NEW: 新作:《如何寫出好文章》(專著)、《情歸》(小說)、《中華民國能沖出百年宿命?》(專著)

中、西作家與作品表現的同異 11/3/2019 6:20:49 PM

《詩論與詩人》補遺(許之遠) 7/5/2019 4:51:15 AM

第九章:自學可成詩人 3/14/2019 11:49:10 PM

附錄2:陳新雄近體詩格律 3/14/2019 11:41:00 PM

附錄1:詩學的基本常識 3/14/2019 11:32:13 PM

第十章:詩的高妙與評詩 3/14/2019 11:27:42 PM

第八章:古今詩人的評析 3/14/2019 11:22:15 PM

《二十》臺大師生的譭與譽

 

謝冰瑩、李敖、陳若曦

真的是無獨有偶,當年另一位負盛譽的作家謝冰瑩教授,也在一個序言裡這樣介紹我:「我認識的作者,是一位熱愛祖國的青年,所以表現在作品裡的,是堅強的民族意識,熱烈的愛國情操。他的每一篇作品,那怕只是短短的幾句話,幾行詩,也像火花似的會發出光和熱來。……他是位最有前途的青年作家。我希望他從此更要努力充實生活,創作更多在偉大的時代,能夠放射出火花的作品,使失望的青年們得到鼓勵,憂傷的得到安慰。」這是謝冰瑩教授對我的期望,也許是我寫作的目的吧!

我以性好文藝,自然留意文藝界。當年臺大有一位時常穿著藍長袍的學生,咀巴咬著煙斗,頭髮梳得光可鑑人。譚錦銘為他起個綽號,叫做「大種乞兒」。因為他的奇行異相,我們才知道他叫做李敖。想不到後來成了臺灣的「文化頑童」,而且蜚聲文壇的。他與胡秋原大打筆墨官司,服了刑。出獄後與一位女星結婚,同樣轟動一時的。又與蕭盂能訴訟,再入獄,又轟動一次。則他的離世異俗處,在學生時代便開始。

如果撇開品德不論,李敖駕馭文字的能力,的確是能者之一。

現在聲名籍甚的陳若曦,原名陳秀美,當時卻是籍籍無名的外文系女生,與我同年不同系。畢業後留美,與其丈夫段世堯「回歸」「認同」,離開大陸後,在香港小住轉加拿大白石鎮定居,在一間銀行當職員,現在去了美國,當了「遠東日報」的總編輯,但該報虧損過鉅,現已停版了。陳若曦以「尹縣長」的短篇小說集得國府的國家文藝獎,使許多一貫忠貞的作者,都後悔沒有先擁共然後再反共!

王藍先生

大學二年級的時候,在臺大的生活已很適應了。民國四十七年,臺大的港澳同學,組織了港澳同學會,採行總幹事制。第一屆總幹事是譚錦銘君。我們出版了「港澳青年」,我被選為總編輯,負責編務,經費是由僑委會和救國團補助的。是年的冬季,僑委會和中央黨部合辦了僑生冬令營,營地選在屏東,我參加了。

冬令是全國僑生的校外活動。在結訓的時候,冬令營舉行作文比賽,自然也分中學組和大專組。我以「中古西歐農奴制度與中共人民公社的比較」為題,寫了約二千字左右的論文參加,結果獲得首選。評判者是王藍、李辰冬和王恰之三位。也因為這一次獲獎,使我認識了王藍先生,開始了我們的交誼。

王藍先生以「藍與黑」飲譽文壇。另一部短篇小說集「師生之間」,我曾為他寫過書評。旅加以後,我每次回臺必定以一晤為快,他也有兩次來加,都能約聚。有一次,我們在多倫多一間唐人街餐館裡,他教我吃大蒜,辣得我的心肺像快要炸開似的。他幽默的談吐,和他的水彩畫,至今猶印像深刻。他畢竟是個才情兼備的藝術家。

他曾經在一篇序言裡這樣說:「他不是專攻文學的,他讀的是法學院經濟系,也許他的文章在用字修辭上,不像專門致力文學的那麼推敲琢磨,可是他那種愛國、反共、崇尚自由民主以及嫉惡如仇的精神,已透過一枝非常有情感的筆表現無遺。……我決不盼望他成為職業的寫作者,然而,我希望他永遠不要丟下筆。」

我沒有成為職業的作者,但也確實沒有丟下筆。二十五年前王君如是說,則知我者,其為王君乎?

蔡浩泉設計的封面

至於我們僑生,同時期的,對文藝創作有表現的,只有臺大的余祥麟和師大的胡鎮海。余君筆名余玉書,胡君筆名野火。余、胡兩君,以後一直還在香港出版的報章和刊物上都有他們的作品。余君在學生時代以新詩鳴於時,近年卻很少看到他的詩作,反而小品文較多。胡君還是以文雜見長,言簡意賅,他行文的特點,一向都能掌握著。

當時,香港有一位珠海學生,也常常投稿到我們臺大的刊物上,名叫潘兆賢。我從沒有與潘君一晤。也許是同好吧,所以印象深刻。近年,我偶然在一本雜誌上,看到他寫的一篇學術性文章,筆法樸鍊,有柳宗元的味道。

師大藝術系有一位相當傑出的僑生,名叫龍思良。記得他還在學生時代,已頭角嶄露;聽論近年有聲於藝壇,是不足驚異的。較後期有一位蔡浩泉,香港僑生,讀的也是師大藝術系,聽說他不但國畫寫得好,還善於木刻和封面設計,對現代詩也涉獵,他是這樣有藝術天份的人。

我畢業的那一年,僑委和救國團為我出版一本「火花」的文集。封面的設計就是蔡君,那時他是藝術系裡的二年級生,他用交織的黑線條和灰色的底,卻透出一窗白色和一點希望的火光,把書名的命題襯托出來了,確是匠心獨運。這原是我青年時代不成熟而粗糙的產品,不值得保留的,就這樣散失殆盡。後來想,這究竟是人生中的歷程,鴻爪之留,總是當年歲月的紀錄,正在追悔,不意內人把當年我送給她的一本還保存下來,才彌補缺失。這個封面設計,如果也是蔡君第一次作品,那就更值得我引以為榮了。

於梨華與余光中

在目前文藝界享盛譽,而出身臺大者,尚有白先勇和於梨華。他們讀的是外文系,但以寫小說而成名。白先勇近年已少有作品面世,似有江郎才盡之勢;於梨華呢?以一本「夢回青河」而聲譽鵲起。再以「又見棕櫚,又見棕櫚」而奠定她文壇一席。「又見棕櫚」寫留學生的處境,最後返臺服務,適合當時國策,臺灣文藝界力捧她。想不到尼克遜的「上海公報」,發表後,她也趕搭北京巴士。成了北京政權的歌德派。可是臺灣的出版商還大量印行她的書,真是咄咄怪事。

於梨華的小說盛行,真可說浪得虛名。上述的兩本書我都讀過,文字之劣,和她的名氣太不相稱了!如果老實不客氣的說,她連用標點符號都不大清楚,漫說用字遣詞!我絕不是惡意批評,稍待有暇,將另成專文批判。於梨華所犯的錯誤,全歸根在一個原因:國學基礎薄弱。

余光中就不同了,他和於梨華剛好相反,主要是根基穩。所以無論寫短短的新詩好,寫大塊文章也好。寫新的事物而古意盎然,舊的發掘而賦予新的生機。以文藝價值論,十本於梨華的書,抵不上余光中一首詩。不信,証之十年以後,總可以看出一些端倪來。

「文章千古事,得失寸心知。」作家應有這個抱負,也應該有這個信心。好的作者絕不會不知道自己的作品有價值;不好的作者也不會知道自己的作品是好是壞。因為好與不好之間,就包括學養和鑑別的能力。這兩句話不但是主觀的條件,而且有客觀的時空限制。希特拉當年著「我的奮鬥」,何嘗不是人手一本,今天呢?有多少人記得他曾寫過這本書?

歷史學家的史識問題

當時,臺大文學院的師資優良,且算得上陣容鼎盛。不過,近年偶然閱報,常常發現許多資深的老師逝世的消息。雖說人生百年,總有歸去之日,但宿儒碩士,世不多見,不禁為國失瑜寶而惋惜。

歷史系在文學院也頗負時譽。有一位吳教授,他說他手上有慈禧太后膳食菜單,頗有唯我獨尊的味道。不過,現在想來,治史之得失成敗,史料只是一端,還要有「史識」和「史德」。故宮所藏的膳食檔冊,尚不只慈禧一人。而且慈禧的史料,是近世被人歪曲附會之處最多,要靠我們的史識去判斷,始可以去耗存真。例如德齡公主是慈禧的親信,日常隨侍左右,記寫慈禧的事有:「御香縹緲錄」,「御苑蘭馨記」等。應該是目擊証人,可以作信。殊不知大謬不然。她說:「祇知道太后或皇上每一次正餐,必須齊齊整整的端上一百碗的菜來。」如果我們信以為真,就難免厚誣古人了。據故宮所藏膳食檔冊,乾隆以後,大致保持完整。每日進膳時刻,膳品名目,連廚子是誰,剩餘的膳食賞賜誰,都有記錄。皇帝生日,在乾清宮大宴,也只有四十九品而已。檔案中有同治元年十月初十日,慈禧晚膳,也只有二十二碗。至於「安德海事件」和慈禧與榮祿之戀,更多不盡不實。「盡信書不如無書」,鑑別的工夫是這樣重要。魚目混珠,就看能否把珠揀出來。

李敖是歷史系出身的,他自稱為歷史學家。不過,在我定的水準看來,也許言之尚早。不過,李敖是有一份天賦。如果他心無旁騖,假予時日,他是有這個條件的。就看他能不能擺脫名利;而且擺脫「文化頑童」這個心態了。

除了李敖不以實學而打出知名度以外,似未見臺大有傑出的歷史學學生出現。名師難得,好的學生也難求。「得天下英才而教之」,確是人生一大快事;英才是可遇而不可求啊!

殷海光出爾反爾

殷海光果真是自由民主的鬥士?如果他一貫以崇尚自由民主,因而致力倡導、吶喊,為達到這個目標而奮鬥,他才配這個稱號。但殷海光一直是國民黨黨內一個負責宣傳的重要幹部。抗戰時期,軍方有一張喉舌報刊,叫做掃蕩日報,戰後改為和平日報,殷海光是主筆。當時值中共倡亂,許多青年學生也到處遊行,要求言論自由,要求政治民主,反這反那。殷海光對這些抨擊得最厲害,殺氣騰騰,要國民黨鎮壓。

到了臺灣,他也是國民黨黨營中央日報的主筆,這個職位,不是重要宣傳幹部?殷海光當時不但沒有為人民要求言論自由,而且負責立論反對當時的言論自由。到他失去這個職位時,他又「以子之矛,攻子之盾。」這種作為,等於可以是兵,也可以是賊,鬥士云乎哉!這是反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政客。我有一位老師,和殷海光是先後同學,在臺大共事也十餘年,也同住在臺大教授住宅區內,日夕相見,對殷海光有一句總評:「殷海光不是一個東西!」輕蔑之情,溢於言表了。

「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。」放下屠刀是件好事,成佛也是件好事;成不了佛而作狺狺而吠的狗,恐怕是件哀痛的事吧!

有殷海光在的時候,文學院哲學系的學生,對現狀不滿,確是很普遍。在南韓學生暴動,推翻李成晚政權的時候,我們曾聽到殷海光帶著學生遊行請願,要求言論自由。在「自由中國」半月刊更大放厥詞,煽動民眾起來革命。國民政府能當機立斷,將該刊取締,才戢止這團星火,沒有造成燎原之勢。

趙耀東拆臺大招牌!

今年(一九八二)一月十二日,我偶然看到多倫多一份當地黨營的中文日報的社論,標題赫然為:「趙耀東拆『臺大』的招牌」。我第一個反應,是在腦海打個問號,再想又是另一個問號,以後越想越多。為甚麼要拆我們臺大的招牌?怎樣拆?部長有權拆麼?臺大有一個校門,是一所學校,算是商號或招牌麼?幾個問號在腦袋裡轉了幾轉,找不到答案,便閱讀正文,初驚異,繼而疑,讀畢則只有搖頭嘆惜。

趙耀東果真要「拆臺大的招牌」?這一篇社論只引用了趙的兩段話:「日本所有各大企業,政府首長,百分之七十都是東京帝大畢業的,而今天的臺大,對政府沒有什麼貢獻。」「談到股票上市公司,今天最破壞股票上市公司的,多是臺大畢業的,又讀會計,又讀法律,結果到處查帳,到處鑽漏洞,到處遮人家漏洞,這是大家都知道的,這多是臺大畢業的。」

趙耀東接長經濟部只從報章稍知他的經歷。與我們這些身在江湖的布衣,毫無一點淵源,更談不上什麼恩怨,自然也沒有絲毫成見。但看到她為了減輕對日本貿易的逆差,毅然禁止日本消費品凡一千五百種入口,其為國謀,不討個人榮辱,確有古大臣之風。他有沒有說過以上兩段話?而採訪或筆錄者有否誤記?苦無對証。如果以所錄的兩段屬實,以此語而論此事,則語有過當了。

第一段話主要的論據,是把日本東京帝大與臺大的畢業生比較,然後下一個結論:臺大畢業生對政府貢獻不如帝大。

臺大對政府沒有貢獻以外的貢獻

但這個比較似乎語焉不詳,所列的統計數字,帝大是百分之七十,臺大沒有列出,究竟相差多遠?而且,數字大是否等於貢獻大?還有:趙耀東只說臺大畢業生「對政府沒有甚麼大的貢獻」,但沒有說在「各大企業」上比不上帝大。而這一段引述,他是舉「各大企業、政府首長,百分之七十都是東京帝大畢業的。」顯然他認為臺大畢業生在各大企業舉足輕重。否則他也一定列入「對政府沒有什麼大貢獻」的欄內。

一個進步的社會,它進步的程度,只要看它分工的精密程度便可以測知。臺大畢業生不再集中向「仕途」發展,正說明我們的分工日趨精密,也說明社會觀眾的轉變,更說明臺大畢業生發生的作用,不再局限於政府方面,這應該是一個合理、可喜和進步的現象。臺大畢業生沒有甚麼不對。

如果人才都向政府這一道窄門擠。恐怕不是國家社會之福。人才分放到各行各業,負起領導和發展的責任,才能使經濟社會整體活躍起來。臺灣近年的發展,和各行各業人才輩出,有不可分割的關係。要是臺灣省青年,都想當官,都想當幹部,就會變成衙門臃腫,官僚太多。大陸亂局的形成,一窮二白的原因很多,其中有一項,就是權力掛帥。大家往權力圈子鑽,鑽黨政窄門,就是想抓權,一旦到手,非死不放,上行下效,使中共政權,長期陷於爭權鬥爭的惡性循環;并造成官僚冗員太多,能收不能休。大陸倡言「經濟學臺北」。恐怕於此大有關係。那麼,我們又怎能以臺大畢業「對政府沒有什麼大的貢獻」而抹煞他們在其他企業領域的貢獻?

為甚麼不團結「臺大人」!

這一篇社論最末的結論:「臺大人是一個很值得驕傲的名詞,希望少數敗壞臺大門風的臺大人能知所檢點,自我約束;培養正確的思想行為路向,光大臺大的優良傳統,使臺大成為政府遷臺後智識份子的表率,這樣才不致辜負趙部長的一番唇舌。」姑不論其文字欠妥,就以「和事佬」的態度,來洗淨他強架趙部長與臺大人對立的痕跡,而再捧趙部長一次,卻是高明的手法。同樣,這一段文字寫得稚嫩,態度倒是老氣橫秋的,一副訓人面孔。老實說,臺大人最討厭這種面孔。不信,試向臺大人一詢。

臺大不是一個製造官僚的學校;是以學術自由,崇尚真理,培養健全人格為號召的學府。就因為有這種崇高的立校理想,才薰陶出臺大人,使我們學會高瞻遠矚,不汲汲於權力的鹵奪,為國家民族的長遠生計而努力,分散在各行各業上埋頭苦幹。我們不會卑躬屈節,使知識蒙羞,真理泯滅。不必論臺大與任何國內學校在學術上的成就的比較,就拿我國傳統的士人標準,平心靜氣而論,在國內蕓蕓諸校中,是不是臺大人最能繼承?如果說臺大沒有「少數敗壞份子」,似乎也過於武斷。但終不能以偏概全,對所有臺大人鞭撻。正如我不能以寫這篇社論的仁兄對臺大有成見,而說他出身的學校的畢業生全都有成見,正是同樣的道理。

國府遷臺以後,除了島內軍民一心,強固基地以外,還要爭取海外各地華僑,才可以對抗中共。國府團結各地華僑尚慮有未周,怎容許由政府補助而又是黨營的報紙大放厥詞,口不擇言,隨便傷害了僑民的向心力;更何況來臺受教育的臺大僑生和移民或留學海外的臺大畢業生!


2013年 許之遠 版權所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