發生於一八八七年春天,宣判與執行在秋天。

黃法是中國人在加拿大被判絞刑的第一人。李三是判終身監禁的第一人。審判的檔案,還留在卑詩省的法院裡,犯罪檔案在省警局中。為我華人辛勤守法之叛逆,瑜中之瑕,不說也罷。

如果講因果,以為就是迷信。其實,並不盡然,下甚麼種籽,開甚麼花,結甚麼果,不是可以預知麼?不過,人總是善忘的動物,除非現眼報,時間一久,誰記得呢?其實,因果的報應有時是迂迴的,或者過了一段時間才出現。當然,天道不常也有,「殺人放火金腰帶,修橋整路冇屍骸」。這一句粵諺,憤時嫉俗則可,如果自以為是,或教於子孫則不可。

不錯,現社會有多少歹人,過橋抽板,心狠手辣,幹得便幹,騙得就騙,全無一點道義心,也許他僥倖可以揚名立萬,致富有餘,但他這種秉性,必會有形或無形傳諸子孫,其受害者,雖不及身,但貽禍子孫,此又是因果迂迴耐久之報。

看官!廿多年前那個殺害阿秀的鷹眼人,接了家眷來,雖然有家有室,子女均已長大,但他還是好漁色,娼寮處常見他的蹤跡,這倒無所謂,用錢買笑,各得其所。

不該就是他那種兇暴,到這一把年紀,還不稍戢,這也許又是報應吧!

原來那時距他殺死阿秀已廿多年,他自己亦已近五十歲人了,開了一所小餐館,夫妻檔。自己和老婆管廚房,另外請了洋女當侍者,生意也不惡。如果他收斂劣跡,多行善事,補救以前的罪愆,說不定曹濟寬恕他,可以善終也說不定。偏偏他色心不斂,兇心仍頑。

有時看到侍女穿著高踭鞋,屁股一左一右的浪花,早已惹得眼紅,暗暗噎了一陣,又礙著老妻面前,下不了手腳。那女侍叫露絲,鷹眼人知道是玫瑰的意思。他想,這妞是這幾年來請的女侍中最惹火的一個,見她時常和客人打情罵俏,不見得是三貞九烈的人,骨子裡定是個騷貨,也就時時趁機檢檢便宜,吃吃豆腐,那玫瑰也可像不是峻拒的模樣,更令他放態,以為總有一天可以染指。

那一天,也合該有事,鷹眼的老婆病了,只有鷹眼一人打理廚房,到了夜晚,另一個女侍走了,只剩下玫瑰一人,還在進進出出廚房與餐房之間,一步一扭,早扭得鷹眼眼火亂冒,他開始用言語挑逗她,偏偏又惹起她的浪花秋波,更加使鷹眼的慾火冒起來,眼瞪瞪的望著她,那個小妞不知好歹,還特別的扭得起勁。鷹眼人像老鷹看小似的,預備一抓到手,好容易才等最後一客人離開。

他就急不及待地自己走進了餐房,把大門關了,玫瑰雖然意外一點,但老闆自己關門,也不覺甚麼,便預備除下制服回家了。誰知鷹眼一路跟著她到換身房,她便覺得有點異樣,用手推他出來,這種動手動腳的舉動,以前也有過,以為就沒事了。鷹眼在門外,隔著虛掩的一扇無鎖的薄門,看玫瑰脫了制服,露出一雙豐滿的胸脯,曲線迷人,早忍不住,推門就進入,一手就搭著她穿衣的手,她不防有此一著,再看他一眼,一看猶可,不看之下,見他紅腺滿眼,眼睛射出兇光,像要擇人而噬的樣子,這是她前所未見的,尖叫一聲。

看官,鷹眼人的眼睛生得本來十分可怖,又在慾火冒升的時候,就更嚇人。如果他不操之過急,也許成其好事,偏偏他不解人意,像霸王開弓,怎不嚇煞這小妞呢?但見他一伸手來阻搭她的穿衣,另一手來脫她的胸圍,更嚇得她尖叫,用手亂打他,並死手掩著胸圍不放,惱得鷹眼人性起,一手就來勒她的頸,一手仍來搶她的胸圍,拖拖扯扯兩個跌在地上打滾。玫瑰究竟是個女流,她的死力是出於自衛,倒是十分勇敢,但終於惹起鷹眼人火起,用力一勒,她就失了抵抗,鷹眼人放了手,就除了她的褲子,草草把她強姦了。

本來,玫瑰受他一勒,失了知覺,但一會就醒了,那時候全身癱瘓下來,知道自己生命的危險,也無能反抗,任他強姦了。

那鷹眼人穿回衣服,慾火消了,就很不好意思。看著玫瑰躺了一會,慢慢起來,瞞跚走了。

鷹眼人以為得償所願,雖然草率一點,沒有細細品嘗的滋味,但此姝不是賣肉者流,也就甚覺滿意,以為是人生一次豐收,他做夢也想不到,因此會影響整個僑社,更想不到會為此丟了性命。

玫瑰受創回家,衣履不整,頸上被勒的傷痕,胸部的一堆堆瘀黑,一見家人,就委屈鳴鳴的哭起來。她的父母不聽猶可,一聽之下,也不管女兒的意見,立刻報警。當晚就把玫瑰車到醫院驗傷,也立即逮捕了鷹眼。

那時,卑詩省歧視華人,已經成了風氣,強姦女侍案,經報界有意的宣傳,政客的討好群眾的談話,把這件事擴大成排華的藉口。首先的反應是,所有在唐人餐館工作的女侍者,集體一律不幹了。有的唐人餐館被人擲石頭,搗毀了,所以有許多被迫關門大吉,甚至被焚燒了,當街毆打華人的事時常發生了。

這還不算,最慘的是政客們藉此討好工會,不準華人餐館請洋女侍;又增加了人頭稅,并且聲言要立法禁止華人入境。

唐人街憂心忡忡,大家不敢出街,都抱怨鷹眼闖出這大禍。而其中最感慨的,當然是曹濟了。

曹濟跟鄧強廿多年,早想報仇,好幾次被鄧強勸阻了,曹濟為人也是個厚道的人,以為放人一馬,讓他改過遷善。則天有好生之德,也就久久不動手,誰知鷹眼人品性難移。曹濟從報章上一知半解,又從人口中得到的強姦經過,傷者的傷痕,無不與阿秀之死一樣,不同的,一個僥倖生還,一個被生生勒死而已。

如果鷹眼人被拘留到判刑,或者可以逃過曹濟的復仇,多活幾年。但鷹眼人經過幾年的經營餐館,手頭已有個積蓄,住在拘留所不慣,而審判的日期排得遠遠的!他就出資請律師擔保出來,等侯審訊日期,強姦罪雖大,好的律師還是有辦法減少服刑期的。

當然,鷹眼人的餐館,已經被當地人搗毀了。他又被一般華僑所憎恨,至於親友,自己也不好意思,所以也沒有甚麼來往,獨自困在家裡,悶得一肚子氣。

那一天,正是一人獨困,家人都不在家,外面卻有人拍門,他開了門,對著的是個矮胖胖的中年人,一時想不出是誰。那人已開口了:

「我們廿年來的怨仇應該了結。我是阿秀的丈夫,你勒死我女人。」那人正是曹濟。

鷹眼人正悶得一肚烏氣,看看旁邊的隣居,沒有人在場,惡狠狠的沉著嗓門,說:「你想死嗎?你敢惹我!快走,老子發狠起來,連你也送上西天!」看官!這無疑已自己承認殺死阿秀了。曹濟心頭一陣悲慟,一陣憤怒。

他學武廿多年,涵養的功夫不是等閒,他依舊沉聲說:「我能來找你,當然要求個了結,你殺死我也不走,除非我們一同到那叢林去,大家拚了,生死各安天命。我沒有帶刀帶槍,你不去,我們也得在這裡幹,隨你選擇。」曹濟拍拍自己的衣服,表示沒有夾帶任何武器。

鷹眼人好火光了,這個胖嘟嘟的人,居然要和自己比武,真太不自量了。他想,如果在這裡幹,大家都知道,而且目前眾怒難犯,官司還未審,怎可以當眾再殺人,既然這小子不知好歹,一不做,二不休,免得日後糾纏。自己做得手腳俐落些,打發他上西天,也不怎難。

「好!走!你自己找死,怨不得我!」鷹眼說。

曹濟心裡是何等氣憤,這一個人,自己曾在鄧強勸告之下,忍了廿多年的仇恨,也曾想過,放他一條生路,希望他能改過向善,想不到落得這樣的結局。

他的失望,比他的仇恨更憤怒,他慨嘆人心的歹毒,像鷹眼這種人,應該是百死不捨之尤了。

曹濟默默地帶路,當然,他也防備他在後頭暗算,走得距離一點,不時回身看看他。這使鷹眼十分可笑,這樣一個胖嘟嘟的人,居然向自己挑戰,而又怯兮兮地回頭看自己,即使他懂得幾下功夫,在氣勢和膽識吃了虧。

原來武藝這一道,膽識十分重要,許多很有武藝底子的人,如果膽識弱,臨場經驗不足,說不定一交手,甚麼都施展不開。而來搏鬥的人,不是日夜陪伴的師父或師兄弟。對拆的橋手也不同,那就不一定可勝對方,這原是知武的人誰都懂得的道理,何況鷹眼這個人。他身高體健,出身就是個流氓的人,心又狠毒,那把曹濟看在眼裡。自從玫瑰事件發生,早就認為晦氣透頂,連像曹濟也找上門來算賬,那肚子怨尤,非發洩一下不可。他也想,殺他一條命,等於以毒攻毒,以兇消兇,說不定轉運。

他想到得意處陰笑,憤怒處咬牙切齒,七情上面,看得曹濟也有點心寒,暗道這人實在豺狼成性,也就下了決心,非致他死地不可。

兩人各有各想頭,不久繞過轉順街,向叢林裡面直走,那鷹眼人一點不含糊,亦步亦趨跟定了。

終於來到阿秀的死處,四週草木荒蕪,空了一塊曠地,曹濟站定了。他暗禱阿秀芳魂鑒領,她的仇人償命來了。那鷹眼又何嘗不記得此地呢?他也想,曹濟找死之處,亦阿秀奪魄之地,也算他死得其所,黃泉又彼此相見,也便宜了這小子的來世艷福!

「廿年來你的洋鈕,在這先還給你。」曹濟拋了過去。鷹眼陰沉一笑。

「來吧!」鷹眼輕蔑地說:「不過說明,你死了可不能再纏我!」

「那只能怨我學藝不精了,鷹眼!你先動手吧!我為了報仇,天天練武,算我讓你先招。以後各安天命了!」

鷹眼暗裡好笑,算你天天練吧,身裁臂力先天已吃了大虧,我鷹眼難道就沒有練過的麼?

更令鷹眼好笑的是,曹濟自認練武的人,馬步開得不倫不類,右腳踏前,左腳座後,雙手吊兒郎當的放下,心裡早瞧不起。他也想,這個馬步,像五形拳中的豹馬,是以靈活見稱,但又似是而非,豹馬的後腿略吊起,雙手也不是這樣。的確,鷹眼不錯,可知他也是行家。原來鄧強身兼數家之術,因人設教,他是專應付鷹眼而設的馬步身段的。

看官!凡是狠毒的人,即使外表生得兇惡,亦必粗中有細,否則不算狠毒。能狠能毒,其人必帶陰險,不能算是純陽剛之人。所以,鷹眼儘管長相兇惡,其心陰險不過。他能伺機擄姦阿秀,強暴玫瑰,可知他亦有機心。這種人豈易對付。他見曹濟開個不三不四的馬步,雖然可笑,可是他仍在上下觀看,想摸清楚一下。但見曹濟不動,他一步一步的迫近,仍是一樣不動,終於,他迫近到拳可及身之地。

嗖的一拳,向曹濟的面前插出,那是最簡單的一招單龍出海。曹濟一退身,變成左腳前右腳後,剛好避開這拳。那鷹眼一拳打出,見曹濟身形一動退後,早已如影隨形而上,他的馬步闊,一進步,變拳為爪,直罩曹濟的面前,眼看曹濟就傷在他的手下,只見他右手一格,身一幌,馬步轉斜而出,左手轉附鷹眼右脅。鷹眼受曹濟一格,見他腕力不大,正想進馬,誰知曹濟比他更快,左掌已向自己的右脅攻來,正是變生肘間,轉身已來不及,那鷹眼也是個善於搏擊的人,身向側彎同時,右拳順劈下來,飛起右腿,橫踢曹濟的腹部。這也是連消帶打的。曹濟見他肩頭一斜,已知腳起,馬步一退,避開鷹眼一腳。鷹眼已恢復身形,這是第一個回合。

鷹眼當然是行家,第一個回合,自己雖然出手試探,主要目的在摸底。但已經幾乎失手,要靠起腳來救,差一點吃了大虧。顯然他已對曹濟重新估計。可是,他仍以為自己無論如何不會輸給他,臂力和體型,仍不是曹濟的取巧可以拉平,而且,多少年來,與人抗手,除師傅外,想不起誰還贏過他。

而面對這個人,自己比他高出一個頭有餘,手腳也比他長了這麼多,不與他打近身,只管用長攻,他就只有捱打的份,拳落得猛,他能擋得幾拳呢?

武藝的對敵,如戰陣一樣,高估自己,低估敵人,時常造成重大的失著。

鷹眼在腦海轉了幾個念頭,停在原地。曹濟也在想,你鷹眼這樣暴戾的人,怎麼還不動手呢?

「過來吧!怎麼停著不動?」曹濟逗他。

鷹眼的眼睛翻了一下白,還是不動。他想你這個說為報仇而來,怎麼偏要我先動手?我乾脆看你來攻我一次,然後找出路數,也好對付。於是他就更不動。

曹濟見他不動,當然不會就此罷手,他一步一步迫來。鷹眼人見他前身略向前傾,後腿半吊,他確信他用豹馬。原來五形拳中的馬步,虎拳擒手馬步注重穩實,豹拳的馬步注重快速,配合攻擊與防守。他的猜想只對了一半,曹濟學的基礎雖然類似豹形拳的馬步,但不全對,他走的步法卻是太極拳的九宮步。然而,這一猜不無好處,他知道曹濟的豹形拳的攻擊猛烈,就加倍留意起來。

身材矮小對高大的攻擊,常是事倍功半的,那是身形在先天吃了大虧。曹濟跟隨鄧強廿多年,豈有不知。

鄧強比他也高大,平時的教導與練習,多針對了這缺點。所以,曹濟是有經驗的。但見他一直走向鷹眼的面前,到鷹眼伸手可以打到他的時候,他忽然斜跨,可像向他的身旁走過似的,那又是九宮步的走法,是放棄打正門,要打小門的方法。

鷹眼於第一回差一點吃了虧,豈有不留心?但見他馬步一轉,跟著曹濟,左拳如影似的直追曹濟的背心,只見曹濟反臂挫腰一擋,左手兩指如戟,直插鷹眼「左期門」穴,這是心臟的附近,與「不容」穴只有一指之隔。

那鷹眼的左拳被一擋架起,回救不及,被曹濟的一戳正著,痛入心肺,吔的一聲向後倒去幾步。

看官,這一手是五形拳中的蛇形拳的一著,蛇形拳以指代拳,像毒蛇吐舌似的,專攻人的雙眼與要穴。那「期門」穴在下肋骨第四條與第五條之間,是人體要穴之一。受曹濟一戳!雖然退幾步就拏定下來,但受了傷。

鷹眼已確信,曹濟不是容易對付的好手。然而再清楚不過,這是一場生與死的鬥,不分出生死不會罷手的,他開始懷疑自己有勝算的把握。

兩個回合自己都吃虧,趕快收斂精神,并暗中藉這一停,調息一下自己傷勢,他發覺「期門」穴仍隱隱作痛,他強忍住,而曹濟又再迫近過來。他想,攻勢操在自己手上,當然比被動好,他後悔剛才為甚麼這樣愚蠢,讓曹濟先下手。

在曹濟來說,最好由鷹眼先下手最好,然後看他的破綻,伺機出手,比自己下手要好得多,但如果他不攻,那是不得已的事。所以他只有去迫著他出手。

任何武功,都有破綻,問題是能否看破。鷹眼眼看曹濟迫來,有了上一次的教訓,他那會再容他近身,右掌如刀劈出,左手似劍插來,一虛一實。那曹濟不退反進,左右將來勢向外分撥,右後腿同時暗暗提起,突然箭似地飛出,用腳尖直踢鷹眼的「下巨虛」穴,正是上五寸下五寸的腳脛。鷹眼的反應也夠快,見曹濟冒進,直入正門,與他第一、二回合都不同,雖然他踢得快,鷹眼也退得快,左腳一縮,避過曹濟的右腳。那知曹濟右腳剛落地,左腳用內門掃出。

鷹眼想不到曹濟雙腳交叉踢掃而出,右腳來不及避,正掃中「下巨虛」穴。那上五寸下五寸是最易感痛的地方,倒不是只因受傷的原故,痛得鷹眼不由自主突然一挫,給曹濟右手一插,又中了「天池」穴,鷹眼單腳不牢,向後倒下。

拳擊不是玩著的把戲,一寸之差,後果就不同,曹濟矮小,打步與用掌指,是彌補這種缺陷的方法之一。鄧強因人施教,他是教對了。

鷹眼當然知道情勢險惡,曹濟的表現,一次比一次凌厲,自己不是可以在拳擊技術中與他一爭了,看來今天難逃劫數。

可是,他豈是個束手待斃的人,他心裡迅速地想著,唯一可以的,拚著個同歸於盡,也不會讓曹濟檢到便宜。他心想,即使捱你一拳一腳,只要我能將你攫著,就是不放,拚著自己不管,忍著痛,總可以拚最後一口氣,也可以箍死你,大家同歸於盡。

「過來吧!怎麼躺著不動!」曹濟說。

鷹眼想:這小子倒迂腐得可以,如果易地而處,我鷹眼早已送你上西天去了,對!我就利用你這弱點吧,出其不意,能攫住你,就能箍死你了!

但見他像重傷的慢慢爬起來,那曹濟亦已一步步的走過來。鷹眼連眼也不望上去,步履維艱,一身難動的樣子,好像連站也站不穩。

「曹濟!」鷹眼有氣無力的說:「我年青好色!殺害阿秀!罪有應死了,你動手吧!我無力再戰了。」

這倒大出曹濟的意外,「難道人之將死,其言也善」,而古來名將,不殺降卒,好武者不殺無力還手之人。而面對的仇人,有殺妻之恨,如果教曹濟為難。罷罷!打斷你一雙手,廢了你武功,好用終身引以為鑑,讓你自新。將來法院判你坐牢,多少年牢獄之苦了,出來也垂垂老矣。

曹濟默默在想,與鷹眼不過咫尺,給他覷個正著,一撲上前,像老鷹攫小雞似的,從後雙手一箍,牢牢將曹濟連肋帶肘箍著。曹濟冷不防有此一著,身手彈動不得,說時遲,那時快,曹濟右腳向後一鋤,那也是全力的救著,鷹眼冷不防,正被鋤著新傷,剛被曹濟掃中的右「下巨虛」的腳脛。這不但是全身最易感痛之處,且是新傷。這一痛,使鷹眼本能地全身一軟,箍力就鬆弛下來,這不是大意的問題,是生理上的本能,這只不過電光火石的一剎那,曹濟已然一發勁,雙肘向後疾出,擋處正是他胸前左右的胸骨,這是近身開肘,鷹眼雙手全合抱著曹濟,這可像火藥的爆炸,越緊越受力,只聽得鷹眼慘叫一聲,兩旁胸骨,有幾條斷了,兩手一撤,曹濟反身提腿,一腳向上飛出,正踢中鷹眼的陰部,只見他仰身便倒,血像噴泉從口中噴出。

鷹眼癱瘓仰躺著,血仍從口中流出來,曹濟仍恐他有詐,走近踢他一下,全沒有反應,只見他緊閉的雙眼,忽然緩緩的睜開,他保著一點元氣,口中蠕蠕而動,曹濟留心的聽,原來他想不通曹濟能打敗他,究竟是誰教出來的。

曹濟雖然覺得可笑,但學武的人會知道,敗也好,死也好,總要明明白白。曹濟也不必隱瞞了。他就說出鄧強。那鷹眼一聽,眼神表示了恍然而悟的樣子,露了一絲微笑,眼一翻白,頭一側,死了!

正是:惡人自有惡報,名師自有名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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