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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回:租散房生財有道 看掌相回味無窮

 

看官,一筆難寫兩頭;僑鄉同鄉會和鄉親說過以後,才能再說唐人街西遷到今之新市府和對面皇后西街Sheraton Hotel這一帶的地段。Sheraton這個地段,正是當年張昶霑的Casino戲院院址和幾戶零星的雜貨舖。戲院星期日長租給「中華會館」籌款的院址,放映的全是「粵語殘片」。當時新式的《龍門客棧》武俠片還沒有出現,粵籍華僑既聽不懂國語片,只可看粵語片了;還是一週一次,所以常常爆滿,卻落得每年籌得100元,養肥了一些人,那是無庸置疑的事。

就以Sheraton Hotel的地段為起點,再向西移,有一間雙舖面大的車房,專做修理汽車和換車輪呔的生意。叫做「越華汽車修理公司」,應該是華人開設第一個車房吧。東主廖崇憲和合夥人何先生;但廖崇憲出名,很多人以為是他獨資的。廖崇憲很有頭腦,幾次轉變都賺大錢,最後在烈治文山開設大餐館。那個時候,還只此一家,不像現在成行成市。可知廖常得風氣之先,帶領潮流的。「越華」將舊輪呔賣給陳宇;陳是後來聞名香港陳廣就的父親。我來加的時候,還和廖崇憲做起朋友來,不過那時他已遠離唐人街,到了烈治文山開餐館的晚年了。陳廣就也很有頭腦,把輪呔運到紐約去賣,結果做了幾年,賺了大錢,在紐約投資地產,並且發了達,返回香港做富翁了。我在九十年代到香港,他還很健康的找我飲茶,一別十年,不知近況了。「越華」後來賣給張阿甫。阿甫將它變成咖啡店;但大部分改成房間,經營賃散房的生意。看官,六十年代租賃散房,是一門極賺錢的生意。由於當時租賃法例還沒有訂立;租時鐘、過夜或每日計算都可以,管制全無,門前寫上Roomming House便可,甚至以光管顯示,沒有人干預。住客交不出租錢,不像今日經過冗長的手續,還要租務法庭判決,又經一週的預警,再不交租才可交執法者執行。如果租客又交了,你還得又等他不交時,重新再重頭做起。總之手續之煩瑣、繁多,教你所收之錢,遠不及精神和時間上之損失。所以住客有恃毋恐;這裡是保護窮人的天堂,大概沒有過譽。與六十年代相較,不可同日而語。那時的房東與住客的關係,沒有現在那樣扯得複雜,關係只有一種:金錢交易。要住房就要交租,不交錢就得離開。如果不離開,打個電話警察局,自然派個警察來執行。好的房東還讓住客收拾行李衣服,不好的統統丟到出街上去,完全不須負責。「房東與住客條例」(Landlord and Tenancy Act)到七十年代中期才訂立,以後更日趨左傾,一面倒向維護住客,近年才稍為修正,不致完全不利於業主,房地產生意又才好起來。租散房的生意好做,從五十年代起,唐人街就出現不少Roomming House;有的用中文寫上「旅店」;但旅店比Rooms較好一些條件,惟與今日相較仍屬簡陋得多。等於今日租散房的條例,與當日不一樣。時代是進步的,人的尊嚴也日益講究。今日的唐人街,已看不到經營租散房的生意。租散房與租房不同;唐人街的租散房是按時、按日算的;不是單身漢今日租一個按月算的住房,是按月按年算或訂有租約期限的。

由於租散房幾和旅店沒有甚麼分別,收入好,大家搶著做。我來的時候,唐人街除張阿甫經營的Roomming House外,斜對面有吳始濟翁經營的「大三元旅店」,張阿楠經營的「新亞酒店」;Rooms有許昌雅翁在Pembroke St.的大屋;劉子澄翁在Shutton的大宅等皆是;都是賺錢生意。

皇后西街到了大學街,唐人街不得不止步了。我們再從Sheraton Hotel北向,就是新市府和廣場,當時就是依利沙白街;這條街是接上市府的背後,直到書院街(College St.)為止。舊唐人街以這條街為中心,到登打士西街的兩翼為輔的,北上阻於巴士總站。這一個十字地帶,如以五十年代算起;到1975年正式衝出大學街(University St.),前後經歷四分之一世紀的黃金時期,如果今日到那裡去,若記得1975年之前,當有今非昔比之感。現在雖亦有華人商戶存在,但零落的若斷還續,頗有蕭索的肅殺味道。

目前市府廣場,就是以前依利沙白街的南端。這一帶華人商戶,都各有特色,其中一間,叫做「生源雜貨」,是曾任《醒華日報》經理李自強的父親開的。窗櫥掛了一個穿著蓑衣的草人,戴著笠帽,是中國農村雨天常見的農夫裝束,很吸引洋人駐足而望,算是招徠術之一;旁邊便是「竹林酒家」,東主劉希霖;再隔壁便是「新世界旅店」,也是張昶霑的。張還擁有Casino戲院,華人都知道他擁有一妾,芳名美顏。張當年算是唐人街富翁。這些店戶的對面,窗櫥紅漆,寫著占卜看掌相和看水晶球。從外內望,相者顯然不是中國婦人。原來是個吉卜賽女郎,年歲也不少,是個中年婦人吧;眼睛黑白分明,鼻子直挺,若咧齒笑,不失美人胚子。但吉卜賽人,不論男女,都有點風霜久歷的味道;在女性來說,少了一點柔嫩,卻多一點滄桑感。這一位吉卜賽女郎,也同樣有一點滄桑味,正是人生經歷的痕跡。不論用紙牌占卜,或看水晶球,都有一套說詞;人生練歷多了,會產生一種說服力。唐人街沒有人說她看掌相占卜靈不靈,卻另有業外的評論。

看官,吉卜賽這個民族,從那裡發現,怎樣變化?歷史難有定論。從外形看:黃皮膚、瞳孔和毛髮都是黑色,這兩點和中國人沒有兩樣,但觀骨高秀就像東亞。所以初到歐洲時,歐人誤以為埃及人,英語稱為Gypay。但他們自稱來自多瑙河沿岸,因此有人稱之為Agysee。北歐以為是蒙古人。其他如德、奧、意、波等稱之為Zigeuner,意是欺詐、魔術師、卜筮者。全世界這一族據估計應在百萬以上,北美也有廿萬間;唐人街只佔此一個。她出現的時候,「四三苛例」在取消的初期,街上人來人往還是黃皮膚、黑眼睛的華人單身漢比較多;有「同是天涯淪落人」之感,大家都頂著歧視,難免有點惺惺相惜的好感。生活與前途都沒有甚麼憑藉,來個下馬問前途有的是,何況這位吉卜賽阿姐,有時無聊,還巧笑倩兮斜倚一下門前,或走出來與隔壁華商寒暄一番,以示熟絡;所以入店請教、問休咎的華人很多。價錢以簡詳分別有異,例如問現狀,卜姐那副紙牌,教你拈三個,她便可以解答,這只是一元兩塊,視情形而定。再詳細的如流年,或看相看掌甚至看神秘的財運、桃花緣與劫的水晶球,價錢也不一樣。有時也因人而異,如果卜姐喜歡,她不待你還價,已經伸手拉著你的手,來個輕搓慢撚,然後說你的手柔嫩真可愛;沒關係,價錢多少任你給好了,她把臉龐往前送,謎樣的瞳孔還又黑又深,看得人有點眩暈,雖然中年,但輪廓優美,眼睛像火燄的熱,燒得人有點窒息的感覺。「就這樣吧。」她不待客人回答,拉著你的手往裡面走,臨走之前,還把一個座牌:「請候片刻」往桌上一擺,就款擺著高挑的細腰,顧客就像被催眠一樣,很難有拒絕的機會。看官,此情此景,區區看相看掌之數就不足論了,以後情形,諸君各憑想像而定吧!唐人街當然不至於「鮑魚之肆」,但空谷幽蘭,大概也不能在這裡生存吧,卜者又是個甚麼民族?民族靠什麼生存下來呢?流浪者總須填飽肚子,她總不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就是了。少焉,她一撂秀髮出來了;他跟在後面。他推門而出,她說:See you next time。如果讀過徐志摩的《偶然》,此種情懷可做這個寫實了。此刻,卜姐又不知流浪到那裡去了!這正是:「人面不知何處去」,唐人街上失芳蹤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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