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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、西作家與作品表現的同異 11/3/2019 6:20:49 P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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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十五》也是「白色恐怖」的受害者

 

難堪的事

我到臺灣的第二個月,就發生一件令我非常難堪的事。由於我們不知道搬入新宿舍的準確日期,父親寄給我的學膳費,只可從校總區的信箱寄來。信箱設在校總區行政大樓,按姓氏排列著。第一個月順利收到,第二個月卻接不到了。父親和我約定每月上旬,將這筆錢換成美金十元,夾在信內寄來的。

到了中旬,我還未收到,正在納悶,晚上坐在宿舍看書。忽然有兩個刑警,帶著手鐐來找我。我的室友們也吃了一驚,原來我犯了盜竊他人信件的嫌疑,要到分局去問話。刑警也不說明原委,硬要我跟著他們走。我想:自己既然沒有盜竊過任何人信件,跟你們回去又有甚麼可怕呢?我立刻穿好衣服,跟著他們走。

到了分局,有個刑警分隊長來問話。他說我在華美電器行,冒著他人的名字,領去了美金十元。我驀地一怔,因為第一個月父親的家書曾提過這一個電器行,這是香港佛教中學的校監陳靜濤老先生的親戚開的。

我告訴這個分隊長,我沒有到那裡領過任何錢,連那個電器行的地址也不知道。他慢條斯理從檔案夾拿出一封有頭無尾的信箋給我看。我一愕,這是我的父親寄給我的信,而我是沒有收到的。

  

那個刑警不相信,偏說我收了不認賬。不久,他帶了華美電器行的人來認。說來真倒霉,那人既無法認出我,卻說沒有印象。這樣,刑警還是不放我。那個分隊長也夠狠,說一定要在午夜十二時一定要破案,叫我承認。我答沒有拿過,怎樣承認?而且我每個月,就只靠這十元來維持生活。我建議他去搜查我在宿舍的行李,看看有沒有藏起來。他沒有理我,左右繞了一些問題,還是要我承認,因為他一定要在午夜前破案。 我想:這真滑稽的事,你為了破案,難道我要說謊來成全你麼?這是刑事盜竊罪,我怎能說謊呢?我有點激動。

真相大白

那個分隊真狡猾,見我氣呼呼的站起來和他爭辯,又軟軟的請我坐下來談。和緩了一陣,又說一定要破案,要我承認。然後掉下我一個人坐在那裡,他自己出去了。

半個小時回來,問我想通了沒有。我說想通了甚麼?這不是想的問題,是我有沒有做過的問題。他笑一笑,他說這種情形見得多了,慢慢就會承認。我被他氣得瞪著眼。

還有一小時便午夜,我的室友畢可修帶著好幾位同學,帶著被單來看我,恐怕我不能回校,要在拘留所渡宿了。

我看情形有點不對,他們確實沒有放我回去的企圖。我立即將過程告訴他們,并請他們到外邊打個電話給我一個世伯──李之衍先生。

李先生任職中央黨部第三組,他深夜從板橋趕來,剛好看到我和分隊長針鋒相對的爭辯著,因為那時已接近午夜,他正在一步緊一步的威脅著我。李先生及時的出現,使我大大鬆了一口氣。他聽完我的申述,回身對那分隊長說:「你怎麼可以沒有調查清楚,便硬要他承認呢?」那分隊長也真狡猾:「你問問他,我有沒有刑求?我當然要破案啊!」

李先生再沒有和他辯論,簽保了我。我帶著被單返回宿舍。

過了一週,校總區的報告板,突然出現了一張校警室的通告,要遺失信件的同學到校警認領。報告板上列出的名字不少,我也赫然在內。原來那位盜竊他人信件的人被逮著了。由於有許多僑生,像我一樣靠郵寄接濟的,現鈔就裝在信封內,遺失了當然向校警報告。經過幾天時間的監視調查,終於及時逮到他。也就是他,將我父親寄來的信,憑著地址商號,冒我領了十元,使我險遭不白之冤。後來,學校將他法辦。刑警的分隊長請求我做証人。我想這是個人對社會的責任,我答應他了。

畢業榜前所見

臺大的讀書環境很好,讀書風氣也不錯。但同學只注重學科的成績,所以對課本的功課特別注意。至於課外參考書,就沒有那樣有興趣了。也許是環境使然吧,大家都想出國留學,拚命拿高分數,因為這樣對申請獎學金和學位的爭取,是一條終極捷徑。

在臺灣要考取臺大,并不是那麼容易。聯考有志願選擇,大家都選臺大,自然有許多不得其門入。得入其門,似乎是一夜之間成為驕子驕女。本地同學對我們僑生,似乎有點排拒心理,因為他們從小學開始,經過多少次考場的競爭,才可以入門。我們僑生,因為佔去了相當名額,使他們有望門之嘆。其實當時因為有美援的撥款,是專補助僑生名額的,并不是從學校既定的名額中分配出來。這種錯誤的排拒心態,如果當局妥為指出,也許可以避免。這樣,連帶有一部分教授,都對僑生有若干敵視的心理。我們的學號排在本地同學之後,很容易便辨認出來。我讀的是經濟系,是法學院人數最多的一系。如果以全校論,除了土木工程系,便是經濟系了。全系當時有一百六十多人。我們香港僑生在第一年有十人入學。到應屆畢業的時候,只有我和傅錦棠君。其他的?有的轉系,有的退學和留級。

我記得有一位印尼僑生,比我們先入了兩年,只有一科不及格,到我們應屆發榜畢業,他不及格的那一科,還是四十九分,連補考機會也沒有。他對著成績榜發愕,像失去知覺,看得我們害怕,又不好意思安慰。後來怎樣?因畢業後離臺,不知後果。還有一位香港姓黃的同學,比我們早一屆,也因為這一科不及格留下來;還是不及格了。我們參加謝師宴回來,不見他在宿舍。室友們說他一早便出去,深夜未歸,大家忐忑不安。

偏激的人師

次晨,我們分頭去找他。我和一位姓陳的同學,在碧潭紅樓的近處一個懸崖,看到他雙手抱頭,對著潭水,僵坐在那裡。他究竟想甚麼?我們不敢問,只有死拖活扯纏他回來。

還有一位比我遲一屆的香港去的同學,他的足球踢得很好,也是讀經濟系。我任海風社長的時候,他參加了我們的足球隊,所以彼此很熟絡。我畢業的時候,這最要命的必修科,我考了八十三分,是全系第三名高分數。他請我把筆記和講義送給他。我們是好朋友,當然送給他了。我畢業歸港,後來加;十年以後,我們在多倫多重聚。他告訴我,他那年還是因為那一科不能應屆畢業,只因為開課的時候,他在港因事遲到一週,被那教授點了缺課,所以只得四十九分,差一分不能補考,就這樣多讀了一年。言下猶切齒痛恨。不過,他說,這一年光陰的虛擲,總算有機會出了一口烏氣。因為他早幾年在香港,竟在街上碰到那位渡假的教授,當著圍觀的行人,當面數他的不是,「三字經」也出籠了。罵得他垂頭喪氣,靦顏潛去。

這位同學是不會造詞的,因為我們都知道,他有一套「立威」的方法。點名是其中之一。他每一學期只點一次,那一週點,誰也不知道,他的確揚言,點不到的,考得更好也不及格。這雖然并不是針對僑生,但總不能不算偏激吧!

學校成績水準的維護,當然重要,也沒有能一定畢業的理由。否則,教育和學位的尊嚴便蕩然了。大陸文革時張鐵生交白卷被認為英雄,在理性的社會固然不會發生,那是一種可恥的紀錄的。但因偏見而踐踏學生的自尊心,也不是為人師表者所應為。想想千里迢迢回國受教育僑生,不努力畢業固咎由自取,但因教授的偏見,使他「無面目見江東父老」,又於心何忍!

榮譽報酬

少數個性偏激的人師,本身的缺陷,對學生發生的不良影響,是教育中不容忽視的。教育不僅是傳授知識和技能,更重要的,是培養身心健全的下一代。身心有缺陷的人,學問再好,都不足以為人師。

教育是百年樹人的工作。當一個繁榮進步的社會,物質的誘惑是這樣大,而教師除了一份薪金外,少有其他額外的收入,除非他是個心有旁鶩的教師,或者是掛羊頭賣狗肉者流。否則,一個專志教育的人師,一般來說,生活是相當澹泊的。抵不住澹泊的人,最好不要為人師表。不但誤己,而且誤人,該是一樁罪過。

美、加兩地,教授算是收息豐厚,也不過是年薪二萬左右。資深的教授,很少超過四萬。比起一般非專業人士的工資,也許算高,但比起一般專業人士,不會好到那裏去。如果與有了名氣的專業人士比較,或者是賺錢的小商人,甚至不如。更不要和一些大企業家或投資家相比了。可是,社會的地位崇高,輿論界的尊重,又非入息豐厚者可及。這種榮譽,是精神上的豐收,又確非物質可以填補得來的。

臺灣近年的發展,富人們趾高氣揚,一副暴發戶的嘴臉。真教知識界側目。如果我們要建立一個高度理性的社會,一定要尊重知識分子,特別是有學術成就的高級知識分子,使他們能安心地研究,安心地傳薪。這樣,一個理性的、繼續發展的經濟社會才會形成。因為這樣,才會平衡物質高度發展所引起社會各種畸形的心態。

知識可以制衡不合理的情事發生。知識分子受到應得重視,對社會有一定穩定的作用。高級知識分子所以成為高級知識分子,,是鍥而不捨的精神達致。所以,他們的報酬,來自精神的榮譽感,比物質還要重視,為甚麼我們連這一點都吝嗇呢!

可惜可痛的印象

二十五年以後的今天,臺灣省已建立了一個相當堅固的民主政治的基礎,但有時還免不了給外人一個錯誤的印象──警察國家。那是十分可惜的事。在我們看來,特別像我們這些在那裡受過教育的人,而且常常旅遊斯土,覺得她并沒有干涉個人自由,言論也不是外間人胡謅誣衊那樣,是相當的開放的。在強敵壓境的氣氛中,某些政治性的避諱,是可以理解的,也是需要的。在我看來,說臺灣是個「警察國家」,那是不應該的。但為甚麼還有這種歪曲的形像?刑警在執行任務時在技術上所發生的偏差,恐怕最少要負一部份責任。

例如近日報載臺灣偵查四月十四日發生的第一宗槍劫銀行的案件。真象在臺灣警備總部軍事法庭揭露了。由於証據確鑿,被告直認了:犯人李師科,是個的土司機。可是,在破案之前,臺北的刑警卻冤枉了與犯人李師科相貌相似的李志華和王迎先。後者并且因刑求被辱而跳河自殺!據其中一個被刑求的李志華說,刑警放大銀行劫案錄影帶給他看,并且這樣說:「你看,你看!這不是你呀?沒錢啦,沒有問題,承認了吧,好漢做事好漢當!」這樣的破案技術,和二十五年前我所經歷的:「我一定要在午夜前破案,你承認了吧!」有甚麼分別?

王迎光更不幸,他刑求以後死了。據他女兒王貴梅說:「他同父親一起被帶到一間公寓接受訊問。他自己被警察打了幾次耳光,而聽到隔居傳來父親的哭聲、喘息聲、嘔吐聲、水擊和呼喊聲。」

這些消息,都已公開登在海外的僑報上,也有外文報紙譯出,給人一個惡劣的印象。這些報導,正是臺灣所以被人懷疑是個警察國家的最大佐証。國府要和中共對比,法治與非法治是個極重要的科題。萬不能給人一個五十步笑百步的難兄難弟的形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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