NEW: 新作:《如何寫出好文章》(專著)、《情歸》(小說)、《中華民國能沖出百年宿命?》(專著)

中、西作家與作品表現的同異 11/3/2019 6:20:49 PM

《詩論與詩人》補遺(許之遠) 7/5/2019 4:51:15 AM

第九章:自學可成詩人 3/14/2019 11:49:10 PM

附錄2:陳新雄近體詩格律 3/14/2019 11:41:00 PM

附錄1:詩學的基本常識 3/14/2019 11:32:13 PM

第十章:詩的高妙與評詩 3/14/2019 11:27:42 PM

第八章:古今詩人的評析 3/14/2019 11:22:15 PM

第六回:新會文人世出 同鄉本市揚名

 

中國人的重鄉土,有謂「人不親土親」;就是重鄉土情義。尤其遠在異國,對來自鄉土的同鄉問訊,一點點零碎的訊息,都會引起一陣陣鄉思。王維的《雜詩》:「君自故鄉來,應知故鄉事。來日綺窗前,寒梅著花未?」王維這首五言絕句,以仄起平收起韻,是五言絕句的正格;平仄在絕句有嚴格的規定,與古體不同,很講究格律的。嚴格來說,這首《雜詩》不但出格,而且重複用『來』字,看官,五言絕句只共二十個字,卻有一字重複,而且還是個起韻字,這兩種缺陷怎麼還是名詩?且入選《唐詩三百首》?它好在哪裡?妙在哪裡?為什麼瑕不掩瑜?傳誦千年不衰?原來它的好,在故鄉最普通的訊息:普通到時令必到,時花必萎,這些小事,都撥動遊子思鄉的心絃;普通事也是大事,這正是重鄉土情義。妙在哪裡?妙在一連四句,全是問話的,關切之心,期待來者必答之情,躍然紙上。看官,律詩是嚴謹的,而律詩以《黃鶴樓》為第一;該詩也是出格,且頸聯表面已不工整了,卻是律詩最好的一首,神妙在解不開的思鄉情結、化不開的鄉愁。高手大家,不受格律羈勒。

狹義的僑鄉,指廣東四邑,地屬古岡州。華人來到多倫多,其始都屬四邑人,結社叫做「岡州會館」。後來才分邑而結社。「岡州會館」是由新會人士主導,據老一輩的相傳,分邑結社以「會然別墅」最早,別墅是有別於家宅;是供小住暫駐之所,為什麼叫「會然」?問之鄉親,也都焉語不詳。也翻過《辭源》,想找到它的出處,都沒有註條。「會」是 否即新會之會,取出一字而帶起全銜,有舉綱目張之用,此人定是雅客。新會文風鼎盛;自古已然,於今不墮。遠的不說,明代出了陳獻章,人稱白沙先生,是個理學家、史學家。宋叛將張宏範降元,率兵艦追宋帝昺於新會崖門,與宋將張世傑水軍決戰,世傑兵敗,張秀夫抱帝昺投海死;宋亡,張宏範在崖門立碑,刻石『張宏範滅宋於此』。白沙先生到崖門,在石碑的刻字加了一個宋字,變了『宋張宏範滅宋於此』。史家認為這個字乃「一字之貶,嚴於斧銊」。這一個字,落實他在史上的貳臣地位。

清末民初出了個梁啟超,文名籍甚。新會人到多倫多來最早,《洪鐘時報》的主柱如上述之創堂元老呂成、林鶴年和總編輯林普慶,都是新會人。

「會然別墅」的舊址見舊唐人街的Chestnut St.,以後搬到Darcy's St.,到後址的時候,主持人為薛毅夫;薛先生也算是個文人。據許炳坤(新會人)說:在薛先生手中「會然別墅」的前面,就加上 「新會同鄉會」幾個字了。

新會人士在多倫多唐人街,有許多著名人物,例如李挺堅翁,以殷實和提拔改進,很得人懷念。他經營的「生同盛」,除門市外兼做批發生意,有雜貨、罐頭,還有蔬菜,也供應本市以外的鄰近小鎮,規範相當龐大。他不但經營有術,還在社團出錢出力。他是「中華會館」始創人之一;也是「李氏公所」的元老,到他退休以後,常到新會鄉親經營的「利求公司」,義務幫忙林氏兄弟;其提拔後進熱心可見。挺堅叔在Huron St. 有整棟柏文公寓,約20多個單位,僑社的善舉,他都不遺餘力,其樂善好施、富而好禮,是個典型足式的善心人。

另一位林進寧先生,是「廣州茶樓」主要股東,人極謙厚。其夫人即林黃彩珍,是第一個在多倫多獲頒加拿大勳章的人。對反對苛例、反歧視華人,反對徵收華人商戶和各種運動的請願隊伍中,都有她的身影。她獲頒勳章是實至名歸的,她三位女公子中,有兩位(瑞貞、瑞萍)做過我的學生。自此每次見到她,她還是跟女兒一樣叫我做「先生」(粵人稱老師為先生)。林進寧有這一位賢內助,「廣州茶樓」; 鼎盛了二十年,一直至他們退休,林黃彩珍長於交際,「廣州茶樓」又接近市政府,好吃中菜的市府職員,大多認識這一位老闆娘,舊唐人街時代,正是林黃彩珍最光彩的年華,並且是無可取代的婦女領袖。林進寧夫婦和陳文光太極拳師、馬笑如畫家是兒女親家,俱有聲於時。

林益烈翁是舊唐人街的殷商,除了是「萬國」、「荔園」的大股東外,還擁有旁邊的「再來泊車場」。唐人街位在市中心,寸金尺土,林翁坐擁市面精華地段,很難估計他的身價。他是華人第一個在多倫多養馬的人,參與馬場的賽事。我有一次假期,他知道就邀我到Fort Enrie馬場,看他的馬出賽。他那一天興緻勃勃,向我介紹他的馬,我曾任Shell Canada Ltd.(蜆殼石油公司)市場研究員,用過電腦方程式分析賽馬贏錢的機率,根據馬匹狀況、馬廄贏輸紀錄、騎師勝出機率和投注的資料做分析基數,不論單方面或混合,賭客無法贏得馬場,勝算的機率小。從此以後就不上馬場。林翁知我不賭,臨場就我保證他的馬必贏, 而且說剛才還到馬房問過騎師,保證博殺,如無意外準贏的,你遠道而來,為什麼不贏點路費,汽油錢呢?他這一說,我就不好意思不下注了。

看官,可像世界人類都公認:中國人是個好賭的民族。這真是天大的冤枉;外國接觸到中國人,近代以澳門、香港為最早。英國人賽馬明明是賭博,卻說是紳士高尚愛好的體育,教香港人投注,是學習高尚紳士的愛好,和具有慈善事業的精神。馬會的盈餘,支助了慈善事業,當成英國殖民地政府的德政,還省了公帑,匯回「祖家」,供養一個龐大的帝國。到中國人嗜賭馬如嗜鴉片煙的時候,就落實中國人好賭的惡習是與生俱來的。「賭波」明明是英國爛賭的天性,在香港沒有賭場,不像賽馬設個馬場;因此沒有藉口剝削,不提「賭波」是愛好體育了;硬說是違法的,因為沒有抽頭。澳門地方小,又沒有天然資源,索性變本加厲,公開招標,承辦賭場,還規定投標者以「娛樂公司」做名義。「娛樂」人民,當然也是德政。澳門政府的稅收,澳門的「葡京娛樂公司」佔了八成以上。香港賽馬號召力太大了,澳門試辦過,但虧了本,來個別開生面的賽狗。也是使人趨之若鶩,馬之上還有騎師鞭策,狗的人為作弊更多,賽前飲了一肚水,怎樣跑?或者在狗的腳趾用銅線綁一陣才上場,又怎樣跑?就算不做手腳,特別安排發春期的母狗和一隻大熱門雄狗接近,在上場已經嗅「異味」,那隻雄狗絕不追前面的電動兔子,保證跟在那母狗的屁股後面追,那裡有勝出的可能呢?澳門跑狗賺錢,洋人又說中國人連畜生也賭,和鬥雞、鬥蟋蟀都落實中國人好賭的惡名。他們忘記誰是作俑者。

除了澳門、香港,外國人接觸的就是海外華人。舊唐人街許多賭博館,人贓俱獲被拉上警局,安排再上法庭受罰,屢見不鮮,也坐實了華人好賭之名。洋人沒有想到華人打光棍,是家人不能前來,以至精神的苦悶;這些基因,都是因為在歧視的法律下造成的,當地洋人沒有責任?聚賭已是懦弱性的找尋刺激的方法了,洋人不示威甚至暴動才怪。這種不人道的法律,不道德的加上惡名,真是不吐不快啊!

回頭再說林益烈翁的馬出賽,是我不賭馬以後再賭的一次。馬一出閘欄,的確跣一下,但不到三分之一路程,馬失前蹄,騎師沒有傷,但已引起一陣驚呼。而當然下注者全部泡湯。「大熱倒灶」是也,此馬受傷,便人道毀滅,畜生何故?而「馬上畜生」安然無羔,是那個「畜生」之錯呢?只有天知道。這種經歷,奉勸我族裔:作壁上觀無妨,賭馬的風險和變數太大了。如果把生活費作賭注,真是不值得。我們還是用我們的智慧和能力,在人的場所賺錢吧!林益烈不但是個實業家,他對華人的權益爭取,是不遺力的,是華人在自由黨一戰將,歷次選舉,他都會拍門提醒去投票的。

新會人在多倫多定居而有聲於時者不少。我有一位宗叔許奎,雖然他的父親也在多倫多,但他是以留學生身分來的。留學生在歧視華人的年代裡, 同樣因是華人而歧視,不會因留學生的身分而改變,但奎叔懂英語,參加一些當地團體的活動,認識當時安省省長Leslie Frost,所以在他畢業的時候,省長幫助他留下來;奎叔請了六個人做推薦,包括兩位神父、兩位國會議員和兩位當地警長。得到移民部的批準,從此打破華人留學生畢業後必須離境的法例; 也是第一個華人受聘為安省電力公司的工程師。新會人還有一位著名建築師許文傑先生,他曾參與Eaton Center的設計工作。這十年來,新會的專業人士更人才輩出,數不勝數了。

近三十年來,新會人林仲文兄崛起僑社,他17歲到多倫多來;和同鄉周洛漢君合營乾濕洗衣業,是最早從手工業轉營到以機器操作為主的商戶。他是繼黃衛青以後成為安省「中華會館」的主席。黃先生做了18年主席,只有一年中斷,由周天祿接棒,但黃結案以後又回朝,一直到林仲文接任才終止,林主席先後做了12年;「中華會館」修章以後不久由彭以德接任,林兄再任一屆,繼者耿慶武、陳蔭庭、鄭偉志。到陳蔭庭再任時,會館出現分裂了。這個有歷史和代表性的社團領袖,盼望她能繼往開來,做到領袖群倫的風範;更不要效仿黃、林合做了三十年主席而阻擋賢路!

「新會同鄉會」(含「會然別墅」)的鄉親,以歷史淵源,比較接近致公堂,後來由洪門的盟長葉玉麟先生接任理事長。可惜玉麟兄英年早逝,幸後繼有人,目前由其哲嗣葉國良先生接任,這已是後來的事了。

新會的文風在海外也不賴;我記得有一位湯秀先生,寫得一手好詞,但他是個職業廚師。湯秀有一點口吃,期期艾艾,雖然不善於詞令,卻擅於詩詞,真是人不可以貌相。有一年,他來向我辭行,要到美國去,據說要和友好開餐館,我有點捨不得這位文友遠別,一時感觸,寫了一首送別的詞,調寄《解佩令》藉表依依:「旅魂勞苦,中年哀樂,已銷磨多少英雄氣,付與文章,一半是,壯懷聊寄。幾人識、寫都無謂。 新亡好友,又離知己,竟分嚐死生滋味,休上高樓,望窮盡、海天藍蔚。到明年、問君歸未?」那時,我另一位文友張贛萍在港逝世,又逢湯秀辭別,一時感觸寫的。然而,湯秀真的一別去如黃鶴。20年未見了 !人生參商,真不知涕淚何從!

新會梁啟超對中國近代影響很大;其學術思想的影響又比政治更深遠;詞章已在其次了。梁著的《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》。上接對王陽學派的批評,下及有清一代的學術思想。梁任公的真知灼識,教人敬佩不已。這本書是民國二十五年在上海「中華書局」印行,是我的老師史景成的藏書。史師是多倫多大學東亞系的兩個創系人之一;另一位是Dobson教授。兩人都是我的業師,後者做過邱吉爾的政治顧問,後來派到中國戰區做蔣委員長的顧問,在重慶和蔣家過了三個聖誕。晚年對我說:很想見一見蔣緯國,適逢世界第一次漢學會議在臺北舉行,我當時向新聞局派駐加的代表羅啟(當時尚沒有代表處)推薦他,Dobson師終於成行。翌年他便逝世;當日多倫多的《環球郵報》整版介紹他的事蹟。是他翻譯中國名詩的能手,有廿九首原已翻譯好了,我做學生的時候,做了部分的助理工作,他喜歡用毛筆字印行,我只好做書寫的工作。全部原稿和中文原詩的寫字都準備好,他卻突然過世,他的哲嗣在清理遺物時掉了;我在追問時已經無法挽救。這是他半生的心血,就此付於東流,也是中國詩流傳到西方的厄運;特此誌之,史景成師年逾九十才過世,他的中文藏書在逝世前一年,要我到他的家先挑選;因此許多市面上買不到的好書,區區蝸居或可發現;以上梁啟超的遺作就是一例。

僑鄉人士不但在唐人街舉足輕重,對近代中國史也一樣,又如伍朝樞,字梯雲。巴黎和會廣東政府的代表,全國統一後做過外交部長和駐美全權公使。比伍朝樞早一些年代的伍廷芳,和伍朝樞是叔侄關係,也是僑鄉四邑的新會縣人。有一本《當代中國四千名人錄》亦記伍朝樞新會人。《近世人物志》(重印:臺北國民出版社)有關伍廷芳,只記歷史人物對他相關的評論,翁同龢在筆記有:「熟洋人律例,有志氣,非徵召不至,不應諸侯之聘也。」伍廷芳看到孫中山的萬言書,寫了個介紹帖往見李鴻章。李以為他求官而來,聽到孫一口廣東腔的北京話,連來意都不問就端茶送客。從此,孫先生認識到清廷大吏難以相謀為國,專心革命之志更堅定,伍廷芳在民國後做過外交總長;南北議和時做過南方的代表,記憶所及,他的幼女伍志梅,行憲後做了國大代表;伍廷芳在1923年逝世,孫大總統明令國葬。伍姓亦為臺山縣大族,拜的祖先,亦與新會相同,以春秋時代伍子胥為始祖。吳王夫差賜伍子胥死,伍對左右說,可將我的頭顱割下,懸於城門,可看越兵入城,後勾踐沼吳,越兵入城而吳亡,但伍子胥看不到他的子孫在美、加兩地,一直興旺至今。

新會文人輩出,但亦尚武。林一菁師傅也是新會人,他留兩撇小鬍,但疏疏落落,像個文弱書生,還有一點仙風道骨的飄逸,乍看之下,頗有臨風玉樹之姿。看官,這個模樣,很容易給人有弱不禁風的感覺,經不起一推。可是,如果懂得武術,一看便知是個行家,原來他是個螳螂派高手。螳螂門始於明末清初,由山東王朗創立,南傳至廣東來,民初全國性的武術總會稱做「精武體育會」。是 大俠霍元甲不甘外國人稱我國人做「東亞病夫」,起來提倡體育、武術健身;恢復我國文武合一的傳統教育,要有尚武精神,所以叫做「精武體育會」,一起來強身,要洗去病夫惡名。霍元甲胸襟恢宏,不論門戶,能者居領導地位。螳螂派六傳掌門人羅光玉曾擔任該會總教練。從此,螳螂一脈便發揚全國。林一菁是羅光玉的再傳弟子,師父孟昭光亦是螳螂發源地的山東人。林一菁在1953年便在本市「林西河堂」開「螳螂拳術班」,後來又和任禮旋師傅合辦「北螂門空手道聯館」至1980年才設「螳人輔導會」,作為螳螂門人聯誼和練螳螂武術的場所。螳螂派善跳躍,拳腿兼顧,注重快速轉變身形。我們如果熟悉螳螂的躡步,出其不意的快速攻擊,就了解螳螂的武術身段,林一菁武功有成,連身段也像螳螂,長手長腿,跳躍功夫了得。

林一菁沉默寡言,也冷漠得像隻螳螂;他不但功力了得,跌打醫藥俱擅。是個典型的文武合一的師傅,以發揚儒家思想為會規:「弟子在家則孝於親,出門則恭於長上,謹言慎行而有信,博愛大眾而親於仁。」他是個言行相符的武術中人。和本市「精武體育會」羅景熊師傅友善。羅師傅為溫哥華土生,卻是繼承「精武體育會」的精神,禮失而求諸野,我們也許會想不到霍元甲當年的尚武風範,卻由一個土生土長的海外華僑繼承下來。羅師傅熱愛國家民族,弟子遍及各種民族;各種族的膚色都有。羅師傅人如其名,虎腰熊背,擅於洪拳,八十開外的年紀,長拳猶虎虎生風。武家有言:「拳怕少壯,棍怕老狼。」我曾多次有緣看羅師傅教拳,其氣壯力雄,一拳一喝,氣勢懾人。離開練武場,羅師傅像個長者,慈祥的微笑,執手殷殷,的是個長者。稍比他年紀少 一點的老兄弟,也是一位武師,叫做陳積。積叔是羅師傅的同門師弟,甚麼都好,只是落肚三杯,拳頭就歷歷發聲,大家就有點怕,但都知道羅師傅出現,積叔就安靜下來,歷驗不爽的。有分教:新會忠良重典範,伍員遺裔到僑鄉。


2013年 許之遠 版權所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