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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八回:貔貅坐鎮老薑刀 番攤牌九通殺咒

 

話說賭業,華人開設賭館,那是公開的秘密,舊唐人街時代,「即日開皮」的街招隨處可見。那是賭館的術語,「開皮」兩字,是粵語「開檔」的同義語。在伊利沙白街公開「開皮」的就有「華僑」、「大昌」、「大安」和「大進」。登打士街有「大華」。賭館職級分「大包」、「二包」和「三包」,各有不同的功能。大致來說「大包」又稱「總包」,可以不必賭,「二包」和「三包」有時還得做招徠,自己也兼賭徒身份,但也不勉強;不過,這類角色的人,好賭的很多,賭館的紅利,有時抵不上賭賬也多的是。賭館另設「睇場」。能做「睇場」,大半孔武有力,遇人「踢館」,就看「睇場」的功夫,不一定出手,是壓得住,也會息事寧人,開片是迫不得已的事了。還有一個「出番」,是對外的,主要是對付員警的「 檔」(拉人);這號人物,要熟悉所屬的警局。每個區有每個警局巡查的範圍。烏鴉那裡都一般黑,不是烏鴉又當別論。唐人街既有許多賭館,也不能每天都太平盛世。有時大家做做戲,輪番擔任主角,否則也難交代。例如這一個月,警局可能要破獲賭檔,預先做好準備,連冒認開賭的人也要準備好。如果「出番」也得不到消息。警員突擊而來,被破獲了,控於法庭,也將有人來承認他是開賭館的。一般來說,初犯的罰款不多,但警告不得重犯。可是第二次破獲同一個賭館,便找第二個來頂替,犯罰者已自己承認,誰也很難否認他。但法官每次看到自承是賭館東主,都是一些又老又病的老頭,家無恆產,心裡不相信又能奈何呢?也只可裝聾作啞便算。有時法官也好奇,問一些賭場的事,那個冒認的老者早已準備一套說詞,有時可憐兮兮說一套自責自憐的話,反正有翻譯來說。會表演的,還可能一把眼淚一把鼻涕,連法官也不忍再聽下去。過去老華僑也確有一股凄涼的身世,說到傷心處,動了真情,看在法官的眼裡,也不無動了惻隱之心,只象徵罰了個小數目。可惜這種表演,不能一再出現;第二次又有新人上場了。

舊唐人街時代的賭館,多半是店小樓舊的舖位;在二樓的,只有「大華」。賭館最外的一扇門,開個小洞,門是鎖著的。門後有人坐著,透過小洞,誰按門鈴都看得清楚。老顧客按鈴,看門的按一下門掣,自然請君光臨。遇上生客,會問找誰,說得出個名字,也歡迎光顧。遇到警員,或可疑便裝警員。司門者按個通知警訊,場內的就迅速「散水」(逃避)。賭場有規矩,大多早貼在牆壁,凡遇「 檔」時刻,各自收回賭注(現金),立即向後門散檔;這是為什麼賭場每設在地面的舖位上。如在二樓,也有「散水」的通道。司門者總能藉故阻擋一陣,已足夠賭客逃出。當然也有失手的時候,那就是預早設伏,堵死了後門;又出其不意的硬闖,破門而入,就會人贓並獲,不過這種情事不多。

賭場入了外門,還有一道內門,也是由司門者控制。內門的門檻之上,多數安上一個「貔貅坐鎮」的神祇,這是一隻青面獠牙的怪獸,聽說是獸中之王,睜眉突眼。貔貅之前,放著一塊大老薑,插著一把刀,刀口向外。顧客從門下進入,就是賭場。一般來說,「番攤」一檯,「牌九」一檯。「番攤」例由賭館做莊家;「牌九」輪流做;但不勉強。「番攤」分四房,可以買單番(正番)或夾角,四粒一組,餘者算開出之號碼。「牌九」共有三十二隻牌,每份四牌;共八份。「番攤」各買各的號碼。「牌九」除莊家外,若多過七份,可以搭單下注,搭單沒有主導權。兩種都要「抽水」,歸賭館所有,算是「皮費」。

「牌九」做莊家的,擲骰子要講氣勢,能有氣勢,似就能鎮懾一切。手捏著骰子,高聲大叫:「買定離手」,那就是示意不能再下注,然後大呼一聲:「殺」!下注的賭徒看他擲下的點數,眼睛都跟擲下的骰子轉動著,派牌的根據點數分牌,每份四隻牌;莊家等待下注者都擺好,然後自己開。一般來說,不會一下全開,先開兩隻,然後用手按著一隻,從頭至末按下去,如果按到好牌,能和先開的配合,莊家的臉上就不期然出現神彩;不配的壞牌,也會在臉上顯現出來;最後一隻就更重要。很多時,生死決定最後的一隻。賭徒對莊家,都有幸災樂禍的心態,站在敵對體,勝富敗貧是個結局。莊家擲骰講氣勢圖個吉利,莊仔(閒莊的賭仔)反其道在潑冷水。例如莊家大喝:「通殺!」有時就有人冒出:「未必!」莊家開的兩個牌,如是兩個壞牌,會出現許多冷嘲熱諷;另兩牌在手,隨著莊家按下的臉色也有不吉的議論。總之一場搏殺,和人生的榮枯大有關係。這就是刺激。看官,人非聖賢,在當年的歧視環境下,又少有正當娛樂;人在地北,家在天南。難道天天工作回去,關在四壁蕭牆嗎?稍交損友,很多就此染上賭毒。當地只怪華人好賭;華人又怪誰不准家小來團聚?

再說「番攤」;在唐山的「攤子」,每多用曬乾的扁豆。在北美的唐人街,我所見到的多用塑膠鈕;例外的也有,只是不多。扒攤者隨手在攤碗上抓一把,另一隻手在「攤子」落檯時將執的蓋子蓋上。賭場內龍蛇混雜,每有奇能異士,眼尖的每能猜中,因此落檯和蓋上差不多同時,沒有讓人細看的機會。扒攤(撥「攤子」計算的人)蓋了蓋,賭客才下注。由於每一組四粒,若有剩餘,就是開出的數目,若無剩餘,開出的就是四。所以番攤從一到四,單買一個數目,算是「正番」。買一元賠三元,如此類推。比例是很公道的,賭館抽水百分之七。也很難說不公道;看官,今日許多casino,吃角子老虎的電腦設計,所做好的program,賭場的營利額絕不只這個數。「番攤」像正方四角。每一方代表一個數字,就是所說的正番。但可以選兩份;像順時鐘的選,如1與2,2與3,3與4,4與1。這樣順時,所以1不能配3,2不能配4。賭客選了四份之二,算中的1賠1,抽水同樣百分之七。這種下注,是四角中選相連的,叫做「夾角」。

「牌九」由賭客輪流做,賭館派人服務,抽水只有百分之2.5。輸贏與賭館無干。

六十年代,賭館還有賭「字花」;三十六份,每一份由一個不見經傳的「古人」做代表。例如「元貴」、「占魁」、「吉品」、「茂林」等。我向一些賭客問來歷;他們也不清楚什麼「古人」,但卻有另一種隱喻,許多屬不雅之詞,不說也罷。賭館開出的「字花」,先由「師爺」寫好;這位「師爺」,多半由賭館的東主來做,因為賭「字花」有例,除非不設;要設,須開足500次。也就是「師爺」先把要開的次序和開的「古人」定好;放在賭館鐵盒鎖好。一晚只開一次,而且時限早定,只要未到時都可以買;一賠33.35倍,相當吸引人下注的項目。抽水是36(份)減去33.35等於2.65。如今一般casino,輪盤一賠35,而輪盤有36份另加上0和00兩份,共38份。38減35尚有3份,算是賭場的抽傭;比唐人街字花約多了0.35。字花是人的思想決定,輪盤是或然率的出現,各有利弊。唐人街賭字花,每由數人合資,大家來忖度「師爺」要開的「古人」。這種由人的思想而定的結果,往往被猜中。由於賠率大,賭館為此「起底」(賠光而結束)也有過,由於風險太大,逐漸被淘汰了。

吸毒的人,受毒癮控制,到時不吸,身體無法抵受。黃與賭的毒,不是毒癮控制了身體,是精神上的誘惑,令人無法抗拒,沒有毒也等於有毒了,因為同樣不能自拔。賭徒上癮,是開始時贏過錢。如果開始時輸了,受到了教訓,當然就有戒心,有戒心就難上癮。上癮而成為賭徒,每都為開始時贏了,嘗到樂趣和甜頭,從此念茲在茲,不賭不快,於是為好賭之徒。賭之遺害是個無底洞,失去理智時,一生積蓄,也會付於賭一把,輸了等於白做一生的牛馬。許多上一代華僑,因賭博而困頓一生,連臨老返唐山的「水腳」都付不出,只可成異域孤魂。

看官,「賭之為害,大矣哉!」「郵票新娘時代」,也就是容許華籍加人准許以「未婚妻」名義到加拿大來的年代,未婚者辦好申請手續,連移民局的批准書,就可以接其「未婚妻」來加。有一些申請者籌備結婚的費用;例如飛機票、酒席費、成家的租金、傢俱等;在在需財之下,偶然到賭館去碰一下運氣,以為小贏一些格外的開支,不必太寒酸、桎拮,這種貪念一起,往往壞了大事,情急之下,越是輸不起有時就偏偏輸了,而且這樣拼下去,終於輸了老婆,連起碼的結婚費用都輸光了。這種例子,我見過好幾位朋友。一個終日唸唸有詞,當然婚已結不成,但女方已在家鄉擺了喜酒;不敢面對,終於自我消失,已是累己累人。有的稍堅強,敢面對現實,請女方原諒,肯等的就此等下去。看官!那個年代,工資不像今天有「最低工資」的規定,飛機票也不是今天的便宜;等多久呢?一個從未謀面的「未婚妻」只憑媒妁之言,會把青春浪擲於一個有「前科」的賭徒身上嗎?於是悔婚的也大有人在。遇上好的也不是沒有,總之少得可憐!這些憾事,在賭館林立的年代,是常有所聞的。

華人好賭馬,前文已稍提及,於此不贅。很多華人自認為馬場的義工,就是賭之禍害。過去加拿大不設casino,自滿地可開其端以後,安省就跟著開放。自尼加拉瓜市和拉瑪市兩個賭場開放以後,唐人街有專車接送。拉瑪還有賭場的小額津貼作招徠,雖然路遠一點,老人家閒著無聊,不賭的得些津貼,也是不壞;問題在能忍不能忍?

「吃角子老虎」的勝算不是沒有,理論上來說,每個「老虎」機設定了program,賭場沒有虧本的生意的;明乎此,當小賭怡情則可,要贏大錢似不可能。有人說也可以贏大錢,那和六合彩似沒有兩樣。好運的時候,六合彩不是更可觀嗎?聽說「百家樂」比較公平,亦是如是我聞而已。擲骰子有人以為跟紅頂白的策略最好,就是開紅買紅,開黑買黑;開大買大,開小買小。想來不無道理,如果每次多不一樣,或然率的出現較少;最主要還是不要沉迷,小勝離開,是唯一保泰持盈之道。賭輪盤抽傭百分之三;漫無主見的大灑金錢,不足為法,應和賭大小一樣,跟紅頂白較有章法。賭21點,要見機行事。從A士到K,一共13隻牌,A可大算11點或當1點,此牌可自成一組;2到5,6到9,10到K,每組共四張。閒家先發也須先決定添牌,當然有點吃虧;但莊家16點必須再添,而17點規定不能再添。兩者權衡之下,利弊各有,還算公平。如果莊家是個6點面,照三組來分,他有三份之一機會拿一張10到K,他必須再添,而照三組來分,他有三份之二的機會超過21點,我們叫做「爆」,算是輸了。因此,閒家即使12點,也不應再添,因為再添,有三份之一機會自行爆了。這都是或然率的出現。

賭21點的人,一定要懂得牌的出現的機率,才不致盲目靠搏(添牌)。還有許多規則,例如面數11點,有三份之一機會搏到21點,如果莊家面數已10點,就不應該加碼(加注一倍),如果莊家8點以下,當然可以考慮。相同的牌面,可以分成兩家。如果是雙A,當然可以分,因為有三份之一機會搏到10到K,可贏倍半。如果雙6到8,不管莊家那隻是什麼牌,似都不應分成兩家。牌是經機器混和的,減少人為的操作,或然率的出現較多,這都視現場和莊家那一隻來定行止的。我要特別聲明,我是不賭的,每次和朋友逛賭場,我只作旁觀者,看賭者百態而已;也自己思考和自我測驗,沒有任何心得,只照理論而言,作不得準。看官,諾大的賭場,哪個賭場破產?這麼大的投資,養活多少員工,這些錢從哪裡來?明乎此,試試手氣無妨,真要贏錢可不易。北美稅重,我們辛苦賺的錢,完稅以後作孤注一擲,這個玩笑開不得。

加拿大風景宜人,湖川多的是。「一簾風月隨心賞,萬里雲山帶劍看。」何等氣度和豁達?要不然,像姜太公渭水垂釣,陶潛採菊東籬;或者:「停車坐愛楓林晚,霜葉紅於二月花」。這些加拿大每個人都可以做到;而且怡情養性,健康有益;不必到喧嘩與搏殺之聲連天,二手煙像蒸籠一樣的地方去的。這正是:賭場哪有破產,小勝便要離場。


2013年 許之遠 版權所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