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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、西作家與作品表現的同異 11/3/2019 6:20:49 P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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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二十二》為什麼參加國民黨?

 

導入前的質疑

記得大二的上學期,徐兄和我在校園散步。我們談到人生的理想,國家和民族的前途。我們有許多感觸,也談了許多抱負;也許青年人有著共同的純真;容易引起共鳴。我們傾訴自己的理想,甚至不成熟的、天真的幻想。現在想來,也許會對自己當時的幼稚感到臉紅。歷史教人聰明;經驗使人世故。童真在歲月的輪下輾得破碎。

七年艱難的生活,我比年齡相若的同學,看來是老成一些,思想也較成熟。但究竟是年青人,只是不同程度的膚淺。政治理論懂得一些,但經驗卻完全沒有。當時正值「人民公社」在大陸推行,我家被掃地出門;頗有老杜的「有弟皆星散,無處問死生」的境遇。這些日子,我常常輾轉反側,思考著一個問題:怎樣才能拯救中國?

在那一次散步中,我告訴了徐君,我有這一個思考。他卻認真的對我說:你有這種思考,有這種抱負,為甚麼不加入國民黨呢?

我說:難道只有加入國民黨,才可以拯救中國!

我提出質疑。徐君以為:政黨結合了力量,容易成功。我想:國民黨在大陸對中共的鬥爭,失敗了。它能否推翻中共,拯救國家,實在是一個疑問。

徐君反問我:「國民黨的三民主義是不是比共產主義好?」我認為:政黨的政治理想都懸得高,寫得好。但政黨是自然人的結合,成員好不好,會影響政治理想的實行,貫徹政策的成敗。三民主義比共產主義優越,可是國民黨在大陸卻失敗了。

徐君同意這點,但他卻鼓勵我:只要我們這些好人參加國民黨,就可以把國民黨的質素提高,就可以戰勝中共,拯救中國!

導入前的釋疑

我想這也是道理。但三民主義是否比共產主義優越,我的確有再重新研究的必要。沒有用心去研究,怎可以信仰?

徐君提議,我可將這些問題,向父親請教。但我認為,這是個人的抉擇;而且也必須自己獨立思考,自己研究,才可以決定,任何人越俎代庖,對信仰都沒有好處。信仰產生於個人內心的體認,借著代籌不得的。

這樣,我又重新閱讀三民主義。這比大一讀必修課的心情不同。而且那時已修過政治學、經濟原理、邏輯學,比較憲法等學科,體會又較深一層了。

過了一段時期,徐君又舊事重提,勸我參加預備黨員講習班,聽聽其他的意見,如果認為不滿意,也沒有人強迫參加,不填申請表便可。

他的態度誠懇,我一向知道他是一個不出虛招的人。基於對他的信賴,我同意一試,就這樣參加講習班。在講習班裡,我才知道有一些教我的教授是黨員,這對一個做學生的心理,有著信賴的作用。

講習會完畢,徐君便正式邀我入黨。我問他為甚麼這樣著意這一件事,這樣著意我。他認真說:我確認你是一個真正的讀書人,正直的人。我們在大陸失敗,所有原因中的原因,是黨員為私的多,為公的少,互相傾軋,貪污瀆職,使我們失了人心,才給中共革了我們的命。國民黨要新生,一定要結合許多有擔當,有能力,有學問的正直人,才可以領導人民,拯救中國!我的家人都在香港,沒有親人在大陸,但拯救中國,有志的人應地無分南北,都不容緘默袖手的。

這幾句話記憶猶新,引起我的共鳴。可是徐君緘默了,我想起古人季扎掛劍的故事,不管他怎樣,我著實完成他的心願了。

困擾的原因

徐君最打動我的心:就是由於參加政黨,才可以改造它;使它成為一個國利民的福集團,不是一個禍國殃民的集團。對一個有志國是,關心國族前途,壯懷激烈的人,是何等鼓動的事!

入黨要兩個黨員介紹的。大概徐君一為重視我的參與,二是以我也頗敝帚自珍的人。特別請了另一位介紹人,他是政治系教授傅啟學老師。「平生風義師兼友」,在他們的介紹下,成為國民黨的成員。這一個身份,一直影響著我,鼓舞著我;也困擾著我。我曾為此自豪,也曾為此自傷。為它感奮,也為它沮喪!

如果我是敷衍的人,我便沒有這種困擾。如果我對這種參與,抱著一種逢場作興的態度,我也沒有這種困擾。如果這種參與是被迫的,我便有理由解開這種束縛,擺開這種困擾。可是,這是一種認真的參與,一種不是逢場作趣的態度,一種慎重,經過自由心証,識認以後的自由參與。

而這種參與,在少不更事的當年,是抱著救國救民的目的,雖然不自量力,卻也是青年時代的豪情。歲月使經驗累積,對洞識人與事是進步了;但另一方面,由於對知識的追求,間接對人生的價值標準的提升。看見的,是許多鄉愿的庸俗,人性的貪婪,惡劣的作為,這些都對一個純潔的靈魂一次又一次的冒瀆。有時也無法解答自己為甚麼還這樣執著。這種執著,也許就是所有困擾,自傷和沮喪的原因吧!

除非不愛這一個團體,如果愛這個團體,看到它的成員,有這麼多是這樣不自愛,這樣鄉愿,貪婪和惡劣。有心人能不困擾,能不自傷的沮喪!

徐君的緘默,我是可以理解的,是可以原諒的。何止徐君,多少當年有徐君豪情的人,都已緘默了!

一個共同的路向

「十步之內,必有芳草。十室之內,必有忠信。」國民黨當然也有「芳草」,也有「忠信」。可是,如果芳草少而蔓草多,忠信沉而奸巧張,我們何能抗擊中共。中共有黨員三千餘萬,我們呢?如果不是每一個都精銳,怎能以一當百,才可以抗擊它,打倒它。

國民黨執政的時候喪失了大陸,使大陸同胞喪失了自由,不但有責任,還他們的自由,也是義無反顧的時代使命。國民黨的成員要認清這種責任,這種使命,才可加入。既已加入的,為了達成這種目的,必須放棄自私自利的念頭,放棄升宮發財的追求。一切力量和智慧,集中在一個共同的目標;一個共同的路向--反共復國。

也只有這樣,才可以根絕一切鄉愿,貪婪和惡劣的行為。而且由上級先做起。在高位而惡,「是播其惡於眾也。」而「上有所好,下必甚焉。」上行下效,這是「君子德風」的道理。

所幸於個人者,自入黨以來,歷廿五年,捫心自問,尚能善惡分明,潔身自愛。未為個人得分毫之財,未得一官半職。完全以一個黨員身份,「吃自己飯,做公家事。」這兩句話是我三伯父教我的,廿五年來尚未敢忘。所以能「無欲則剛」。也因招了許多宵小的嫉忌。

我是不會因此縈懷的,個人的毀譽,決不會由小人所決定。「菜根譚」這本書對人的定力確實有益。它說:「寧為小人所嫉忌,毋為小人所媚悅。」孔聖也教導我們:「子貢問:鄉人皆曰善,何如?子曰:未可也。鄉人皆曰惡,何如?子曰:未可也。未如鄉之善者善之,其不善者惡之。」

孔子認為:一般人說好與壞,都不是毀和譽的標準。要好人說他好,壞人說他壞才可信。壞人說他壞,與好人說他好的,同列為好人。

幼稚的愛國行動

義務的校警

我們有幾位時常接近的同志,認為這種行為,不但使校園人心浮動,還挑撥學生對政府的仇視,破壞了我們寧靜的讀書環境。我們想,如果校警人手不夠,無法逮到這些貼標語的人,那麼,我們同學要保護自己的讀書環境,義務的隨時注意,也算是盡其在我校的義務和責任。

我們這四個人,有讀化工的周亦然,讀經濟的麥錦鴻,還有另一位,不是讀法律的陸永權,就是中文系的鄺基南了。事隔二十多年,這兩人都是好友,分辨不清楚了。我們分兩組,一組在總圖書館附近,一組在農學院。到天黑下來的時候,便從圖書館出來,在幽暗處藏了身,盯著佈告板。的確無巧不成話,這一晚,那個寫「蔣」字倒轉的同學,又在農院的佈告板重施故技,被麥錦鴻看到。他一看到有人走來,便拔腳跑。

麥在夜靜裡喝一聲向我們招呼,大家從各方向欄截。那人想跑出校園,便從農學院小路跑向基隆路。因為麥一路追一路呼援,駐在出入口處的校警們聞聲出來,剛可碰上他,被逮住了。

我們正在為校警作証時,不知怎的看到范子文出現了。范子文時常被臺大學生社團邀請演講,由於他能言善道,專講他的本行工作──情報,所以很吸引。同學們都知道他是情報機構裡的官員,但甚麼職銜,當然不知道;但來頭不小,是我們所深信的;也是許多同學認識他的原因。

范子文的出現,使我們覺得很奇怪,也佩服他的神通廣大。但更令我個奇怪的,是當月的「自由中國」,竟報導了這一件事,并大罵是國民黨在校園裡佈置的職業學生的插贓所為。

范子文在香港

後來被捕的學生,只經一般起訴,經地方法院儆戒便釋放了。

如果我們真是職業學生,倒覺得「自由中國」話有所據,挨罵也活該的。可是,我們四人,都是自費的,而且還是僑生。這完全出自我們愛國的意念,沒有任何人指使過,是我們要維護一個平靜的校園,一個寧靜的讀書環境,不被任何顛覆,不法的作為所污染,甚至風聲鶴淚的。「自由中國」當年的報導,曾引起許多不利國府的謠言,事經四分之一世紀的今天,我這個當事人,才有機會為這一事作歷史的見証。

因為范子文在社團主辦的演講會叫座,很多社團都邀請他來主講。我主持海風出版社時期,舉辦過三次講座。第一次是謝冰瑩,第二次是王藍,第三次就是他了。我畢業後留在香港的那一年(一九六一)。范子文應聘來港授課一週,我們在一個場合遇見,他還特別邀請我和麥錦鴻相陪數天之久,為的是他患痔瘡,不良於行,所以特別找兩位相熟的僑生朋友作陪,以免在患病期間遇事沒有照應。我們當然樂意相陪。

有好幾個晚上,我們三個人同宿在麥錦鴻家族所開的店裡。他和我們約好,如果半夜他不見了,不必找他,也不可告訴別人。我們知道他的職業,也不敢問,只有照他的吩咐做。真的有幾天起床時,他已不見了,究竟他甚麼時候離開,我們都不知道;再見他時也不敢問。一週後他回臺灣去了,我們送他到了啟德機場,用望遠鏡看著他上了飛機才離開。

我旅加以後數年,故友張贛萍兄出版了「彈雨餘生述」。在第一冊對范子文有這樣的描寫:「其中有一位全校知名,而各級官長都被他『吹賬』,拿著他一點辦法也沒有的『調皮大王』是在第一大隊第三隊的同學范子文。我至今一想起他,寫到他,也忍不住獨自發笑。

張著中的范子文

「聽說他現在臺灣的官職頗高,也比以前生性得多了。但與老同學見面,還是不改故態。上海陷共時,我在報上發現紅朝新貴名單上,見到一個部長級的共幹也是范子文,當時為之愕然,在香港與周平章談起此事,才知此范非彼范,乃另有其人。我記得他是一個眉清日秀,面白無鬚,十足書生型的人,聰明絕頂,鬼馬多端。他的調皮能名聞全校,而又不受處罰,自有他獨到之處。.......他有幾手絕招最能令人叫絕,他能把每一位長官訓話講評時的神態口音,學得唯妙唯肖;他能把千百個人,逗得笑痛肚皮,他自己卻一本正經的不笑.......。」

這裡描寫的范子文。的確是我們認識的范子文。我曾去信告訴張兄。過了幾年,忽然聽說范子文是個「匪諜」,在臺被捕。真不敢相信;後來証實了,還不免揑一把汗。我把這個消息告訴張兄,他也再次感到「愕然」。那麼,他在上海陷共時上看到新貴名單上的范子文,是否就是他?周平章沒有証據証明此范不是彼范。張兄說待我歸港,可以詳細研究一下。可借天不假年,張兄還沒有和我會面時便遽然謝世。此范與彼范是否有何關連,也就無法研究了。不過,他所描寫的范子文,的確在臺被捕,聽說此案為臺北情報界的「大地震」云云。

可惜我們都是後知後覺者,也許我們當年太年青了,也沒有經歷;做夢也想不到情報界炙手可熱的人是個「匪諜」。回頭想想;范子文在寫反動標語學生被捕的出現,該生反經法院的一般起訴而釋放,這是可疑之一。范子文在香港,公然而來,公然而去,半夜時常人不見了,神出鬼沒,這又是一個問號。但我們當時就沒有向這些方面去想。然而,臺北情報界也被他瞞了二十年,也就啞然失笑了。


2013年 許之遠 版權所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