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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回: 猛龍坐退香港客 那邊能保釣魚臺

 

香港來的移民,帶了現款,舉家遷來多倫多的,自一九六七年起,就有增無已。也有的到了多倫多,投資於地產,委託了親友,或信託公司代管後,又重回香港生活,每年歸來一次,表示不放棄居留權,這種人也實在不少。有的怕麻煩或以為費用過鉅,他們沒有一年一度歸來,過了若干年,只要不直接回加,經過美國,在水牛城下機,然後由親友用汽車開到那裡接,再開車回來,過關的檢查員,多半不問從那裡回來,也就可以重行入境而不須報,省了許多麻煩。來投資的香港客,大致來說,只有兩地吸引他們;一為雲高華,一為多倫多。

初期,雲高華以靠近海岸,和香港遙遙相對,比多倫多接近,所以,不少人投資雲埠,而該埠幅員不如多城,大量的投資刺激了當地產業價格上漲。是香港人直接影響了雲埠的地價。那是不容置疑的事。多城就不同,城市的幅度大,人口多,而世界各投資集團亦不少,香港人的投資額,在比例上是少數,所以影響不如雲高華的大。本來,加拿大歡迎外來的投資。但是,自從香港對雲埠有的是影響,總有戒心。但加拿大是個自由的國度,不是非法的投資行為,政府還是歡迎的。

大約在一九六八年左右,有一個旅行團到雲高華來,不到兩週,買下了一個巨型的商場,而且差不多在同一時間,買入了一個新開發的大公寓區,包括了三座巨型的公寓大樓。成交額在一千萬美元以上,付的是現款。這個集團,表面是由商人組成,包括了著名的銀行董事,地產商和劃則師。實際上,集團的成員,卻包括了香港著名的警界人物。雖然,董事會的董事,只有兩個他們的代表人。可是,看來頭,這兩人所代表的資金,足夠控制多數股權,也就是說,這兩人實際地操縱了這個投資集團。

在雲高華的投資,使加拿大人對香港投資力量,要重新估計了。也使當地人有一個錯覺,以為所有香港人來購買地產,都是現金,不要按揭。甚至,有些人望香港客,早日光顧他們待賣的產業,簡直當香港客是財神爺了。

這個集團不久便到多倫多來,地產業都千方百計去接近他們。的確,他們是大主顧。但是,結果都沒有做成他們的生意。因為他們碰到一個宣告破產的建築商,由雙方代表的律師斟妥,買下了整個地段和建築藍圖。

這個集團在多倫多,同樣成為投資界的話柄。他們確實可以和任何投資集團一較高下的。

在加拿大投資後不久,那幾位著名人物相繼退休了,他們每年在加拿大半年,在香港和東南亞一帶半年。巡視一下他們的投資事業,也算是旅遊渡假,週而復始,生活過得十分寫意。

但好景不常,風聲漸緊。

風聲漸緊的原因,從廉政公署成立便開始。這個機構,以其針對整個貪污問題,倒不如說,首要針對警界的貪污。從它籌備的時期,警界已密切注意。可是,廉署也不簡單,在未成立前,許多幹部,已奉命向那個部門臥底了。

能夠爬上探目,總採目的人,那個不是「眉精眼企」之輩,一點馬跡蜘絲,都給他們預測了全局。

廉政公署成立以後,許多被傳訊或者拘捕的人都不得已提供了不少資料,自然許多都與著名的警界中人,扯上了關係。到葛柏、韓森等被捕,公開的証詞,就更落實了。那幾個以「龍」來代表他們的權勢的探頭,雖然退休了。

但葛柏被引渡以後,「龍頭」就發覺情勢不對了。

他也不是等閒之輩,還有許多他的舊部屬,仍是効忠於他的。警界人拜關公,講的是義氣,「龍頭」接到葛柏起解的消息,他立即採取一系列行動。首先把雲高華的大商場和公寓大樓賣了,全部現款回籠。買得快,放得也快,乾淨俐落,又哄動了雲高華一陣。多倫多市的產業,因有代理人,而且在一公司名下,扯不上多少關係。他們的法律顧問,認為沒有問題,所以不必售出。到香港政府採取行動,知會加拿大,要凍結那些著名人物在加的資產時,已經棋差一著。銀行戶口點滴不存,產業也沒有了。

而且,一個屬「龍頭」名字的人,坐飛機從雲高華離境。

兩日以後,有三個穿著便服的人到了雲高華:一個洋人,兩個華人。他們攜帶了公文,到加拿大偵辦和引渡幾個退休的公務員。然而,從離境的紀錄看來,全部都不在加拿大,「龍頭」剛走了兩天,是最後一個離開雲高華的。事實上,他沒有離境,許多特殊人物,一人有三、四個不同名字的身份証者多的是。他是關係全局的指揮者,他只是將自己掩蔽起來。說實的,像加拿大這樣大的國家,要找一個人,談何容易!

這個三人小組,預備回港了。當他們在離加前一天,在飾物店選購一些紀念品,回港致送親友的時候。一位華人職員,突然遇上他的退休舊上司。

「小陳,」那上司已張開雙臂,一個親切的歡迎狀:「你怎麼會到這裡來呢?」

小陳奔過去,他們熱烈地擁抱著。小陳記得,當他初出道的時候,頭頂的上級,就是自己擁抱的人。

「凌SIR,因為有一件公幹,所以來到這裡。」小陳答覆了他的話,然後和他敘舊:「凌SIR你退休了四、五年,初期聽說你到加拿大,因為沒有你的地址,沒有方法和你聯絡,我是非常感激你的提攜。」

「不必客氣?香港各位手足可好!」

「現在有許多調遷了。例如我,就調到廉政公署來。」

「聽說廉署搞得很起勁。」

小陳面有得色,他是廉署的人,這是很自然的反應。

「你們年輕人,許多事都憑直覺。實際上,未必如你們的想像。」

「凌SIR,你指那一方面呢?老上司,你是自己人,還要你的教導和指點我。」

「廉能的政治是需要的,我不反對香港推行廉政。公務員能廉,一定先使他們能養廉,才可以廉起來。如果俸祿不能善廉,要他們不貪污,那真是椽木求魚,怎可得呢!」

「我不明白。」小陳有點懷疑這個論調。

「說警界中人吧!」凌先生唏噓一下:「現在比過去已改變了不少,以前的薪水,少得那麼可憐,是所有公務員中最低薪的。怎可以養家?那不是政府默許他們的貪污麼?地位稍高的,負的職責也重,政府要求他們破案,又沒有特別費,試問怎樣去找線人,還有那些連絡費、獎勵金,誰能長期義務呢?」

「你不就是個廉潔的人麼?我們曾檢查你的紀錄,一點貪污也沒有,已把你比作我們的榜樣了。」

「小陳,不要憑直覺,戲法人人有,巧妙不同而已。有些知有所止,有些不知所止。但如果論污穢,像和尚吃狗肉,吃一塊穢,吃兩塊一樣穢,同是穢了,不過小穢與大穢的分別而已。」

小陳好失望。眾人的偶像,廉潔的榜樣的人,在自白中卻否定了自己。凌先生繼續說:「香港政府的公務員,能有機會貪污的,是大有大貪,小有小貪,能廉的人,不是沒有,但很少了。要負責,香港政府先要負責。還有,貪官的財產充公了,如果用於慈善,或另設專門戶口,用於廣大被搾取的市民身上,你們的工作的意義就大了。現在不同,多了這一筆額外的收入,只是解到倫敦去的盈餘數字,多幾個圈圈罷了。」

小陳有點氣餒,他能說甚麼呢?

「你這次公幹,想必與猛龍有關吧!你知道,洋人有洋人的圈套,他們對待華人就不同了。現在他們都不能回港,等於一生放逐,這種懲罰夠了,不必再把以前的手足,弄得家散人亡,留個面子,大家好相見吧!」凌先生滔滔而談,像全部衝著小陳的任務似的。說到這裡,更可像千里來龍,到此結穴。忽然,他轉了個話題:「小陳,到我們的家坐坐,多年不見,難得有機會一聚。」

小陳見到故人,本來一番興緻,但一經交談,似是有為而來,恐引麻煩,只可告辭了。

小陳走了,凌先生目送這一個青年的背影,不錯,他是有為而來的,倒感觸了半天。

猛龍的確夠手段。他繼續隱居在加拿大,看來還有一段日子,不過,以他的鍊歷,保自身的安泰,應該是沒有問題的。

一場風暴,到港督宣佈不究既往的保証後,應該漸漸扯淡了。過江的猛龍們,他們今後廁身僑社,能夠有一分熱,發一分光,以他們的財勢,和過往豪邁,未始不是僑社之福。

本來,僑社是中國人寄生在海外的社會,血脈仍與國內相連,國內統一,僑社統一,國內分左右,僑社也分左右,國內有運動,僑社也有運動。

近三十年來,僑社早就形成為左右對抗的局面,有的明的,有的是暗的。真是明爭暗鬥,各有勝負。論基礎,當然右派歷史淵源勝,論方法,則左派以組織勝。由於右派的方法陳舊,雖然人多勝眾,但無法結合起來,甚至步驟不一,互扯後腿。所以,有可勝的條件,卻沒有勝利的方法。

左派雖然人少,但命令貫徹,把握主動,雖沒有可勝的資本,卻能處處佔了先機。所以,結算起來,彼此扯個平手,應勝的不能勝,所以應敗的就不敗。而且,間有突破性的衝激,反把人多勢眾的一邊,衝得七顛八倒,好久才穩得住陣地的,也不是沒有發生過。釣魚臺運動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証。

保護釣魚臺運動,在開始的時侯,本是中國留美學生,基於愛國的熱情,所自動發起的。愛國的呼號一響,使全世界的中國青年奮起,一致聲討日本的侵略行為。香港的學生更舉行罷課,來支持此一愛國運動。於是,這個運動,發展成為全世界華裔學生反日的大聯合,他們從一個學校串連到另一個學校,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,結合起來,為聲討日本侵略而大聲疾呼!

然而,這一個運動,漸漸發展成為攻擊中華民國政府。因為當時中共,仍沒有與日本建立邦交,所以一切罪証,都推到當時執政黨──國民黨的身上,認為日本敢侵佔釣魚臺,主因在國民黨政府對日外交軟弱之故。學生們提出了:「內除國賊,外拒強權」的口號。把矛頭對準了政府,反日卻為次要了。學生們用「握拳」作為「保釣」組織的統一標幟,到處開會串連。許多著名的大學,成立了「保護釣魚臺運動委員會」。加拿大各大學的中國同學會,同樣地亦與美國各大學的「保釣會」串連,彼此間訪問、演講,都集中攻擊中華民國政府。在許多集會上,掛的是「保護釣魚臺座談會」,但談的是臺北北投的妓女生活,和被剝削的鑛工,或被管制的雷震事件,許多都與釣魚臺扯不上一點關係。

多倫多市的中國大學生們,自然也組織了「保釣會」。有一次,還準備了一具黑色的紙紮棺材,扛著在唐人街遊行。

本來喚醒華裔的僑民,為了保護國土而抗爭,是一件義不容辭的責任。可是,以這種神聖的外表,來作為兩黨闀牆的掩飾,無疑是強姦了許多真正為保護國土而吶喊的人們的真意。

在保釣運動發展到最高潮的一段日子當中,學生們經常集會,左有左的集,右有右的集。但右的對外活動不多,只是時常約集自己人開會應付,而許多慷慨激昂的發言人,到付諸行動的時候,不是那天沒有空,就是請不到假,無法參加云云。所以開會儘管開,行動的不多。

有一次,有人買了近一百本「釣魚臺專號」的雜誌,開會完畢,大家推舉那幾位說得慷慨激昂的人士到保釣會分派。

那個所謂學生主任委員說:「我是不能露面的。」

「多倫多的地頭不熟,怕找不到地方。」一個外埠來的委員也打出這一手太極。

「我不會講廣東話。」這也算理由。

「我年紀這麼老,不及你們年富力強。」一個初露頭角,還不到六十歲的人,領受政府津貼的也推卸了責任。

「看來,這個豬骨頭,又是你和我的了。」一個講廣東話的青年向他一位朋友說:「他們那些人,只想爭職位,比高低。誰肯真的去幹!」

果然不出所料,大家推三搪四,結果又是那兩個完全沒有職位的人幹了。他們一個開車,一個挽著那包雜誌,到「保釣會」集會的地方去派了。

「保釣會」是有打手的,但不好意思在會場中揍人,眼巴巴看著他們派完,以為待他們出來才揍他們一頓。想不到他們也不笨,一個不知那時先溜了出來,開車駛到集會場所,另一個見車到,便立即衝出來,上了車。那些打手想攔阻已來不及。便想攔車,想不到開車的人,一點不含糊,開著馬達,那管誰擋著呢?反嚇得那幾個打手趕快讓開。

當他們回到集會之處,繼續聽到的又是那幾位高調的「學者」們,慷慨地發言設計了。

「保釣會」由愛國的運動轉移了方向,成了統戰的組織。逐漸地,許多人退出;不幹了。後來保釣份子,差不多全是清一色的左派份子。

當時的集會,攻擊國民黨政府的,主要是沒有與日本人力爭,是無能的。而且,和日本簽訂和約是錯誤的;中國不應忘記日本人侵略我們八年的血賬。

可是,到以後中共和日本建交了,許多華僑問當時的保釣份子,為甚麼不去抗議建交呢?不再和日本算那八年血賬?為甚麼中共表示到釣魚臺捕魚的漁民,是無意駛進該區的偶發事件。豈但沒有力爭,簡直是向日本人道歉!為甚麼當日意氣風發的保釣份子,今天不敢哼一下呢?

但誰有時間答覆海外華僑的問題呢!釣魚臺在地理接近我們,兩個政權只用這事件來攻擊對方,但誰也沒有用行動來保護。哀哉!吾人神聖領土!

中共文化大革命以後,美加華僑社會被波及了,釣魚臺事件應該是革命輸出之一。臺灣的工業成長,外銷美加的商品,在唐人街也發生了影響力。國內的變動,華僑社會被波及,是有目共睹的事。

有一段時期,臺灣貨的售量比大陸還要多,特別是「馬蹄」、竹筍、毛菇、鳳梨,好幾年全是臺灣貨,現在則是與大陸貨平分春色了。但論醬油,大陸的珠江牌,至今仍無抗手。至於道地藥材,亦為大陸所獨佔。從政治到經濟,唐人街受國內影響是無法避免的。特別大陸與蘇聯交惡以後,因為要爭取其他與國,從乒乓外交攻勢開始,入了聯合國以後,接著在美國設辦事處,一連串對外活動都加強左右兩派在僑社的鬥爭。

美國一直對中共進行的禁運,要到尼克遜訪問大陸,雙方簽訂了「上海公報」才解禁。在此以前,大陸貨是不準入美國的,但美國唐人街對大陸貨的需要,是有增無已的。特別是藥材,和大陸才有的土產。這樣,許多香港的出口行,要先運到加拿大,才由加拿大從陸路偷運入美。加美兩國接境的關卡很多,美國的邊境檢查人員,是防不勝防的。有的也明知道而放行。當然,這又是非錢不行了。

從雲高華到美國比較困難,因為路程遙遠。但從多倫多到水牛城,兩個小時便可到達。有些偷渡商人,乾脆在尼加拉瓜(瀑布)市租了貨倉,分別用貨車、汽車日夜不停的進入美境。這些商人,有的甚至和關卡的人員打通了關係。因為運入的貨,多半是唐人街需要的藥材和土產,不是毒品或禁品。也就樂得坐地分肥,所以,法令儘管禁,還是源源不絕的在唐人街出現。許多加拿大華商由此致富,算來為數不少。

幸與不幸是相對的,有個致富的偷運商,因為和美國黑社會勾結,以後惹了許多麻煩。結果到最後,他選擇了本份,放棄許多既得的利益,還我本來,雖然保得了性命,但十年的時光,總算交了白卷。得到實際利益的,只有那個美國黑社會的洋人。

但許多憑著自己的運氣,做走單幫的獨腳大盜,他們靠碰運氣,就更有幸有不幸之別。僥倖的幹得一年半載,有了墊腳的本錢,在致富的途徑上起步快,遇上幾年地產暴漲,買得幾座房子,幾年下來,漲幾倍的價錢,也可以面團團作富翁了。不幸的,禁貨被搜查到了,輕則充公罰款,重則拉去坐牢,連貨車也充了公,坐牢出來,人事全非,加上一貧如洗,能不觸目傷懷。

自從加拿大法律規定了最低工資,唐人勞工偷渡到美國才減少。在以前,許外專偷運唐人入美境的,正如偷運大陸禁貨一樣的多。他們為偷渡者準備了加拿大籍居民証件,頂著偷渡者的名字,因為証件沒有相片,許多過關了。有的關卡檢查人員很仔細,看了出生年份,身的高度,稍有懷疑,便追根問底,如果是頂借他人的,終於問了出來。因為偷渡是出高價的。那偷渡的人,一到事敗之時,為求自己脫身,當然供出真相,是繳多少代價,由那偷運者安排入境的,他是無知等等理由,坐實了偷運者的責任,這一來,那偷運的人可就罪大了,這是屬於刑事的違法,是要坐牢,還要罰款的。一坐就三、五年,獄滿出來,雖然不是滄海桑田,但人事多變,不知是怎麼一個世界了。

這正是:依稀當年事,誰憐此夕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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