話說那父女倆,籍貫滬上,到香港十年,因得不到地利,就借旅行為藉口,買定了環遊世界的船票,到多倫多以後,就借遊覽市區為名,兩人到了唐人街,就在街上遊,為的是碰運氣,打算不依航程,想辦法在多倫多定居下來。
當下父女見了那地產商人,便自我介紹:原來他們姓孫的,想在多倫多謀一枝之棲,然後想方法辦理居留,希望他憐憫,成全他們的心願,大德不忘。說得誠惶誠恐,一派唯君是賴的模樣,打動了那商人的惻隱之心,何況他們的樣子怪可憐,不忍之心,人皆有之,便僱用了他的女兒,并把她的父親介紹到央街一間大餐館去當廚師。
孫小姐在香港讀完了初中,但英文基礎不好。地產商人幾次介紹她到寫字樓工作,都沒有被取錄,只得暫時留她在家看小孩;直至她的父親任職的餐館請女侍應生,才轉到那裡去。以後并且協助他們取得了居留權。
那一間餐館,在多倫多北部,算是有名氣的,以我國兩大河之一命名。東主原本與人合股購買一座大屋,位於唐人街。是「專業大廈」,(Professional Building)的地盤之一,後得以高價賣出。因為他是大屋的主理人,一切由他獨斷獨行,而其他合股人,有的死了,生的又不識多少英語,只憑他的良心做事。看官!可以共患難,又可以共富貴的人實在不多。大多數的人,只可以共患難而不可共富貴,或可以共富貴而不可共患難的。晉文公亡命在外,受了介之推的恩惠,到他回國即位,要介之推出仕與他共富貴,這種人究竟不多見。
因為大家患難,沒話講,希望捱個出人頭地。在還沒有富貴之時,也就沒有利益分配之日;於是可以共患難。到富貴了,有利益可分了,利益誰不想佔多一點呢?於是你虞我詐,謀的是多得一點,或者獨吞全部。有了這種存心,也就是富貴不可以共的開始。有幾個人能「見利思義」?所以,不可共富貴的人是無義的。另一種人是,只要你有錢,有油水揩,飲食徵逐可以奉陪,是可以共富貴。一旦阮囊羞澀,無油水可揩,掉頭不顧而去,還說什麼共患難呢?此種人是無情。世上無情無義的人多的是,有幾個有情有義的呢?看透這一點,又不必深責大江餐館老闆獨吞賣屋的高價錢了。
老闆已是六十開外的人了,大家叫他做宗憲叔。因為他能說英語,平日在唐人街做「出番」工作,憑他三寸不爛之舌,招了許多親友,合力籌款,在唐人街買下了那個地盤,預備將舊樓宇拆了,重新興建一幢大廈,算盤打得很響,大家就信任他,集了一筆大資金,預備動工。那知有一個醫生集團,也正想收購同一地段的樓宇,宗憲叔消息靈通,立即按著不動,等侯時機了。
那些集資的人看見他不動,發生了懷疑,就鼓躁起來。但他已在暗中和醫生集團議價,一切成熟了,各方面的法律手續都攪妥了。他就召集那些合股人,聲言大樓不再起了。如果大家要退股,當然原銀奉回。親友們面面相覷,樓已買好了,不拆不建,那來入息?而且以前招股,聽他好話講盡,卑言求助。今天召來,可像吃了幾斤蒜頭,不希罕以前的投資額,那麼,他又何能立即退還原款呢?於是有人不信邪。好吧!退就還款來。那宗憲叔不慌不忙,打開了皮喼,數了整數,一手交錢,一手索回股票。看得其他股東,大家一怔,暗想內裡必有隱情,也就散會再算。
天下那有永遠的秘密,大家分頭調查,才知道宗憲叔以三倍於原價以上的高價,將地產出售給醫生集團了。大家急得馬上向他交涉,要求連本帶利分派。宗憲叔卻慢條斯理說,所賣的房屋,是他自己買的,大家集資要買的,還沒有買好。聽得眾人火起,有的要揍他。宗憲說:「我沒有用過你們的錢投資,你們的錢都在銀行,隨時交回你們,如果動武,打傷了我,我告到法院去,不怕你不陪,錢在我的手裡。」
大家果然不敢造次。看官,那宗憲是個老謀深算的人,他用招來的錢,買下那個地盤,卻用自己的名義註冊,成了產業的所有人,依法是他的,與投資公司無關。他賣給醫生集團,得了三倍以上的利潤以後,就更立心獨吞了。
現在,他聲言公司還沒有買地,大家又有甚麼辦法呢?「財到光棍手」,得來一紙股權証書,萬一宗憲一不做、二不休,將那些錢橫七竪八散了,難道去告他麼?錢債案是民事訴訟,甚麼時候索回,真是天曉得。罷罷!拿回原銀算了。於是,大家都在這種心理下,拿了股票,索回了原銀就算了。於是,宗憲獨吞了所有利潤。
這種手段雖然高明,但總算卑鄙。他也不躭在唐人街了,遠遠離開了市中心,在多倫多市北買了一塊地皮,建了一座很美觀的餐館,內設酒吧、餐房、裝修得古色古香,吸引了許多顧客,生意不俗。可是為人刻薄,賓主時時鬧得不歡,許多餐館業者,寧願失業,也不願看他的面色。只有像孫氏父女這樣極謀一枝之悽的人,才會忍得做下去。大江餐館給夥計的伙食,最拿手是吃鷄翼。可是老闆和他的侄媳婦有專用的飯菜,不與大夥兒同吃。侄媳婦是卅許人,面帶幾分嫵媚。每天和老闆同吃,打烊以後,也由他送她回家。他在人前介紹她是侄媳婦,但沒有誰見過她的丈夫,不過,誰有閒情去調查真相呢?
宗憲叔在廿年前是唐人街的活躍份子。現在,人們已漸漸淡忘他了。他有的是錢,但沒有朋友。則得了東榆,失了西桑,他還是要付出代價的。
孫氏父女在大江餐館躭下來,摸熟了環境,結交了許多新朋友。而且當時加拿大的移民法例以經濟繁榮,抱有爭取的態度。父女既然生活解決,工作也有了著落,也就樂意批準他們的居留權。
孫先生有一個同鄉,姓應,別字恒究。以字行,原名反為所掩。旅居美國紐約有年,長袖善舞,與國內銀行界甚至政府財經界很熟絡。他每年回臺北,是中央銀行樓頭的常客,一派海派豪情,手段闊綽,表面慇勤工夫,做到十足,這樣人物,國內那有不歡迎之理。由於他對人事關係攪得好,代理了不少外銷產品,大家就更對他有信心,當他是財神爺看待;也由於這樣,早已引起另一方面的注意,對他設法運用了。
加拿大開國一百週年,接辦了世界博覽會,就在滿地可興建起來,時為一九六七年,邀請各國參加設館。當時,加拿大和中華民國仍然有邦交,於是中華民國館也在博覽會建立起來了。
博覽會內設一個餐館部,裝飾得美奐美輪,比起臺北的圓山飯店餐廳也不遜色。滿地可和多倫多餐館業的華商們,很多在密切注意這一個餐館的投標消息,甚至間接寫信或直接向中華民國的大使館詢問,井表示他們的興趣。
大使館職員的答覆是,博物館址的興建,屬財政部的外貿委員會。可能在國內招商承辦餐館業務,也有可能在當地,由有經驗的餐館業者投標,而由負責主理館務的館長決定。館長已發表了,是打得一手好鼓的張靜巖。
可是,世博會終於在一九六七年四月廿八日開幕了。中國館內設的餐館,始終沒有招商投標,也不是從國內派人來辦的。卻由美國紐約的應恒究負責,他又不是餐館業的內行人。誰都知道是怎樣的一回事,但大家還是佩服應先生的神通廣大。
應先生知道孫氏父女已來了多倫多,便叫了他們到滿地可世博會幫手;於是,他們離開了多倫多,到滿地可去了。那個幫助過他解決生活,找職業和辦理居留的人,後來在滿地可碰上他,上前和他打招呼,他竟然可像從不認識。這是一個無法解釋的疑團,但孫先生顯然不是個失憶病者。他是個深藏不露,負有神秘任務的人物;他也不是跳船的普通非法偷渡入境的人。
於是,孫先生就在中華民國館的餐館中工作了,他的職務,算個廚師,但只負責炸春卷。掉到油鍋裡炸黃,就是他全部職責了。
春卷在那裡賣五毫錢,當時在唐人街餐館只是賣一毫而已。但世界遊客都集中在世博會,誰計較價錢呢?有人估計,應先生每日的純利,以最低估計,平均為美金一萬元,而且肯定沒少過這個數字。
應先生是名成利就的人了,他和館長出雙入對,事無大小,館長也和他商談,一個有錢,一個有勢,門當戶對,大家稱兄道弟起來。
孫先生薦了兩個朋友到餐館來,一個廚師,一個侍者,都是中年人。
應先生身旁又有另一個人,他不在餐館的時候,那朋友儼然是他的代理人,自然也與館長混得很熟。
本來,張館長在開幕的前一段時期,曾經和保險公司接洽過,商議要買全館的保險,主要的當然是「火險」了。陳列館的國寶很多,不買火險是不成的。因為附設的中國餐館規模大,廚房的火力設備太猛,所以火險的價錢也高,館長便找應先生商量;這消息當然也給應先生身旁的朋友知道了。他向應先生說:「餐館不必買保險,大家小心一點就可以,半年時間很快便過去。」
「雖然貴一點,即使為我們自己打算也要買,燒了豈不是燒了自己的財路。」應先生不以為然了。
「如果燒了,我按日賠償損失,我可以為此事向你保証。如果你要保証書,我簽給你。」他堅持著。
「那又何必冒這個險呢?」應先生說。
「應先生。」那人正色的說:「我是餐館的合夥人,買保險我不同意,如果你不方便向館長交代,我可以代表餐館向他說項。」
原來他是餐館股東的合夥人。應先生還是有點躊躇。
「應先生,我們合夥經營這餐館,雖然憑你的人事關係,但我也出一半資金,利潤卻七三分帳,我只得三成,老實說,都是衝著大家以後的合作,我才這樣吃虧,如果,連一點意見都不接受,也太不夠意思了。」
「好吧!」應先生被他打動了:「你和館長說吧!」
於是,他代表了餐館來見館長了。他換過一副誠謹的臉譜。
「應先生近日很忙,派我向館長請示保險的事。」
「好!」館長當然也知道他是餐館裡的合夥人:「本來保險應該一早就購買了,但你們一直沒有答覆,因為大家是自己人,不好意思催促。你們預備簽字購買了麼?」
「館長,我們投資了這麼巨大的數額,那會不為自己打算呢?不過,買了保險,只是賠償有著落,還是不能保証不會發生火警,何況價錢又高,倒不如不需保險,將這筆錢,請人在關閉時間看守,豈不更為妥當呢?」
館長猶豫起來。那人繼續說:「世博會不是已經開幕了嗎?我們不是平安無事麼?不要說陳列館,打烊以後,那會有火燭發生的可能呢?我們的餐館,已經有專人看夜。我們主張不買保險就用這筆保險費的一半,便夠請一個專責的人加強看守,就萬無一失了。這事我就和應先生商量過,他也認為這方法可靠,即使我們要負責保險費的數目,也希望交給館長用來請人看守,保障我們餐館的安全的,而不願意買保險。」
張館長還是有點猶豫。
那人停了一下,他沒有給館長詳細考慮的機會,接著道:「買保險只在失事後設備或陳列的賠償,對防止事件發生有啥用。而且,像我們做餐館的,如果失事了,停了業,火險并不賠償停業的損失,利潤的損失,這也是我們堅持請人看守而不買保險的理由。」張館長有點意動了。那人從口袋掏出一張簽好字的支票,數目剛好是館長通知他們要付的餐館保險額:「館長,這是保險費的全部數目,我們不主張購買保險,是請館長請人看守,如果有任何不幸,我們責任自負,決不向館方索取賠償!」
館長算一下這個數目,足夠請好幾個專責看守的人,甚至連陳列館也看上,也還足夠,則又何必購買保險呢?何況,將來結束時,開個保險賬,豈不是又可以……。他想到這裡,不好意思想下去。看官!那人表面是有道理的,但這只似是而非的誑言詭辯。試想,保險公司受了偌大的保險,雖道他們不設法保護,而只乾著等意外,或者只委諸天命麼?保險費不錯是貴,但多少國寶,建築物的保險額?比起保險費,那真是大巫見小巫。他們豈會掉以輕心呢?保險公司對保護受保的物品和建築物,他們是富於經驗的專家,豈可與普通守夜的人可比!
館長是個打鼓能手,可不是個幹練精細的人。他終於沒有投下保險額,表格一直擱在辦公室的桌子上。他只請了一個守夜的「看更人」。
世博會開幕後一個月又兩天,天還未亮,大約上午五時左右,中國館附近有兩條黑影,輕輕在耳語著:「一切準備好了麼?」
「準備好了。」另一個答道。
「好!上級交下的任務你記得麼?」
「記得!」
「這一次,你只許成功,不許失敗。如果失敗,你知道你應該怎樣自處。」
「知道!」
「祝你好運,并祝你達成任務,勝利歸來!」
於是,一條人影消失在黑暗裡。另一條已竄到中國館的後門。不到一分鐘動作,他已拉開了門,閃身進入。五分鐘以後,有人從後門再出來反手再鎖上,然後像鬼影似的傍著暗處走,轉眼間消失了。
天際剛剛透出了一絲紅光,直射中國館的屋頂,那處正冒出一條黑煙。一個看守世博會的加拿大職員,發覺這不是錯覺的時候,第一線火燄已噴出來。於是立即通知駐會的警衛人員、救火局。於定,整個滿地可,不到十分鐘前後,已經震動起來,市區奔馳來救火的救火車,從四方八面赴援的有十八輛,凄厲的呼嘯,驚醒了全市居民。救火車一共載著一百二十個救火員,直向世博會進入,跟著的警車,也不知有多少。火是燎然的第三級火警,到控制下來的時候,差不多已燒通了頂,陳列室和展出品不是燒燬的,便被救火員破壞。
可是正館是燒了,附設的餐館少有波及。五十萬元的建築費,無價之寶的陳列品,因為沒有買保險,都白白損失了,在這國際場合的活動,張靜巖掉盡了中華民國的臉。潘朝英從美國到燒後的中國館來視察,到多倫多-轉,曾向醒華報的編輯這樣說過:「我見過大大小小的官員,沒有一個比張靜巖更官僚,這種人瞞上欺下,早應革職,現在還留在這裡,真是異數!」張靜巖埋怨應先生的朋友又有甚麼用呢?他反說正館的人不檢點,火是從裡面燒起來,與看守人又有甚麼關係呢?
張靜巖後來歸國,被政府判了公務員失職罪只坐了五年監。但滿地可的老華僑聽了,認為太輕了!因為他損失公帑不算,那些無價的國寶,他是百死不足恤的,他應該槍斃才對。
應先生確是長袖善舞的人,他還一直往來臺北,還是貴賓。可是,十二年以後,到美國快要承認中共的時候,應先生又率先響應和中共大做生意,為各開放城市建造觀光酒店,投資額在廿六億美元。此是後話,暫且按下不提。
多倫多從一九六七年開始,城市發展便加速起來。因地價的高漲,致富的華僑下少。許多住宅,因興建大廈,被高價收買了,一夜成小富的人多得很,所以,要分享城市的繁榮,投資地產是必要手段。
有意的投資,能擭得可觀的收獲,是意料中事。但有許多無意而致富的也有的是。如薛伯彭和梁狗仔等均是。
薛伯彭先生,四邑人,是餐館業的先進,在湖邊區買了一間餐館,佔地很闊,舖的後面臨湖,政府沒有劃定準確的長度。薛先生買了以後,生意一日比一日好起來。他為人勤奮,對顧客很和氣,都是生意日進的主要原因。做了那盤生意,一轉眼就廿年。廿年的變遷可不小,滄海變了桑田,奇跡果然出現在薛先生眼前。
原來薛先生那座餐館的位置,在湖邊一個轉彎處,陸地比旁邊更遠遠突入湖中,所以湖水的迴旋,慢慢沖積了一塊小小的沙地,以後日子越久,面積亦越大,廿年過去,他的佔地增了好幾倍。因為地契沒有註明長度只說到湖邊,所以一直向湖外伸出的沖積土地,在法律上便歸於他的了。這塊湖邊區的商業用地,隨著城市的發展,地價便直線上升,終於有一個投資集團,出到了一個令薛先生滿意的價目,用現款向薛先生買過來。於是,薛先生退休了。薛先生致富以後,很熱心僑社事,他是鳳倫公所的元老,現在亦八十開外的人了。
另一位無意而致富的人,是臺灣餐館的東主老梁伯。他的綽號叫梁狗仔,因為容易記,大家反忘記了他的真名字。他來加數十年,因時勢關係,竟終身未娶。為人忠厚勤儉,有了積蓄,便買了臺灣餐館那個產業,一連三間,位於旦打西街近喬路街左右。
梁狗仔沒有嗜好,唯一的祇是好飲兩杯威士忌,他與譚士逸先生最算老友,士逸也好飲。兩個好友,也是酒友,到晚年還是一同工作,終生無忤逆於心,真亦知己了。
梁狗仔認識了一個洋人地產經紀,在飲杯之餘,梁狗仔在他的遊說下,以七千元的現款買了一塊一百畝的荒地,位於密西西架區。買了以後租了給農民做種菜,租金僅夠土地稅。廿年以後,到大多倫多市將該區劃入了範圍,許多地產商便開始在衛星區發展起來。最大規模的「化為咳得力置地公司」,剛好在梁狗仔土地對面,興建商業及住宅混合大樓。到消息確定的時候;梁狗仔的土地,一夜之間成了黃金地段了。
投資公司興建了商業和住宅混合大樓,發展得非常成功。自然便收購附近土地,以備日後的擴充。便派了一個經紀來向梁狗仔說項,要高價收購他的地段。
那經紀在臺灣餐館拜訪梁狗仔,見他土頭土腦,大暑的天氣,頭上還戴著一頂氈帽,早已暗中好笑。他不知道梁狗仔是個牛山濯濯的「光頭佬」,笑他土,態度倨傲。梁狗仔一生最恨洋人調笑華人,雖然他受的教育不多,卻是一個抱有強烈民族自尊心的人,而且是國民黨老黨員。梁狗仔見他出言不遜,便問道:「你的公司叫甚麼名字呢?」
「化為咳得力置地公司。」他一臉驕氣:「你開個價吧!我們不會少給你。」他充滿信心,他想,像梁狗仔這種人,一輩子發夢也沒有夢過這麼大的數目。
梁狗仔白了他一眼,也不作聲。那地產經紀心裡嘰咕:這老頭也算怪物了。這樣下去,不知纏到那時才好,不如自己開價了:「梁先生,你知不知道我代表的公司,是全加拿大的置地公司呢?」
梁狗仔沒有做聲,亦是乾瞪著他。
「你是個幸運的人,我們發展一個衛星社區想把你的地段買下來,你守了這麼多年,終於碰上了這機會。至於價錢,我們願以最高的數字五十萬元給你,怎樣?」他等待梁狗仔那份驚喜的表情,可是他失望了,梁狗仔還是那一副乾瞪眼,加上的只是搖搖頭而已。
「五十萬元,你嫌少嗎?我知道,你買來的時候只是七千元,加拿大的土地買賣是有檔案可查的。」
梁狗仔見他有壓迫的語氣,更不想和他談。那經紀無法,這是一塊大肥肉,傭金可觀,暗想:自己不能低估這個土佬的知識,他也可能知道地價的漲勢了,不如老實的開個合理的價讓他放手,就換了一副無可奈的面孔說:「這樣吧!我們為了爭取你的土地,提到最高點,八十萬,算你好運了。我們決不再增了。」
「我的土地,決不賣給你,也決不賣給你的公司。」梁狗仔終於冒出幾句。
那經紀一怔,繼而一想,那有人將財神擋住。他以為梁狗仔幽他一默,呵呵大笑起來;怎知梁狗仔說完,起身走了。他才知道這不是開玩笑。當下陪著笑拉著梁狗仔坐下來。說道:「梁先生,你不會是開玩笑的吧!」
梁狗仔瞪他一眼:「那裡和你開過玩笑?」
「那你是甚麼理由不賣呢?」
梁狗仔端詳他一下,見他認真的問,也就認真的答:「我不喜歡你,也不喜歡用你的那個公司。」
「我的公司又有甚麼得罪你呢?」
「它用了你這種人,我就不高興,所以也不會賣給它。」
那經紀苦笑一下:「你會後悔,只有我們的公司才給這個價!」
「不要緊,這麼多的錢,對我來說,沒有很大的誘惑。你不知道嗎?我單身,也七十了,這個生意,足夠我飲酒了。」
「我那裡開罪你?」
「別嘮囌!你當我土頭土腦,一臉驕氣對待我,還說沒有開罪我,你走吧!別再來!」
那經紀一臉灰走了,但又無法不向公司交代。只推說那業主像個神經漢,而且不肯賣,支支吾吾報告,希望搪塞一下就算了。
可是,投資公司是極需要這塊地皮的。他的經理想,世界那有不賣的土地,除非價格不滿意而已,或者另有紀念性的。但總可以說出個理由。於是他親自去訪梁狗仔。
梁狗仔也接見他,但他一說出公司的名字,梁狗仔就不耐煩了。
「我已經告訴你的經紀,因為他不友善,我決意不賣給你們。」
那經理心裡知道是甚麼一回事,向他道歉,就辭別出來,回到公司,向董事會提出會面的經過。并且提議,為了順利的交易,只得另行組織一個分公司,並且選派另一位代表,再和梁狗仔接洽。
公司只得依計而行,選出個態度客氣的代表,又找梁狗仔。那代表知道過去的故事,加倍小心,而且有意無意中奉承他一番,樂得梁狗仔心花怒放,幾次交往,便以九十五萬的價格放手了。
梁狗仔晚年得了這筆巨款,也就退休了。結束了臺灣餐館,每年到各處遊覽。後來連樓業也賣了,就更無牽掛。他有一點血壓高的毛病,但他是個達人,酒還是要飲的。他常常摸一下自己那粒生在鼻樑上的大痣,許多人以為這一粒痣令他發大財。有異相的人,往往被認為成形成格。梁狗仔生得異相,無端致富,人們也就更多傳說了。
前一年,他搬到唐人街來,可惜一年以後謝世了。
多倫多市飛躍的發展,敏感的投資人士競相而來,更令市面興旺,據移民部的估計,加拿大移民的總額,有百分之六十五到多倫多來。香港的投資客,特別在香港暴動以後,更視多倫多為他們遷地為良的首選。
正是:多市江波容釣客,五龍潛水起波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