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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回: 夏利屋面臨破產 張廣就情重輕財

 

華僑因淘金業而開始栘殖加拿大,發源地雖然在卑詩省,但若論個人成就,加西人士顯然比不上加東的張廣就。

如果以地區來分,安大略省顯然是最重要的省份,魁北克省鬧獨立以後,安省的地位更重了。在經濟上更不能不談安省。

安省的富庶自然有它的地理環境。而它開始時,也是因省的北部發現了金鑛。不但繁榮了當地,而且帶動了整個省份都富庶起來。金鑛的發展,和張廣就有莫大的關係;所以,談加國經濟,不能不注重安省,而安省的發展,不能不從省北的金鑛開始講起。要講金鑛,則又不可不知張廣就其人其事。如果談加拿大華僑史沒有張廣就一頁,就太不公平了。

話說安大略省北部有一個小鎮,名叫「確倫瀝」(KIRKLAND LAKE)。有些老華僑嫌西文難讀,自己按上一個名號,叫做「銀坑」,表示開坑掘金掘銀的地方。這個地方,距多倫多約有八小時車程,地方寒冷。一九零零年以後,已有不少人投資開礦,因此招集了不少來自各地的礦工,頓使這小鎮熱鬧起來。到了一九一六年,有一間小型的唐人餐館,靜悄悄的開始營業了。吸引了不少礦工前來。餐館的

名字叫「查理餐館」。

經營餐館是一位青年華人,礦工們叫他做查理就。他為人誠懇,對人又和善。礦工們多半是年富力強的人,食量大。查埋就常常加意地為那些食量大的礦工們添加食物,使得他們內心十分感謝,便到處為他宣傳。這小鎮本來人口不多。查理就開檢­不到一、二年,已成小鎮餐館業最興旺的一家。兼營唐、西餐,真是豐儉隨意。查理就終日笑口常開,礦工們一日辛勞之餘,到查理餐館吃晚餐,查理就倒屐歡迎,相熟的更噓寒問暖,加湯加飯,樂得那些小伙子們一身舒服,忘記終日辛勞,慢慢地寧願連中午餐,也老遠從礦場跑到餐館,不再自備午餐了。查理餐館的生意就有增無減,一日比一日好起來。

看官!這位青年,就是張廣就。他為著容易讓西人記著他的名字,取了一個洋名,叫做查理。但西人常把最後的名字,算是姓氏,張廣就的「就」便成了姓,大家叫他做查理就。

張廣就生於一八八五年,這一年,剛好是加拿大菲沙河一帶發生淘金狂熱的開始。他在廣東省開平縣張橋這個地方出生了。到了一九零零年,他才十五歲,便離開了香港,開始越洋來北美,到一九一六出現「確倫瀝」開餐館的時候,他已經是三十一歲了。到一九五零年,加拿大百萬富翁列傳的排列,是被排在廿名之前的一位了。

廿世紀的初年,菲沙河一帶的淘金業已接近尾聲,有經驗的採礦師、工程師和礦工們,陸續向安省北部搬來,許多幸運兒,向政府投到的礦場發現了金、銀礦。也有許多倒霉鬼,花了許多人力和設備器材,結果一無所獲,宣佈破產的,也大有人在,幸與不幸的遭遇,就有天壤之別了。

幸與不幸的礦場老闆和礦工,只要一入到查理餐館,就掉開了煩惱。查理就一視同仁,對那些失意的人們,他更能體貼,手裡拮據的、明明吃得不夠的,他靜悄悄的加上,在他呵呵的笑聲裡,礦工們感到心裡一陣溫暖,大家心照不宣,他們是感激他的。

查理餐館的生意越做越好,地方已不敷用了。隔鄰又是一間彈子房,終日乒乒乓乓,張廣就決心他搬了。這一搬,就搬到一直經營到現在,由他後人接管的現址,這座建築物,成為確倫瀝小鎮發展的標幟,位於該鎮的中心,左右挾著兩間大銀行,佔地很大,以後亦成了張廣就的產業,到現在仍叫「查理旅店」。查理餐館變成了查理旅店,不但提供了餐館的服務,而且有房出租。那時張廣就已三十九歲,前額的頭髮已脫落了一些,露了廣闊的前額,也變得很福相。

查理旅店的作風依然不變,張廣就好客,賓至如歸,許多獨身的工程師和礦工們,很多以查理旅店為家,所以常常客滿。可是,其中也有不少失意的投資客和工程師,常常欠賒的也不少,但是,查理就不以為忤。

看官!不論中外,論人心之變,世紀末的風情,確是今不如昔。現在如張翁者少;那些受惠的人,感恩懷德者也少。好人難做,做了被人當「老襯」的大有人在,「人心不古」,此之謂歟!特別是我先僑的忠誠遺風,求之今日,豈可得呢!

查理旅店住著有多少失意客呢?果然不少,由於查理就心地慈祥,也是失意客投靠的好去處。其他的旅店,如一再的賴著不給資,還不是被攆了出去麼?

其中有兩位失意客,就長期住在查理旅店,一個叫夏利屋,另一個叫萊特。他們兩人,都是美國採礦的工程師,他們成立一個叫做「湖邊礦產有限公司」,投了一幅礦地,早就開始開採,但開來開去,總是開不出礦來,經濟早就發生問題。但這兩位工程師,心有不甘,并認定經營的鑛地,不應該沒有礦的,但經久開不出來,一因運氣差,無法採到礦苗,時日過久,資金週轉不靈,許多礦工就辭職不幹了。二因設備不足,事倍功半,兩人非常失意住在查理旅店。

除了他們兩人以外,還有好幾個公司的職員,都住在查理旅店,他們知道,即使公司的薪金有問題,他們的食宿是可以通融的。

事實上,「湖邊礦產公司」的職員們,對他們公司所擁有的礦場,能否開到金鑛或銀鑛,信心早已發生動搖。公司的資金週轉不靈,他們的工資,有時已拿不到現金支付,公司用股票來抵償僱員的薪金,可是,大家都沒有信心,很多用來抵償食宿費,轉讓給查理旅店。

「湖邊」股票每股只是五毫,由於開不到鑛,職員們減價向張廣就轉讓,每股當三毫計。本來,開不到鑛的股票是沒有多大價值的,許多人都不要,但張廣就夠義氣,既然住客失意,用股票抵償,總比沒有的好,而且,他是同情他們的境遇。他是不忍攆他們出去的。

夏利屋和萊特對查理就的仁慈是感激的,他們住了相當時間,還是開不到鑛。但他們的經驗告訴他們,所控制的礦場,的確蘊藏著豐富的鑛產。於是,又咬實牙根開下去。結果又過了一段時期,還是一樣的失望,公司已面臨破產的程度。夏利屋和萊特頹喪到了極點。不只前途成問題,即一日兩餐,早就欠下查理就好幾個月沒有付了。自己還是天天照吃照住,查理就雖然沒有說甚麼,自己心裡卻不好意思。而且,自己幾個職員,同樣也住在這一所旅店,不須細說,也一定欠下可觀的數字了。如何向查理就交代的呢?

夏利屋和萊待是個有擔當的人,他不會拆爛污一走了之,他終於找到一個適當的機會,面對查理就說:「查理,我們住在你的旅店,少說也有幾個月,你不叫我們付款,我們也實在不好意思。不過,像你所明白的,我們實在無法週轉,才這樣積欠下來。」

「沒關係!你們有的時候才還吧!」查理就笑容滿面的說:「做生意的人,手頭緊的時候時常有啊!」

「查理!」夏利屋見張廣就這樣說,還恐怕他誤會,他開門見山說:「我們不只是現金手頭緊,簡直面臨破產的時候,說實的,什麼時候才有錢還你,一點把握也沒有。」

張廣就的確不知夏利屋的「湖邊」公司,會拮據到這樣田地。不過,他天生樂觀,倒為他們難過起來,反來安慰他說:「沒關係!」他的口頭禪就是如此:「住下去好了!有才還!」

「查理!這樣不公平,我們還是要還的,目前欠了幾個月租和食費,如果你不反對,我們用股票償還作抵吧!」張廣就很同情這幾個青年人,反正他們現在也沒有錢,接受他們的建議,反使他們心安理得;面子也沒有這麼難堪,於是就同意以股票作抵。夏利屋於是和合夥人萊特商定,也與其他礦工一樣,每股當三毛計,發了相當數字的股票,交給了張廣就了。

「湖邊」公司的困難仍無法解決,夏利屋本來想回到美國去籌款,但連旅費也沒有,困在酒店-籌莫展,許多礦工看著公司不發薪,很多跑到其他礦場去討生活了,也有一些重要的助手,信心動搖,也離開了公司另謀發展。夏利屋住在酒店無聊,有一次和張廣就聊天,透露了他的苦惱。張廣就想,這個青年,倒是忠厚,又有毅力,能幫他解決這問題,自己的本錢,也許他日可以收回的。

「夏利!」他開口說:「你有甚麼計劃呢?你對礦場的前途還有沒有信心呢?」

「查理!怎麼沒有信心呢?只是我們運氣不夠,設備少,才事倍功半,如果我能回美國向朋友借到資本,增加測鑛開鑛的設備,將來一定會成功。」

「夏利!既然你有信心,我幫你,我借給你旅費,你籌款回來,如果不夠,再問我好了!」

夏利屋萬想不到世間還有這種義氣的商人,他認為查理就不向他追索費用,就夠朋友了,那敢苛望,他還會幫忙自己呢?他未嘗不想,查理就這次幫忙,果真出自肺腑的;對自己也信賴的。要不然,拿了旅費,正好鴻飛冥冥。他感激得楞在當場。

夏利屋果然從張廣就手裡,接到了旅費和必要開支的費用,回到美國,向親友徵集了數字相當的資金,有的是借款,有的用股票抵押。然後再回到「確倫瀝」來。開鑛的設備在美國訂造的,也陸續運到礦場來了。

張廣就的眼光果然不差,那位夏利屋工程師,的確是個忠厚有毅力的人。他回來就馬上再搬進查理旅店,並且向張提出了計劃。

「查理!我對礦場的金鑛蘊藏量是有信心的,這次承你的幫忙,我已籌備了相當的資金,成功的希望大大提高了,如果你有信心,歡迎你參加本公司,你投下的資本,除了應得的股權外,我還會送相當數字給你,來報答你的幫忙,并且請你擔任副董事長。」

張廣就對這個誠實的青年是信賴的,而且,他對夏利屋那番念舊的情意很欣賞,就答應下來,投下了相當的資金,使「湖邊」公司的資本更加充足了,他也擔任了副董事長的職位。

看官!人的盛衰有時是天命所關,但個人的因素,也應算上一個相當的份量,如果夏利屋沒有那份毅力,鑛地更多黃金,也早就轉讓了他人。又如果生性乖巧,不一定得張廣就的賞識,可能支持不來,被迫宣告破產,更好的礦地也不能守了。那裡會成為全世界著名的礦業巨人呢?

「湖邊」礦場終於發現了金鑛,而且蘊藏量十分豐富,全個「確倫瀝」轟動起來。不!全省轟動,整個加拿大都為此歡呼!

很多人,包括認識查理就的各界朋友,甚至不認識的顧客們,都跑到查理旅店去報訊和道賀了。

張廣就本來已從夏利屋的電話就知道了,他心中當然歡喜,但是,他勤儉慣了,還是繼續他的日常工作。當賀客來到他的旅店道賀時,他仍是穿著侍役的白制服,正在為顧客端餐上桌。

查理旅店充滿了笑聲,大家為查理就乾杯。不久,夏利屋和萊特也回來了,三位公司最大的股東熱烈地擁抱,互相道賀。

「查理!」夏利屋說,「沒有你幫忙,我們不知有沒有今日!」

查理就呵呵的笑,他是個老實人,他正在為自己沒有看錯人而得意著。

「查理!你知道我們現在的財富嗎?你不要再經營旅店了?從此以後,大家一同享福!」夏利屋說。

「不成!不成!」張廣就搖著頭:「我做慣了!教我不工作,如何可以過日呢?」

「我們旅行,到各處看看世界,公司有職員照顧!」

「你們去吧!我還是做我的旅店生意。」

看官!張廣就雖然擁有數字龐大的「湖邊」股權,但他真的沒有退休,或轉業,他仍然繼續他的旅店生意。

「湖邊」股票在沒有探到金礦之前,從礦工折現吃餐或住宿費的收購,只當三毛一股。他自己從沒有注意究竟有多少股。礦工來付賬,用股票的話,只把它壓到銀櫃的底格。後來又從夏利屋處拿了一大堆,也是用來折住宿和食費,借款的和投資的又更多,還有一部份是夏利屋代表公司對他的餽贈。根據加拿大股票交易所的紀錄,「湖邊」公司開得了金鑛以後,股票最高時為一股六十元,超過原價壹百倍以上。夏利屋成了巨富,他在安大略省起家,曾在省內著名於世界的尼亞拉加瀑布市,購買了整座公園,送給當地政府,供遊客遊覽之地,他富可敵國,成為世界著名的礦業巨擘。而他──張廣就所幫助的人,終生感激患難的至友,不論他到那裡,他都告訴查理就。他只有一女在美國,比張廣就較早逝世,此是後話。

張廣就仍然克勤克儉過他的生活;他開始對股票有興趣。以後,甚麼股票的來龍去脈,他都知一點。他擁有不少的電話公司股票,羅士文煙草公司和國際農具公司的也不少。

他的旅店,有不少貨物、禮品和糖莫出賣,只有一種牌子的朱古力糖,他是禁止出售的 ,因為他無法買到它的股票。

「湖邊」鑛業的發展,已成為尋金熱者憧憬對象,大家都跑到「確倫瀝」來碰運氣。使查理旅店更成為尋金者的幸運標幟。可不是麼?像夏利屋、萊待這樣瀕於破產的人,住在查理旅店,就一變成為巨富,何況大家都傳說著查理就怎樣幫助他們。於是一窩蜂似的住在查理旅店。使張廣就越來越忙,生意越做越好。

皇家銀行本來就在查理旅店的隔壁,銀行的經理,也時常到旅店內的餐館吃餐,自然與張廣就很熟稔。他幾次提議張廣就擴充,他答應全部貸款。可是由於唐廚難請。張廣就沒有接受他的好意。其實,幾年來的景氣,他那裡需要銀行的幫助才可以擴充呢?

張廣就不改原來的本色,一樣操作,一樣好客,許多人都不明白;也有人猜測他的股票和財產,不會很大,其實都是錯覺,他的確已是巨富,不過,他是老實人,又鑒於「錢財不可露眼」的明訓,穿的是舊的衣服,他不在乎外表,是個重實際的人。

當張廣就還沒有成為巨富之前,常常和一個電臺廣告的推銷員,名叫湯遜的人,是很好的朋友。他時常到查理旅店飲啤酒。後來他自己在北部地區,建立自己的電臺,業務當然也較忙迫,不過,他仍來探望查理就。到查理就成了巨富,湯遜的事業也逐漸發展起來,買了簽文市的報紙,那時開始,他不斷向報業發展,兩年後又買了「確倫瀝」的「北方日報」,憑這報業為基礎,漸漸成為報業的巨子,後來他更買下英國的泰晤士日報和許多世界的名報,竟成為世界的報業大王,受到英國皇室的封誥,成了湯遜爵土。

湯遜爵士的事業發祥地也是「確倫瀝」,他有時回到祖居之地,則必來探看他患難之交的查理就。

「確倫瀝」地帶奇寒,下雪大的時候,交通時常阻礙。有一次皇家銀行因風雪的關係,銀行的車無法運現鈔來。銀行的經理只得請張廣就幫忙,問他有沒有現鈔在。結果,查理就答允借他二百五十萬元,而那些現鈔,都是由一元到十元的鈔票。這個消息傳了出來,警察局不贊成查理就存著這麼多的現款在旅店,也反對他帶著這麼多的現款在身。可是張廣就沒有聽他們的勸告。有一次,他到多倫多探親,給小偷們知道了,走進旅店,翻箱倒櫃,只得二萬五千元左右,大家大嘆倒霉,不知查理就究竟將鈔票藏在那裡。但經此劫以後,他就聽從警察的勸告,把現鈔存到銀行去了。

張廣就對「確倫瀝」市的捐款多少,沒有人知道,他也對該市的醫院捐輸過。他辛勤,到死時才停止工作。他終於一九七二年三月四日。多倫多星報曾為此撰寫專文紀念。他辛勤一生,享年八十七。星報的專文,有如下幾句:

「查理死了!查理就這個人,他的名字是掀起了北部淘金熱年代的光榮………。他是確倫瀝第一間酒店的主人,千萬富翁;是報業大王湯遜的摯友,兩個鑛業巨人--夏利屋和標萊特的恩人。」

「確倫瀝」市的警官說:「查理捐獻了很多錢給市政府和醫院,使市政和醫院有很大的改變。知道的人不多!」

張廣就死了,整個「確倫瀝」市轟動起來。警察局派了兩個穿著制服的警察,把守了旅店。當然,除了對張翁的尊重以外,也還有另一個意思,那就是財產問題,究竟他有多少現鈔和股票呢?國稅局的人是不會疏忽的。

該市的博物館裡,掛著夏利屋和查理就的遺像,當然也還有他們的事蹟紀錄。

張廣就遺有一子張文忠先生,字偉堂。他繼承了遺志,繼續經營查理旅店,也接近古稀之年了。男孫三人--建強、建國,建華。前兩人協助乃父,仍在「確倫瀝」,建華為多倫多大學博士,任職域多利埠。一門孝悌,仁者有後歟!

這正是:

少壯放洋,英年得志,猶是布衣本色;

子孫能繼,仁者有承,真為僑社典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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