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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七回:上古越南中國地 三支人士各有成

 

看官,若論華僑中的華僑,似是非來自印支三邦的華裔莫屬。三邦就是越南、柬埔寨和寮國。三邦以越南與中國的關係最深,在中、法之戰前,還是中國的藩屬。1883(光緒九年)在越南的中、法戰爭;中勝而法敗,清廷昏庸,竟承認法國為越的宗主國,從此,越南成為法國的殖民地。原來越南是中國上古時代百粵之地,自秦漢至唐,入於中國版圖。宋以後為藩國。明時曾改為行省,後仍為藩屬。光緒十二年,清廷依約將越南割交法國。從此可知,越南原一度屬中國版圖的,其漢化的程度比朝鮮還深。北越的創建人胡志明,寫了很多漢詩,水準甚好;我曾讀過,格律和韻都精到。法國人統治越南,以去中國化為急務。因此用拉丁文將越語拼音,不准使用漢字,徹底和漢文化割絕。「欲亡其國,先亡其史。」但越南華僑興辦私校,繼續傳承中華文化。而二戰後,法國畢竟是個民主國家,對華裔學習中文並未禁止的。

越南和中國的關係密切,是無庸置疑的。由於遠溯秦漢,去古已遠;而近世民族主義的興起,又以中國清末以後的積弱,越南土著在法國人長期統治下,以拉丁文重編歷史,怎能知歷史真相?看官,根據中國歷史的記載,秦時稱「百粵」之地,應包括越南(古稱「安南」)。可惜近百年來,我國自顧不暇,歷史與考古學家未能專注於此。而秦時邊疆的勘定雖有,但古代的地理名字的嬗變,若未有考證研究做延續的根據,久而久之,便會疑點日增,經久自亂,而史又無可記,終於史跡湮沒。我們至今僅知漢高帝時,雖統一而未及顧邊陲之地。原來秦代廣東南海尉趙佗,在秦滅亡後,一度自立為南越武王。漢統一後,高帝遺臣陸賈南下,立趙佗為南越王,用意羈納,原希趙佗治理南疆而又不叛。高帝逝世,趙佗寫了一封信給呂后,語帶輕佻的試探,呂后以為侮辱,並訓示子孫雪恥。故文帝大治以後,率大軍南下親征,趙佗懼,帶了部眾離開廣東原轄區,到了越南。文帝班師以後,仍遣陸賈見趙佗,再申前封,趙佗終於上書稱謝,自稱「蠻夷大長老臣佗」。至於趙佗在越南居何地,未見詳注,也可能個人識見未及。趙佗經文景之治,中國昌盛,在孝景帝時,遣使來朝;至建元四年,趙佗才逝世。

自越南亡國,北越統一南北。南越人民特別是華裔越人飽受摧殘、鬥爭,終於在1978-79間發生的逃亡潮,也就是震驚世界的「投奔怒海」的慘劇發生;這些難民,在怒海中所遇的狂風駭浪、海盜姦殺掠奪,能上岸成為難民者,已是九死一生的劫後身。看官,這些難民,十之八九是華裔,哀哀吾民,這是亙古未有的劫難,在廿世紀將結束的年代,還是由華裔來承擔。「天地不仁,以蒼生為芻狗」;而「芻狗」竟是世界文化古國的子民,真是文明人類的嘲諷!世人不應忘記;中國人更不要忘記!

1979年,加拿大政府以人道救援,引接五萬個難民家庭到加拿大來。

同年的九月,來自香港的越南華僑潘復南先生等,發起籌創了「安省越棉寮華人協會」。這是適時而迫切的組織,對新到來的印支難民,當是一項極大的喜訊,如假包換的成為大家庭的大宅、巨廈,是精神上的庇護所。潘復南順理成章成為首任會長。很多創會成員,都是當年僑社有名氣的人;憑他們的合作精神和社團經驗,協會成立不久,便創立了會刊的《越棉寮華報》;《華報》的創刊,不但是該會成員的精神食糧,且是當年僑社歡迎的社區大報;這真是不容易。

潘復南在僑社出現,應該在七十年代以後。年歲看來在初入晚晴;但身體硬朗,精神飽滿,經常手提皮袋,衣著合時,一派紳士作風。我深信他能知人善任的。否則,該會怎能在短期內,便可以凝結成員的向心力?有些僑社辦了多年,甚至數十年,不死不活的很多,甚至每下愈況。當年該會的基幹,差不多我都認識的。就以《華報》而言,負責編務的張展鵬,師大國文系畢業,有豐富的編輯經驗。又有張清負責行政、編務;且是文章好手。攝影有辛鑫城;詩壇主持郭逸之,副刊好手如郭莉、老牛,都是一時之選;《華報》堅強的陣容,是當年一紙風行的保證。

依照中國歷史的記載,中國人到越南,就不像其他國家的唐人街,是近代二百年間的事,而是上而是上溯秦漢的二千年以上了。中國人聚居西貢(即今之胡志明市)和經營西貢,當亦是同一樣長的時段了。「西貢」兩字,在地理上來說,應是「向西朝貢」的內涵,自居藩屬的意思是非常明顯的。可憾的是,不管有多長久的歷史,不管對當地的貢獻有多大,當非我族類,而又是階級敵人的話,這一切反成罪證;槍殺是認為浪費子彈;罪人的生命是抵不上一顆子彈的。赤柬發明了割喉,至今還堆積在一間紀念館裡,惹起全世界的譴責,越共有了這個殷鑑,乾脆以「金葉」讓中國人獻上,然後當作不知,掀開一角讓你逃亡,死活責任自負;反正華人是該死的。看官,你不知道這一幕人間慘事,很難想像人類,可以做得出這種暴烈的行為。這就是孔子所說的:「苛政猛於虎」最好的詮釋了。緣不幸遇虎,虎一次吃一人足矣,苛政之為猛,可使數以萬計之人,全葬身於海。張展鵬兄向我敘述他一家人,怎樣得到一個水泡,全家都用單手挽著,水泡的浮力不夠,大家只有面部浮在水面,他的太太體胖,又經不起每個波浪打來,大家嗆水的危險;說一聲「保重」,竟然放手自沉了。展鵬兄看著愛妻,兒女看著慈母,就在眼前滅頂,急浪一湧,回神過來,人已失蹤。此情此景,在講述的時候,猶淒咽不能成聲。越南有位女青年,名叫張鳳好,應徵到我的公司當秘書。她的英文程度不夠,原是不適任的;但她對我說:她很需要一份工作,來接濟還留在越南的親人,她向我保證在短期間加倍努力追上,那種哀憐的眼神,打動了惻隱之心;就這樣聘用了她;她真的很努力學習和工作,一直追隨到我離開商職。有一次,她對我說:很想把「投奔怒海」的過程錄音給我,希望我有一天把它寫成傳記,讓人類不會忘記這一次人間慘事。我答應讓她錄下來。她把第一片錄音帶交給我,她的邊述邊哭,有時淒咽不能成聲。在船上的遭遇:疾病、缺水、遇劫、海盜殺人、棄屍、與親人的生離死別、沉船等次第在敘述中泣訴,我陪著眼淚聽完,且幾天精神無法復原。我相信她也不好受,只可請她不要再錄了。張鳳好在任職期中,有一位英挺的越南青年,時來相訪。到我離開商界後,有一年,張鳳好輾轉找到我的電話,告訴我她已結婚,對象就是來訪她的那一位先生,目前已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。如今屈指一算,第二代已是二十歲之間的青年了。日子過得真快,故人無恙,亦堪足慰。更妙的是,自從唐人街的商戶,每轉由越南華人經營,無意中發覺我的一位租客,竟是張展鵬兄的姻親,張兄的女兒就是他的媳婦,她還記得我介紹張兄到《快報》任副刊編輯,人生之緣,莫非前定!

若以人口比例而論,柬埔寨赤柬奪取政權,對華人的殘暴,比越共更烈。如果看過吳漢主演的《殺戮戰場》,就可見到其中一些片段。吳漢說:這只是他個人部分經歷,難窺「殺戮」的全貌。我曾到金邊兩次,赤柬殺人坑掘出的,只收拾骷髏的頭顱,已堆滿一個陳列館,友人邀我前去參觀,我不忍見此而拒絕。張清兄就是從金邊逃難而來的。

很多人對過去一些暴力事件,從而武斷越南華人的個性激烈,其實是極少數青少偶然失去理智的行為。若移論全體,是極不公平的;相反,我認識的越南華裔,沒有一個不是溫文謙禮的。就以越棉寮協會辦會時的主要人事來說,像潘復南、張展鵬、張清、郭逸之等,都是謙恭的君子,不唯藝文如此,待人處世亦如此。越三支人士,還有一個共同的特點,對民族、文化的熱愛,是非常強烈的。也許在政治的理念上,傾向容有不同,那正是一個民主國家的可貴處。如果中國人還困於黨同伐異,非楊即墨來分開敵我;沒有包容,不會異中求同的協調;尊重少數而服從多數,中國人的民主政治是黯淡的、看不到前途的!

張清在金邊一所中學擔任過文史教席,但他對新文藝更有興趣,特別對書柬文學;到多倫多以後,豐富的教學行政用不上,但他高大的身影,很快從白領轉到藍領的隊伍去,並就此屹立在專門行業裡,是一個徹底脫下士大夫虛矯身段的人;這是令人敬佩的。張清篤於情義、重視家庭生活的人。由於他,我曾小心觀察印支三邦人士的家庭,大多是父慈子孝、兄友弟恭的,可能正因為如此,許多難民家庭,在十年之間都成小康之家。一家大小合力在華埠打拼,當你看到招牌著越語文字,那個商店的經營權,就操在越南華人的手上,說不定連樓業都歸於他的。張清沒有在唐人街建立金庫銀樓,也能另闢天地,同樣晚晴佳景,讀書和寫信給異地他鄉的朋友。我能體會,做張清的朋友,對張清那一份歷久彌堅的友情,一定有感覺的;還有他永遠重視你的存在。文人相輕的陋習;或者我為風月主,你是陪襯花;都不會在他的言行與身影下找到。

張清有很多文友,像Edmondton的曾習之先生,是個典型的印支文人,勤奮好學,愛國愛家;這就是印支朋友的強點。也許由於社會背景和所受的教育不同,師承有異。我讀完他的近著《紅楓片片情》。對他人生奮鬥的過程和成就都表敬佩;但對國家民族和文化論點則多有保留;其中關於魯迅,魯的觀察是銳利的,但他的結論和作為,是真正傷到民族文化的根本。如果有一天,我們有緣相見,這一點真要辯個明白。還有,柏楊罵中國人和魯是一致的,只是罵的地點不同,不必雙重標準。

張、曾有個共同的學生盧國才;我是怎樣認識他的,已不重要。但二十多年來,這個英俊的二十出頭的青年,除了皮膚不像達摩,當然也不是豹頭環眼;同是前額禿的,中間也漸成不毛之地,但頭髮尚黑而長,像地中海的風景;還只五十出頭而已。他的筆名白墨,原是個寫新詩的詩人;近十年忽然對舊體詩有新的領悟並著力於此。白墨的領悟性強,又好讀書。他不會輕易迷惑,這種質疑權威的求真精神,外圓內方的性格;燃燒自己、照亮別人的行為,是非常了不起的。他成了滿地可一個不可缺少的文化尖兵;他不但是個斥喉,還是主帥。正因為如此,才落得未老先衰,他是為民族文化的傳承而付出。我們寫唐人街文學,加拿大不可無盧國才,豈只滿地可而已。

印支人士到北美,當不及四邑人士早;緣以土地肥沃,越南且稱「亞洲榖倉」,如果不是越共的鬥爭,「解放」後與民生息,華人何須投奔怒海?因此早期之印支華人來北美者不多。首任會長潘復南亦不算早;比他早的,照個人所知,還是在臺就讀的僑生,都屬「政大」畢業。一是黎浩然;一位是簡許邦。簡較年輕,在高信擔任僑務委員長期間,奉派到《醒華日報》擔任總編輯,聽說當時還只有二十四歲。簡的父親簡秀山,是越南僑校的校長,為越共槍殺。母親姓許,也是一位校長。簡許邦告訴我有關他的名字由來,果真有令人動容的意義;我倒希望他不忘其本,效法他的父親,為中華民國而努力,對一切要拆散中華民國的勢力,不可輕言遷就;才不負忝生、不負命名的初衷。

黎浩然大概和簡許邦同時在本市出現;以後成為協會第四屆會長。黎先生是一位白手起家的人,其初來本市,還把臺灣第一套武俠片:《龍門客棧》帶給本市觀眾。當時放影的場所,是租得舊Eaton's的放映室,全場滿座。過去看慣粵語殘片的觀眾,都被這套新特技、新招式弄得目定口呆。從《龍門客棧》開始,中國拍攝的武俠片有了這個成功的典範,啟以後港產武俠電影的新紀元。黎兄是第一個把新形式的國產片帶到加拿大來。黎放映「龍」片,還是手攜八厘米的放映機,並親自操作;且逢映必滿座;這樣過了不久,累積了經驗,便租得新院址作經常性的放映,而新影片源源不絕,多倫多才算有專映中國影片的戲院;黎兄也成了第一個經營的院商;以後又和「第一電影公司」的黃卓漢合作,就更不愁片源了。有了黎的「聯華戲院」,以後才有「金都戲院」、港商的「邵氏戲院」、「嘉禾戲院」、「新藝城戲院」和最後的「遠東戲院」。

黎浩然不但是第一個戲院商,還是第一個娛樂商,蕭芳芳到多倫多登臺,也是黎的貢獻。蕭是華埠年青一代的偶像,風靡一時。黎以後又發起亞洲華裔小姐選舉,並興建了商場,應是他事業的頂峰,緣不久便中風;而且一再復發,如果換上別人,恐性命不保,但黎兄意志過人,都能逃過大厄,行動雖難復舊觀;但開車如故,還是眼尖手快。他比我長一歲,有時在唐人街相遇,豪氣不減當年,沒有一點怨天尤人,其意志之強,的是罕見。其成為影片、戲院、登臺的三及第一商,想來不是倖致。

印支人士不但刻苦耐勞,且才藝之士特多。例如辛鑫城的攝影造詣就很好,還是個可以唱藝術曲的人,說他可列聲樂家之林,也足可當。鄭淑嫻也算早期唐人街的專業歌手,節目由她主持,保證熱鬧非常,能跳善道,不只歌藝一端,亦真難得。譚俊聲稱粵曲王子,一曲《禪院鐘聲》,保證韻味十足。此外,郭逸之的詩,張達文的畫,李復興的字,蕭湘的印刻,都有聲於時,容後專章再及。印支華人濟濟多士,便可概見。

越南華人早期在唐人街經商的,不像今日之多;大部分我都熟悉。如從事貿易的林錦新先生,開「雅仕花店」的李寶聯、越式餐館的孔國榮等。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孔國榮,我原不認識他。他卻直接來到我的書畫室找我,自報姓名,請我幫他一個忙,為他租一個舖位開餐館。我告訴他:我已經離開地產業,所以在原來的商戶二樓,闢作會客和書畫同好遣興之處,請他另找業者。他說,誰都幫不上,事緣這個舖位,業主已口頭答應,只差在合同簽字,而且合同已送到業主手上。租金和內容我完全知道,所以我也準備一份來。只要你肯為我交上,業主一定賣你的帳。我說自己那有這個本領。孔國榮說業主是你的好朋友;你出面,他沒有不答應的。隨即把那份簽好的合同給我看;原來真的是我的至交。我問孔誰告訴他的?他推說很多人都知道,就堅不肯透露。我看過合同;對孔說:雖然我認識他,但他到底已經答應他人的,除非在租金有個差異,他才有重新取捨的理由。否則,我也不能以自己的交情,損害他的信用。孔國榮倒能當機立斷,立刻在租金超越他人。孔國榮自從租到這個在登打士西街的旺舖,就是「西貢美心」。真的「客似雲來」,地面不敷應用,還擴張到二樓;三、五年間,孔已成巨富,許多僑社的福利、公益募捐,他每擲千金。但過了不久,突然聽說已離開本市,是否有更好的機會,就不得而知了;算是個傳奇人物。其突興也速,其退消也快;但願他別來無恙。

李寶聯的「雅仕花店」,經營有道,又得印支人士的支持,業務甚好。李當時任協會財政,要為該會籌款,特別從福建空運水仙花名種到本市來,廣邀傳媒、藝文、書畫、攝影及名流界參加,作品全部交會義賣。協會會址也在士巴丹拿街,與花店對面相望。雅集極一時之盛。該會會刊,多篇記載此事。我恭逢其盛,在眾友好的催促中,又喝了張清兄先後幾杯,即席寫了這樣一首:「為誰『雅仕』發雲箋,惹得詩人眼望穿,綽約更疑天謫女,娉婷竟是水中仙;素心自惜何須艷,綠意吾從不避妍;我亦江湖孤憤客,與君同結出塵緣。」這是二十年前的舊作,借當時眼前光景,澆自己胸中塊壘。此詩多次見於該會會刊,華報及印支友好唱酬集中;然禍棗災梨,恐貽笑方家耳。

曾任該會會長尚有林仲春、林明、許文豪等,一直都是唐人街商戶的東主。現任理事長林福先生和後起的菁英很多;二十年應算一代了,況又過之。許多尚未識荊。目前全世界各地名都大城,都有印支三邦人士組織的協會,並集合各會代表成員而有總會。過去由張偉良先生擔任總會秘書長,總會每有支持中華民國的宣示,是一個堅決反對李登輝倡導臺灣獨立的組織。在臺灣,印支三邦也組織了歸僑協會,每月出刊《自由僑聲》,作為聯繫全世界三邦人士的橋樑,我為該會之友,每月仍叨承航寄該刊,因此對印支三邦人士的去向,每見訊息。這正是:故人音訊渺,忽在眼前生。


2013年 許之遠 版權所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