話說程生打了老婆,問題還沒有解決。因為面子關係,他怔忡的思索著如何應付外間的閒言冷語。此外,他一定要杜絕小朱和阿烈再對他太太的染指。唯一可行的方法,就是要搬離原有的地址。
本來,偷過漢子的女人,屬於「七出」之列,怎可以重收覆水呢?可是,在舊日的華僑社會,求偶談何容易,許多人巴不得你將老婆逐出家門,可讓他們有機會娶過去。程生要是老唐山,也許第一個念頭就把她休了。可是,身處異邦,不忍氣也得忍,有個偷過漢的女人,總比連老婆沒有的好,也就算了。看官!唐人街許多閨帷不修的事,不無與這種姑息有關,慢慢成了風氣,也就見怪不怪了。
程生果真帶了老婆,搬出唐人街;也不再在雜貨店工作,免得他人譏諷。程嫂初期尚稍收斂一下,後來又耐不住寂寞,和小朱、阿烈再分別糾纏起來。他們倆人紛紛鼓勵程嫂和丈夫分居或離婚,這樣,他們便可以與她同居,或者擇一個結婚。這樣,程嫂的膽子也就大起來,不再恐怕程生遺棄她就沒有人照顧。實際上,在情愛方面說,程嫂感到小朱或阿烈,都比程生對她熾烈。她對程生,只在道義上感到虧負,無法啟齒要求離婚而已。
程嫂再度與小朱和阿烈偷情,日久了,當然又被程生發現。他心裡有氣,夫妻間的衝突再引起。而程嫂不再肯讓他的丈夫支配她了。
由於有恃,所以無恐。程生發覺她的陷溺,已是無可挽回。而他,一方面既捨不得她;多年夫妻,總有難忘的感情在。他方面,失去了她,又怎樣再娶另一個呢?唐人街有幾個女人,數也可以數出來,自己那有把握再娶呢!罷罷!就算她是個解決性慾的工具吧!有一個總比沒有的好!
於是,程嫂慢慢的放恣起來,初期還遮遮掩掩的「偷」,後來,漸漸明目張膽。程生也無可奈何,到最後,小朱、阿烈索性搬來,大家同居一屋,倒也相安無事。過了一段日子,大家更合力購入了一幢房屋,以作日後的愛巢。他們遠離滿地可唐人街,可是,他們的消息還是外洩了,知道這事的人很多。
說來不能不算是異數,這種畸形的愛,卻一直維持下去,到程嫂死後,小朱、阿烈也老了,都沒有另娶。這是不是「曾經滄海難為水,除卻巫山不是雲?」誰知道?而程嫂的艷史,又有誰不知道?
如果要選「婦解」的先進,那麼,程嫂應是先知先覺者。可是,如果要選「衛道」人士,則阿陸叔亦應榜上有名。
阿陸叔本來業理髮師,在滿地可唐人街,許多還生存的老華僑應知其人,他第一次的新娘,據他說不是黃花閨女,他為此很氣憤,也有不少人聽他發過牢騷,所以才傳了出來。陸叔是個執著的人,這事一直橫耿於心,夫婦為此,常是貌合神離。然而,這是無可挽救的事。陸叔認為,娶不到一個完璧,是人生一大憾事。所以,他要離婚,希望還有一個機會,來補償這種損失的。
好不容易經過許多阻折,終於得償所願,他花了不少金錢,也等了好幾年,終於離了婚,他興高采烈返回香港,憑媒介紹,要另娶了個花訊年華的閨女,不論從那一個角度看,都是純情的人。他滿心歡喜,這才算真的小登科。以前那個,提起就可惱!陸叔自己自言自語,編織著新婚燕爾的美夢,而好日子終於來臨。洞房之夜,陸叔以憐香惜玉之心,輕輕扣關,怎知關門早有人開了,可以長驅直進,陸叔大駭,追問究竟,新夫人初則支吾,被陸叔迫得急了,就乾脆承認,但誰經手呢?她又不肯說,說了又有甚麼用呢?陸叔何等失望,慨嘆道德淪亡,還沒有過三朝,他就不辭而別,自己隻身返回加拿大,也不回滿地可,免得介紹人知道。他是個執著的人,決不與不是原璧的女人做夫妻。他搬到柯太華去了,也不再剪髮,轉了行,去幹廚師的工作。至今亦已垂垂老矣,終身不再娶。他對女人完全喪失了信心。
這是時代辜負了陸叔,還是陸叔追不上時代呢?誰能判斷呢?
當然,情慾之為物質,那不是精神底的產物。文明愈高,對物質的追求也愈烈,則又不能否認。到後期,移民放寬了。許多未經一面,而憑媒說合,由男的申請女的到來,於三個月而匆匆成婚的,也有許多不幸的悲劇上演。
話說滿地可有一位老華僑,年五十左右,娶了一位新娘,也是憑媒說合,接了她過來,成了親。兩口子倒也相安無事,本來這樣下去,不難同偕白頭了。只是丈夫老了二十多年,少婦有時難免失望,這是體力的差距,也是無可奈何事。
老華僑忘其姓氏,只記得他叫阿沖,他的太太,自然就叫沖嫂了。沖嫂結婚三年,仍無所出,閒得無聊,也就跟著幾位唐人街的朋友,做車衣工作。車衣工廠離唐人街很遠,廠方為方便僱員,特別請了一位黑人,專做接送的工作,結果就出了問題。
那黑人每天接送沖嫂和其他婦人上班下班。這些人當中,沖嫂最年輕,很多時遇著沖嫂一人在車,黑人就借故攀談。沖嫂開始時不理他,後來漸漸熟絡,那黑人又獻慇勤。沖嫂有時假以詞色,便助長了黑人的野心,日子一久,便互相調笑,而沖嫂既無法從丈夫身上得到滿足,對黑人的挑逗,未免不怦然心動。可是,沖嫂最不愜意的,倒是那黑人的膚色,和身上那股羶味,好幾次春心蕩漾的時侯,偶一接觸,一股中人欲嘔的氣味,把慾火都澆熄了。
那一天也合該有事。原來車衣廠每年一度的聖誕節前夕,照例有派對,全廠工人回廠慶祝,廠主招待晚膳,大家吃火,然後開舞會。沖嫂的丈夫向不喜這種社交,沒有陪太太同去。沖嫂又以歸路過遠,只得陪著工友們在舞會,等大家玩完,才由黑人送回家。
看官!酒精有時會使嗅覺遲鈍,沖嫂在大節不便拒絕工友們的勸飲,喝了幾口,倒覺得有點飄飄然,也興高采烈地跟著幾個婦女學跳舞。那黑人見沖嫂要學,自告奮勇要教她,本來,如果沖嫂沒有暍了幾口酒,也許不會接受,即使接受了,也不會忍得下那股羶氣,自然理智得多。可是,現在不同了,她跟著他跳,完全在毫無厭惡的心理下,彼此的隔閡便告消除,那黑人是跳舞老手,而且擁著沖嫂,有意與無意之間,找沖嫂的敏感地帶磨擦。沖嫂是個健康而生理需要安慰的人,給黑人擁抱幾回,漸有不勝酒力之感,半倚在黑人的臂彎裡,而又恐怕失儀,只好央黑人送她回家,那黑人見有機可乘,自然立即帶著沖嫂,離開了人群,扶沖嫂上了車。
看官!聖誕的季節在滿地可城,真是白雪的大地,隆冬的天氣,朔風真可刺骨。上了車,黑人開掣,讓汽車的機器先轉動,暖一回,然後開車,這原是一般習慣。由於天氣太冷,黑人用手彎著沖嫂,彼此取暖。那沖嫂也因為太冷,汽車的暖氣還不夠暖,也就大家擁著,黑人是個調情老手,幾下擁抱,正是搔中癢處,沖嫂已全身無力了,斜靠著黑人,任他得寸進尺。那黑人開動了汽車,也不車她回家,擇一處闢靜的地方,就在車上糾纏起來。車外的白雪飄飄的下,車內春色盎然,暖氣薰人,誰知道是暖氣機吹出的,或那裡來的?
不要問風從那裡來?反正到沒有風的時候,也不知從那裡去了!沖嫂整理一下衣服,黑人送她回家的時候,已經子夜了。
沖嫂倒有點歉仄,丈夫還沒有睡,在等她回來。
平安夜的心裡也不大平安,她有點內疚。可是,當她回味一下車廂間,那困獸一樣的黑人,鬬得她如此筋疲力倦,豈是她丈夫可以比擬呢?她怔怔的凝憶著。
她是個有內疚而無決心的人,她無法抗拒那情慾的挑逗,還是和黑人藕斷絲連。不過,她很小心,所以一直沒有出亂子。
可是,她還是憂心忡忡的,因為她懷孕了。她無法確定這個孩子是誰的。她自己曾計算過,和黑人的次數不及丈夫,自然屬於丈夫的機會較多,也就無可奈何地等著臨盆了。
亞沖是高興的,老年得子,比甚麼都好。到分娩那一天,他叫了一部車,親自送沖嫂上醫院。她入了產房。他就坐在等侯的房裡,懷著初為人父的喜悅,預備迎接一個繼承自己的新生命臨到!產房終於傳出初生嬰孩的哭聲。這個傢伙夠聲,定是個強壯的男孩。他這樣想。
果然是個男孩。亞沖聽到護士說著恭喜,向他報告是個男孩的時候,已經推著嬰孩出來了。
嬰孩是用白布包裹著,安穩睡在推床上,露出了頭面。
「嗄!」亞沖看一眼嬰孩,倒嚇了一跳:「小姐,妳攪錯了,這孩子不是我的。」
「怎會不是你的!」那護士滿有信心說:「你不是亞沖?」
「對!我就是亞沖。可是我決不會是他的父親。」
「你怎樣這樣肯定?」護士說。
「妳看,我是黃面孔的,他是黑的。」他指著嬰孩說。
「那不一定,你怎知上幾代,你的血統沒有黑人呢?」
「天!我怎不知,我們在唐山,那有人和黑人結婚,我是全家第一個來北美的人。」
護士縮一下肩賻:「那你以後問你的太太吧!」
「那還須問,你弄錯了,把別人的孩子調亂了。」
「你真可笑!產房現在只有你太太一個人,怎樣調亂?而且,我是接產醫生的助手,親自從母體接出來的。」
亞沖呆了一呆,頭腦忽然像給人擊了一下:「我要去見我的太太。」
「不成!」護士不同意:「她打過麻醉針,你等半小時吧!」
「小姐!你可當真為我太太接出這個嬰孩?」
「這是不能開玩笑的事!」護士說完,推著嬰孩走了。
亞沖木然站在原地不動,也難怪。他怎樣向親友解釋這個黑孩的來歷?難道真自認作父,悠悠之口,自己怎樣應付?
這個賤人,竟背著自己做出這些事,怎可以連黑鬼都可勾搭上呢?算了,現在一切已經太遲了,追問又有甚麼用?他在胡思亂想。
然而,亞沖的確沒有勇氣在唐人街躭下來。「好事不出門,醜事傳千里。」何況唐人街呢?那些陰邪邪的眼神,冷邪邪的笑,將會向自己詢問:「你的老婆怎會生塊黑炭?」
亞沖想到這裡,他拔腳走了。回家收拾一些自己的衣服,離開了唐人街,也離開了滿地可。
以後,他沒有再在滿地可出現過,連他的太太也一樣。
中國人到底是中國人,黑鬼與白鬼,總是非我族類,即使他們不歧視我們。老一代的華僑,畏懼「老番」則有之,但決不向他們認同,并不如現在有些華人,滿口洋語,染得頭髮不三不四,冒充洋人那樣肉麻。
他們時常提醒下一代,不要讓洋人同化。漢文漢語必須學習,許多土生土長的老華僑,雖然沒有回過中國,但說得一口流俐的漢語,思想也與道地的中國人無異。可是,現在的僑青們,許多忘了自己的語言,而舉止洋化,真是今不如昔了。
以前華僑,對子女管教亦較嚴格。當然,教育理論近年劇變,不無影響華僑家庭。現在主張自由發展,學生可以頂撞教師,而教師不能體罰。學生會有權過問教師的水準,亦可以報告學校當局,對教師提出非議。那裡有尊師的誠意。女學生可以免費向學校衛生處要避孕丸,那裡有半點兒貞操觀念呢?十七歲還沒有性經驗,便被認為落伍。
華僑對名節是注重的。滿地可也曾發生過飛刀斬鬼的事,這也是因民族思想和名節而起的。
事情的發生,本來是可以避免的。那個叫黃伯的老華僑,從開始就警告女兒,不得和洋人有瓜葛,從少到長大,黃小姐的青梅竹馬伙伴,以至青年朋友,都是洋人,那真是教她為難,她不是不想交中國朋友,可是機會不多,而且認識的意不相投。而青年男女,春花秋月,未免有情,黃小姐豈例外呢?暗中與一位同班洋青年來往。
看官!男女在戀愛時期的舉止,往往瞞不過那些過來人。黃伯一看,心裡有數,也不出聲,靜悄悄的留意,發覺自己的女兒,竟與一個洋青年同行,好幾次都由同一個人,送她接近唐人街才分手。黃伯認定事態嚴重。如不及時阻止,恐怕以後就難,於是嚴厲警告女兒,馬上斷絕與洋人交往。
愛情屬靈性的,不是物質底的,其不似物品,是不可以替代的。如果可以替代,那麼愛情又何可貴呢?古今中外,許多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,其所以可歌可泣者,究其主因,就是無可替代的緣故。
那些人譏笑愛情,問它「幾個銀錢一斤」?真是庸俗得可以,要知道,許多人把男女的感官情慾,當了愛情,才產生這種錯覺。不錯,要發洩情慾,只求情慾之解決,的確可以飢不擇食,無所謂對象,有同一器官就可以了,這種物質底的發洩,可以論酬庸,可以論彼此滿足,自然是可以交易,可以論「幾個銀錢一斤」,可是,這豈是愛情。
多倫多有一位很有才氣的律師,名叫簡家聰,他曾說過:「一個人,如果一生沒有轟轟烈烈的戀愛過了,他(她)就不知道愛情,沒有過愛情!」旨哉!斯言!
黃伯嚴重地警告女兒。他是充滿信心,以他一向的嚴肅,黃小姐從來是父命是從的人,豈有違背之理。
怎知道,愛情的力量發生了,她無法自拔,還是偷偷的來往。
黃伯既然著重女兒的事,也就暗裡調查,發覺自己的女兒,竟然抗命,氣得幾乎發昏,關起門,指著黃小姐說:
「倩宜,你竟敢再和洋人來往!將來誰敢娶妳,老實說,我決不讓妳嫁個番鬼仔!」
黃小姐小字倩宜,聽到父親如此說,心裡不是味道,又不敢反抗,她垂頭不語。
「我再次警告妳!如果我再見到那人,一定斬死他!」
倩宜心中一懍。黃伯讓倩宜出來,自己還在氣惱著。
她不敢隱瞞。將父親的話轉告了男朋友──彼得。彼得大不以為然:「倩宜!妳知道,他這種態度,是種族歧視,不是我歧視你們,是他歧視了我。倩宜,我們也有好人,也有至情至聖的愛情,妳不知道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故事嗎?只要妳愛我!就應該反對這種不合理的事。我不怕他斬我,為了我們的愛情,我抗爭到底。」
彼得!你不能,你一定要聽我的勸告,見到他,一定要逃避,你被他斬死了,甚麼也完了,更偉大的愛情都是悲劇的,於是何補,給我機會,慢慢的將他轉變過來。」
倩宜知道父親的脾氣,她同樣知道彼得,也知彼得是認真的愛上她,而她又何能捨得決絕呢?然而,悲劇就產生了。
黃伯注意女兒的行動,豈是說說就算,老一代對名節所關之事,是當真的。當他知道女兒還是和洋人來往的時侯,一方面氣,一方面也為女兒操心。暗想,我如不真的向她表態,恐怕以為嚇一下就算,倒不如拚著犯官非,真的用刀追殺那人,可使他畏懼,不敢再來糾纏,也可讓倩宜知道,自己不是說著玩的。
他算準倩宜和彼得相別的地方,藏著一把菜刀,靜靜的等著。
不久,果然見他們拉著手來了,黃伯立即衝出來。看官!黃伯可以等侯他們走近一點,突然衝出,才可置彼得於死地,但是,黃伯究竟是個仁厚長者,他與彼得無怨無仇,為甚麼一定要殺死他呢?只是立威阻嚇,達到棒打鴛鴦,令他們分散而已,所以,遠遠就追過來,讓彼得有機會逃生而已。
倩宜一見老父舉刀衝出,拉著彼得逃命。黃伯年近六旬,那裡追得上,他將刀飛擲過去,就不追了。幸好還沒有遇上警察,氣呼呼的回來了。
但是,唐人街的人都知道了。街頭巷尾,都說黃伯飛刀斬鬼的事。使他聽來十分可惱。
更令他傷心的事,倩宜當晚就沒有回家,急得黃伯坐立不安。他想,如果造成這個後果,他真後悔了。這豈不是迫自己女兒與洋人私奔麼?
黃伯何曾想到自己的女兒,就是因為怕回家,不知受怎樣的責罵,所以才不敢回來,并不是不體恤親心。
日子一天一天的過,倩宜蹤跡渺然,黃伯不是不可以報警的,但他也顧慮女兒的名聲,所以一直沒有做。而且,由於他管教過嚴,一直不準女兒的洋朋友來訪,所以,他亦無法和倩宜聯絡,他後悔又有甚麼用呢?他已是個花甲的老人,氣惱加上思憶,結果病倒了。倩宜一日不回來,他的病一天天的加重,憂憶過甚,連茶飯也全沒有胃口,身子日漸孱弱,漸漸地,神智也漸漸不清了,醫生和家人商議的結果,送他入了醫院,幾天以後,不但不見起色,而且每況愈下了。
不是倩宜狠心,忍令老父如此,實在她恐懼回家。她想,過一段日子,讓父親心平氣靜,才可以回來,所以一直連電話也不通一次。
原來倩宜離家以後,跟著彼得回家,將事情告訴了彼得的父母。彼得的父母卻是個有教養的人,看見倩宜與自己的兒子相好,而且是個秀外慧中的好女子,心裡早就歡喜,一切順著倩宜,大家好好的住下來,準備還過一些日子,才與黃伯商議。時間就這樣過著,到倩宜打電話回家的時候,黃伯已到彌留的狀態了。
倩宜聽到母親在電話的訴說,差一點昏過去。立即向彼得的父母說了,大家便馬上陪著倩宜,趕到醫院去。
黃伯在彌留中,聽到倩宜回到自己的身邊,眼睛忽然睜起來,兩行清淚,從深陷的眼眶流出來。憐惜地望著倩宜。她一陣傷心,抱著父親啕啕大哭,他們都後悔自己的過失。黃伯用手抱著倩宜,艱澀地蠕動著嘴唇,倩宜知他要說話,把耳朵靠近他。
倩宜心中一恫,原來父親也是個理性的人,只是外表凌厲而已,親情終於戰勝了一切,心裡更覺難過起來。無法抑止自己的悲苦。
「不要哭,爸年紀也大了,總有一天去了。」也許黃伯迴光反照,一時間忽然清醒起來,也仿彿精神振作:「你們要結婚嗎?他在那裡呢?」
「爸,不要提了,我聽從你,不再和他來往了。」倩宜刻意安慰。
「不!」黃伯不同意:「你們真是彼此相愛,就不要分開,爸現在是同意了。」
倩宜想不到黃伯真的轉變了主意,她默然垂下頭來。
「帶他來,爸想見見他。」他用手向倩宜示意。
倩宜緩緩的站起來,立即跑出病房,拉著彼得進來。
黃伯失神的眼睛又重新亮起來,他努力的伸過手來,倩宜知道父親的意思,趕快叫彼得握著他,黃伯終於露出笑靨,緩緩閉上眼睛,手從彼得的掌中滑下來,他安祥去世了。
任何的愛,只要和父母的愛比起來,就顯得有所不及。「誰言寸草心,報得三春暉。」
黃伯逝世以後,遺下的商號,仍繼續做下去。而主要的負責者,竟是長女倩宜,和她的丈夫彼得,這真不是黃伯始料可及,彼得對岳母很好,連許多中國人也不及,黃伯應可含笑九泉了。
這究竟是一個例外,還有溫尼闢市的區富夫婦。此外,多少華洋男女,有幾個可以偕白頭?
滿地可的華埠,始終比不上雲高華,近年亦遠遜多倫多市,華僑人口一直保持二萬左右,沒有顯著的增加。近年魁北克黨執省政,以獨立為號召,更使僑胞他遷,新增的不多,似有遞減的跡象。
可是,滿地可究竟是個有數的大城,聖羅蘭河的運輸,港口的吐納,而地接近美國,在經濟地理言,是十分重要。加上近年該市興建了世運會的運動場,以及前建的世博會,更使滿地可市具備第一流都會的設置和規模。可惜的是唐人街太不相稱了。
由於新移民不到滿地可去定居,新人才就少了。唐人街較具規模的滿地可芽菜廠和永興隆麵廠,部份已遷到多倫多市去。唐人街仍以餐館業和雜貨店為主。新餐館規模最大的有聚讌、漢宮、新國民等,論食家則應到鳳城。
鳳城的東主曾在澳門龍家服務,好幾代為名廚,有家傳實學的,離開唐人街的餐館業,比較著名的,有北京、紅寶石。北京由余文質先生夫婦經營,生意一直很好,近年擴展到科羅烈達州去。余先生的綽號「副官」,究竟是怎樣的來歷,大家都不知道,他也沒有當過副官。「副官」為人諧趣,是個樂天派的人。
說到滿地可的僑領,自應首推李道軫。道軫先生以做芽菜廠起家,人極厚道,早歲加入國民黨,在北伐和抗戰時代,他出錢出力,而從不表功,樂善好施,甚得僑眾的擁戴。抗戰勝利,他一度回鄉,及共軍南下,道軫先生以-介僑民,自認沒有對不起國家,而且自少年起,即在外洋謀生,賺的錢也不是在國內,更是清白不過。怎知還是逃不了被監禁,幸好他知機,而且那時政權剛成立不久,還沒有管制出口,他覷了一個機會,就逃出香港,立即重回加拿大,再也不回大陸去了。
他,曾任滿地可中華會館主席,黨部常務委員,李氏公所主席等職,由於他有長者風度,僑社的糾紛,每經他一句而解。他逝世後,子偉日、偉琪繼承遺志,克紹箕裘,李氏有子矣。
李道軫以後,甄庸甫、杜寶田神甫、馮嗣芳律師等,都做了不少華僑社會的事。甄庸甫後期被中華民國政府遴選為海外中央民意代表--監察委員。甄先生年青時好技擊,臂力過人,舞獅頭有勁。近年來往於臺灣與加拿大之間,亦將年近八旬了。
滿地可市的麥基大學,是世界有名大學之一,許多名西醫出身於此。目前仍有不少中國學生,也有中國教師。聽說曾當過周恩來的助手林達光,就任教職於該校。林先生仍很活躍,常到各校演講,每多有關大陸專題。他的兄弟林達威醫生,卻曾被臺灣邀請參加學人的建經會,並到臺灣訪問。弟兄兩人,一左一右,各有各的理想,各有各的認同。但論憑良心和自由意志為之,乃兄似較乃弟勝一籌。
唐人街有些地段,已被政府收購,將來怎樣,很難逆料,但滿地可的唐人街發展,目前似停頓下來,僥倖不減,但亦難增,似是定數了。
這正是:十年河東十年河西,一代風華一代風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