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自選散文集」序
 
駢文起於晉,大盛南北朝;前後不到三百五十年。在我文化發展的長河中,實在不算長,迄唐代韓愈出,提倡文體復古運動,就是恢復漢魏以前的文體。故「古文觀止」所載的唐宋八大家,以至於清的古文家的作品,都不包括駢文和有韻文字。過去所謂「古文」,其實也是今文的散文;唯一的分別,「古文」屬文言文;今文之散文屬白話文。白話文與「我手寫我口」的「白話」不同;「文者紋也」,不管自然的或人工修飾,都是一種精緻文字,和「白話」口語的粗糙,當然不同。人類隨文明的進步,文化亦因而日漸精緻、思想日漸複雜、感情日漸繁富。我們追求精緻的文化,「白話文」也求好的「文章」。「章」不但加強文字的表彰技巧;章也可以解釋為「章法」,不能東說一句,西說一句,隨口而出,以致「雜亂」無章不知所云。過去「八股文」有起承轉合,中間有四段(股)正反正反的陳述;是在一定形式求得標準而設,固然是一種僵化的制式的科舉產物,有礙散文的發展。但正如岳武穆論兵法:「運用之妙,存乎心。」在兵法上的馭兵術,在文章就是駕馭文字的功夫。高手為文,寓有法於無法,是筆鋒直指人心深處,或曲曲道來,還是以觸動讀者心靈;都同樣引起共鳴,達到為文的目的。
古人必「文以載道」。即使沒有新文化運動,只要人有進步,遲早都會打破束縛思想自由的框框,文章亦如此。為甚麼一定載道?抒發性靈、情感、善惡、好惡、美醜不可以嗎?如果一定「載道」,文字的功能就只合寫聖經或典謨之類,何異將文章供上神枱當豬肉!讀讀我們第一本書—詩經,多少男歡女愛的描寫,那裡是板起面孔說道說教呢?而且還是有韻文學。文明帶來思緒的複雜,情感的繁富,正是散文不必載道,才可以海濶天空自由抒發。我致力散文的創作,固然調劑一下長期嚴肅的寫作生活;何嘗不是蕩滌胸臆,交感自然和體驗人生?
這本自選集,大半是應臺北青年日報副刊李宜涯主編之邀,每週在副刊定期發表;部分是在多倫多文藝季刊刊出的。這些文字,都特別用心。抒發性靈的作品,連自己都不喜歡,怎可示人?「自選」就是先過自己這一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