NEW: 新作:《如何寫出好文章》(專著)、《情歸》(小說)、《中華民國能沖出百年宿命?》(專著)

中、西作家與作品表現的同異 11/3/2019 6:20:49 PM

《詩論與詩人》補遺(許之遠) 7/5/2019 4:51:15 AM

第九章:自學可成詩人 3/14/2019 11:49:10 PM

附錄2:陳新雄近體詩格律 3/14/2019 11:41:00 PM

附錄1:詩學的基本常識 3/14/2019 11:32:13 PM

第十章:詩的高妙與評詩 3/14/2019 11:27:42 PM

第八章:古今詩人的評析 3/14/2019 11:22:15 PM

追悼先君 非莪巳蒿的痛楚

 

詩經有「蓼莪」篇,先儒講六蓼,每以父母劬勞未報而泣不成聲者,學子體恤師心的哀慟,遂有廢「蓼莪」之議。近世學子少讀國故,知「哀哀父母,生我劬勞」出於詩經「蓼莪」者少;更何論哀意!

「蓼莪」篇共六章,四章四句,二章八句。前兩句在第一章,第五章有:「欲報之德,昊天罔極」的兩句。世人以父母之喪,在靈堂的輓額,父喪用「昊天罔極」,母喪用「劬勞未報」;差不多是約定成俗的了。不論那一句,都言父母的恩德,如無際無極的天地,做子女的,是永遠難報於萬一。

先君棄養於四月廿九日,突遭變故,殊難接受,才深深體會「昊天罔極」四個字,是內心的痛楚和呼天搶地的同義語,有母無父謂之孤,有父無母謂之哀。今頓失所依,成為孤子、孤兒的滋味,至今才深深體會。「蓼蓼者莪,匪莪伊蒿,哀哀父母,生我劬勞。」今讀「蓼莪篇」,才知人生經此之痛,言所難盡,而不泣不成聲者,難矣。

平生執筆為文,近廿五年來,每年未嘗少於三十五萬言,加上以前的,和近三年年產六十萬言,約在千萬言間。雖無倚馬之才,惟筆鋒所至,尚能曲盡所意。然經於大故,久欲執筆寫幾篇紀念先君的文字,總是廢然擱筆,嗟嘆無法成章。而今又屆先君生辰之日(詩人節後一日);思疇昔承歡膝下之日;或以遠阻未及親賀,必率諸兒依次葵在電話道賀之景,不禁悲從中來,焚香而後,潔手草此文,雖不成章,亦屬哀思。

先君幼失怙恃,兼祧兩房,繼全福公後為琢章公之孫;吾家自清同冶年間至光緒廢科舉,二十年間,功名鼎盛,除竹湖公成進土,侯補知府於福州外,尚有三拔貢、九舉人和十三個秀才。記得幼少時,常到家廟前面的廣地,數著多少枝旗桿(古制以旗桿示功名)。梁均默(寒操)序竹湖公詩文集時,譽吾家為開平縣讀書種籽。伯祖父墨緣公畢業於京師大學堂,與國民大學校長張香譜先生同學,先君遂得追隨香公,受其庇陰亦最多,而一生師事香公唯謹,及其百齡壽慶,先君親抵三藩為其經理全球門生祝嘏事,以有人瑞之師為榮。香公的許多著述和建言,常以口述而命先君執筆,我所知者就有:全球華僑第一次在臺北開的反共救國會的建言;世界龍岡公所成立提出的:「四姓一體」,「四海一家」的口號;八十自述的「金山憶德」專集) ,以至九十、百齡紀念冊上的詩文,都是秉香公之意而成的。「民

大」同學都知道,香公在校時倚先君為左右手(畢業後不久即擢為該校三民主義青年團書記長),即使以後離校來美,重大事情,亦必與先君商議後始行,師生相得,至死莫渝。

孤危的個人和民族的身世

先君既兼祧兩房,三代一線;以曾祖年老,十六歲奉祖命成婚。為經紀家產與家計,聘同邑長於先君四歲李公其銘之長女〈家母〉為妻。外祖父頗以吾家之納妾家風為慮,未獲首肯,後吾外曾祖法林公(秀才)親來見先君,見其魁梧英拔,歸告外祖父:此佳婿也。遂允婚。家母嘗告我;先君結婚以後,為他裁的新衣服,有時只一日,回來就穿了個大洞。長姊出生,不久便夭折;而曾祖亦謝世,先君經此大變,思想日漸成熟;年二十,時曾祖母尚在,我便出生了,族人重男,四代有丁傳香火,舉家同慶,珍寵自不待言,可是保護過周,身體羸弱不禁風,幾度瀕於危,先君憂苦,遂學中醫來照顧我;越三年,曾祖母逝世,先君為一家之主,遂出應世,執教於同鄉木角,以後又隨從兄憲安伯父任職。然皆為期極短,以後到廣州入「民大」,一面讀書,一面做事,開始受知於香公。

我一生的第一個記憶,是被人抱著送曾祖母出殯,第二個記憶,是我懂得走路時,便跟著母親逃避日軍,鄉人叫做「走難」。我一生不用日本貨,對日本的軍國主義口誅筆伐,從不後人,就是身歷其慘,不想後代子孫重嘗此苦。第三個記憶,亦在抗戰末期,先君奉命回鄉,加入廣陽指揮部,在本鄉〈包括鄰近十三鄉〉指揮游擊鄉團隊抗日,每一次上前線,家母必在他離家時向祖先神主牌點燈,家君例必叫我伸出手掌,然後在我掌上用嘴黏一點唾沫,教我牢牢握著它(鄉人稱做口水果),我那時已上小學,也就認真握它大半天,母親看到我玩不得,過了些時,就說:「夠了!夠了!」我才敢放開它,唾沫也就乾了。

先君每一次出去和日軍開火,都教母親和我不言不語,到他無恙回來,我們才就寢。

游擊隊也有傷亡的時候,在兵慌馬亂中,到平安歸來的時候,我們已惶恐了好半天;先君也曾負過傷,抗戰勝利,獲頒勇字獎章。先君以此引為平生快事,嘗告我:不是不知戰陣之險,身繫兩家三世一脈之寄,奈民族垂危,覆巢寧有完卵。先聖有言:戰陣無勇,非孝。先君是個民族主義者,好讀民族英雄的詩詞。他的臥室,掛的是三伯父寫的正氣歌。我讀小學五年級的時候,他教我背的就是正氣歌。

豈惟嚴父亦嚴師

先君好讀書,至老不改。雖在地狹人稠的香港,猶瑯瑯而讀,高低抑揚,旁若無人,而自得其樂。好子書,嘗對我說:亂世讀經不如讀子、讀史。他有兩本雜誌每期必看,乃「傳記文學」和「春秋」,並無缺地存下來。

先君書宗板橋,惜近年少寫,他對書法頗有研究,對我所書,常指出所病,不假辭色。使我決心(在十年前)盡焚所書,重新學起,先讀古人書道之書,包括孫過庭的書譜,姜白石的續書譜,笪重光的書筏,包慎伯的藝舟雙楫,康南海的廣藝舟雙楫,和近世善書者有關書法的著作,搜讀不遺力。近年偶有以為佳作者,最多能博先君一句「過得去」,其督責之嚴如此。我所為詩文,有得意處亦每呈先君,亦少有讚許。有一次,我們一同出席溫哥華代表會,我被選為宣言主稿者,須即席做好交大會通過,當時還沒有中心的決議,宣言只能作一般泛論。文成,頗獲與會人士讚揚,主持會議者為前新民國報主筆余超平先生,在會議上公開揄揚說:近廿年來,加拿大代表大會宣言,未有如此佳作。休會回到旅店,我問先君的評價。他說:文章富麗堂皇,但如七寶樓臺,拆下來不成片斷。這個評語的後兩句,是他借

用王國維在「人間詞語」批評吳文英的詞的。我說:大會未成決議,我怎能有具體的內容呢!他沒有再說什麼。但我由衷佩服他的眼力,能一語道破文章的敗病處。有一次,先君對我說:你到加拿大後,順境多於逆境,恭維的話聽多了,易生自滿之心,我不說澆冷水的逆耳話,誰說?先君不但是我的嚴父,而且是我的嚴師;今竟遽去,而今而後,耳提面命與指吾缺失者尚誰?

先君督責雖云嚴,但在攻錯中亦間有情不自己者。使我獲得非常的鼓舞。我在廿四歲的時候,出版了第一個文集 --「火花」,他破例寫了一篇長詩,以我能繼許家文風,表示他的喜悅。又有一次,香公百齡壽誕,先君代表全體門生寫了一篇發起祝嘏的小啟,給我過目,作最後的參訂。在用字的推敲,我提了若干建議;今只記得全文最後三個字,把一般「是為序」的三字改了「謹頌」兩字。先君讀到,情不自禁拍一下大腿說:你怎會想到用這兩個字。我說:詩經中不是有周頌嗎?此文乃頌香公師德,而門人頌師德,故取一謹字。先君頷首莞爾而笑。雖然他還是沒有讚語,但我已樂了半天。

蔣公百齡誕辰,先君命我擬十副對聯,以備寫好掛在滿地可分部禮堂的紀念會上。我擬好寄去。不久,他來一個電話,說禮堂很大,十對不夠,還要多擬五對。我又遵囑擬好寄去。不久便接到家書,除了家事,關於對聯,在來示說:「你在對聯的造詣,施施然可居海外高位。」這是我平生僅此一次為先君所肯定的一點小成,而且還只正海外言,可知先君對我期望之大和督責之嚴了。

金針靈藥的傳薪者

先君之學中醫,以我幼年體弱而起,目的在救危急,其志不以懸壺求生活。孰料大陸變色,到了香港,以教師薪俸不多,便以中醫來做副業,這是始料不及的。既入中醫界,憑著努力與累積數十年的經驗,在這個行業上,也成為香港有數的著名醫師,對保存與發揚此國粹,成績可觀。他是中華民國衛生署的(中醫)委員,在香港的時候,為該署駐港澳主任;在加的時候,為北美的主任,負責檢定當地的中醫師資格,向衛生署推薦後,該署便發給中華民國的檢定中醫證書的。

先君逝世不久,香港中醫公會理事長吳英鑑先生有書來,備述先君對中醫界的貢獻。有「回憶在民國三十九年第五屆同為理事」句,可知先君抵港即參加該會,同年被選為理事。「許公才華卓越,當時鑒於中醫藥界以環境變化,且有意志動搖,建議籌劃聯合慶祝雙十國慶。眾意紛陳,英鑑繼表同意,力薦其擔任聯絡各會並作召集人,經許公奔走規勸,終底於成。許公從不邀功,歷數十年,只作幕後英雄。」「多年來解決重要事項,如香港政府取締醫療眼科及雄黃案,許公聯合八大醫藥團體,爭取合法醫療及使用,幸獲撤銷原議。」又說:「香港中醫藥社團今日能互相交誼團結,擁護中華民國,許公厥功至偉!」

先君曾先後任該會理事、理事長、監事長、會立研究所所長和永遠會長。吳先生說:「許公對本會貢獻與建樹,非筆墨可盡。將擇期追悼,並將遺照陞座於本會崇德堂,早晚香燈供奉,春秋二祭。」該書寫於五月廿三日。余感吳公與該合理事會君子與同業,對先君之高誼稠情,淑世實不多見。復感先君致力宏揚國粹之誠,頓增後死尤艱之感。

先君每年在香港贈醫施藥,到加以後還是一樣,在同函中亦有言及:「人在異邦,心懷會務,每年贈醫贈藥,必惠寄捐鉅款,造福貧病。今痛失良師,實感徬徨。」

先君畢生敬業樂群,不論參加了那一個團體,必然盡忠職守,努力地奉獻心力。他到香港,才正式在中醫界執業,以後對中醫界的貢獻,和個人在中醫界執業的實踐、理論的發揚,其成就都是有目共睹的。他在香港與丁濟萬、吳肇鍾、陳養吾、陳存仁、伍卓祺、吳英鑑、霍然、許金真、譚述渠等諸公遊;我為世姪輩,除丁、吳兩公歸道山外,其餘的長者尚健在,每次歸港,例必拜望他們。伍公卓祺在三藩市,我過該埠,亦例必到訪。

先君除在香港中醫師公會倡議創辦研究所,提高中醫水準外,並參與籌創(臺中)國立中醫專科學院。去年在滿地可已著手籌備中國醫藥學院,校徽(由蕭湘先生設計)和課程都編定了,並準備把滿地可分部二樓兩個三睡房的柏文改裝作課室,以備今秋開學。而先君竟賷志以歿,不能不說是中醫傳薪海外之厄。

先君著有脈學和針灸學;一鱗半爪的論文甚多,惜我是個外行人,無法克紹遺學,思之惘然。針灸學專集尚存三十冊,只送中醫界同業,請攜證明件到本報或世界日報書局領取。恐後至者枉顧,請先向兩處電詢後到取。

淡薄的仁者

先君在農村長大,從不失農家子弟勤儉誠樸的本色,自奉清薄,幾近於吝。抗戰時代穿的「千里馬」〈膠底鞋〉,鞋底開了洞,自己拉綫補底,我看著他一針一綫的修補。抗戰復員,先君先後奉命參與接收勷勤大學、廣州灣;任務完畢回家待命,除帶回原有的舊行李以外,只多了一籃生果(金山橙和蘋果各六個)。那時我已有兩個妹妹,二弟剛出生不久。先君還不捨得吃,擺過幾天,才逐天的切一兩個大家吃。以後,先君到臺山縣主掌財政(佔當時全國外匯百分之八十),也穿著黃斜布的中山裝,舊得褪了色也不換,有一次暑假,我跟著他到任所去,過了潭江,在公益市坐公共汽車到縣城,忘了攜帶縣府人員證,司機看他的中山裝也褪了色,怎樣說也不相信他是財政科長,硬是給他好看,幸虧後來有一位縣參議鄉紳來了,才作證讓他上車。

先君一生耿介,以能淡薄,故可養廉。家中雖有餘錢,全由家母掌管,非得已不取。即使後來共軍南下,有些族人見勢色不對,賣了部份田地。但先君以祖先遺業,始終不賣一田一瓦。以後逃亡香港,僅向家母取一金戒指而已。他嘗對我說:吾家一田一瓦,都是祖先得於勤儉,中共沒收,歸於劫數可也,但我賣去,就是不肖子孫了。

先君初到香港,人地不熟,囊無餘錢,生活清苦,不在話下。以後環境改觀,亦樸儉如故。到了加拿大,初執業針灸,時當熱潮,入息豐厚,亦淡薄如故。一生煙酒不沾,我在守靈期間,他的學生譚銳祥兄告訴我,先君曾向他說,這一生只醉過一次。我頗以為異,據我所知,有許多喜慶場面,不得不表示應酬,也只略飲少許而已,何能致醉。銳祥兄告:你在加拿大第一次寄錢奉老師,他在英京酒樓筵開數席,當晚大醉。銳祥告訴我之時,內人在側,她那時尚在香港,證實確有此事。

先君生於憂患,長於憂患,常以世人疾苦為念,自奉淡薄而慷慨對人。不論在鄉、在港或在加,積有餘錢,便作施醫贈藥。得慈善團體,中醫藥界對此善舉的紀念獎狀,銀器亦最多,我家裏也有兩個,那是有兩年,先君把我奉上的生日賀金用我的名義布施的紀念。

先君對親友招待的熱誠和豐盛,和自奉淡薄與點滴為公的執著,那是兩個極端。相信認識他的人都知道。先君常教導我:積財不如積德。寵子不如教之。

先君現有的內外孫十八人,誼孫兩人,合二十人,每人都有一份由他預購贈送的加拿大公債,到入大學時便可以連利息一同領取,作為獎學金,先君自甘清淡而好施,及身而蔭三代〈曾孫已出生〉,非仁心而何!

言教與身教

先君好文事,尤好論史。民國三十八年冬到香港後,不久就開始執教鞭,初在培中英文書院授國文和中國歷史,以後轉入政府津貼學校任教,有時兼在文化書院、遠東文商學院授課。一直至一九七四年正式退休來加,才辭退教席,為人師表歷四分之一世紀。

先君著作有:「中國文學簡史」〈分上下冊〉、「廣東民間文學的研究」、「蹄聲劍影錄」、「江南啼痕錄」、「潭江畔的紫荊」、「港澳風雲錄」、「針灸學」、「為歷史作證」、「向時代控訴」和詩集「餓火」、「倚湖樓詩稿」等。其他政論文章甚多,錄不勝錄。其最後遺作,乃對「民進黨」攻擊海外立法委員合法性的批駁。

先君畢生效忠中華民國,自始至終是一位心無二志的忠貞的中國國民黨黨員,一輩子矢志不渝地為黨效命,從沒有半點怨言。族叔許大路去年曾對我說:乃鷹兄從未說人短,亦從未為己謀。我在一九五O年到達香港,時先君已參與國民黨在香港重建總支部的工作,時當初撤臺灣,經濟條件甚差,職守均屬義務,先君告我:我的下半生要為黨國努力了,除了接濟在大陸的家庭外,恐怕沒有餘力照顧你了。那時我才十五歲,剛剛初中畢業到港,因此便到香港平安鞋廠當學徒。兩年半後,先君找到徐季良先生擔保,我才能進入香港工專夜校復學,以未滿師〈三年〉,雇主要我多做半年學徒,才答應我可以提前收工趕課。為了能復學,我什麼都答應了。三年半的學徒生活,只求當時兩餐一宿,滿師後我沒有再做這一行了。

我在做學徒的時候,先君曾寫過一封信勉勵我,他說:「昔范文正公為窮秀才時,便以天下事為己任,以天下事為己任者,立大志也,不以窮秀才為可恥,而卒身繫天下安危,為宋一代名臣。吾兒應勉之效之。」此信將近四十年,我仍一字一句背出來。予一生諤諤,包括做學徒的時候,從不自卑,乃得先君的教導和激勵,先君常說:無欲則剛。四年前我決定從商界退下來,還我初服,從事著述。先君拍掌稱快。

先君到加不久便遷居滿地可,我時常要求他搬回夾。近年諸弟妹相繼定居多倫多,他亦年事漸高,我更不時提起。有一次他笑著說:你時常要我搬回來,你不知道我生來一個羅漢相麼?我遠離你們才好。先君耳長異於常人,但我不迷信,而他也始終獨居滿地可。

去年二弟添一丁,今崴三弟得三男;而二妹於前三月從大陸來加。我們三兄弟三姊妹終於無缺地都能在他的身邊。先君嘗對我說:我生來孤獨,今日兒孫滿膝,生時未必有多大力量照顧你們,但我遇善必做,死後必蔭吾子孫。此語不獨告我,家母亦與聞。今年初,他又告三妹,我此生已無憾事了,今年恐怕是個大限。

含笑而去的哀榮

先君到多倫多來,必然是開會的。可是逝世前兩周來,卻是專程來看我們,午餐在家,晚餐在公爵酒樓,適與梁風先生相值,兩老握手為歡,想不到兩周後,他們同歸道山,先後只有相隔兩天。

過了一夜,那天是星期日,我請了文復會諸長者和先君在公爵飲茶。散聚後,我與先君散步近一小時,然後送他去看剛出生不久的三姪,他逐一抱起來看看。當晚便回滿城。週三獨自到餐館吃了一碗油雞飯,覺胃部發痛,醫生說食物不潔,但無生命危險,著他回家休息。三妹夫婦知道後來陪他,我於週一始知,便夤夜北上,至友黃健華、余道生聞之,也要去探望,我們一車同往,到了京土頓,以暴風雨難行,只可過宿,翌晨才抵步,他坐在斜椅上與我們談話;到了下午四時便催促我們早點回去,以免途中又遇風雨,他自認不妨事的,過一兩天便可復原了。我回多倫多的翌日,下午二時正,接三妹來電,說先君又感不適,剛由三妹夫送他到醫院去,我立即到湖邊機場起飛,趕到的時候,先君已去世。三妹夫說,早上還精神奕奕,吃了早餐,尚健步到西醫 處驗血壓。下午一時覺胃痛,電友人開車來送至醫院診驗,久候不至,便偕三妹夫自僱計程車往醫院,上車後告司機到醫院的方向後,在閉目養神中去世。後來醫院和友好的醫生解釋,像先君情況,只有猝發的心臟病或心臟突然停止跳動,令腦部缺氧(四分鐘)才致人死亡的。我始恍然在他的書桌上發現先君自書「心絞癥」三字,極可能在臨行的時候,已自診斷出致命的猝發癥來臨了。

我以歷年從商的關係,參加祭奠瞻仰遺容多矣,從未見過像先君這樣的遺容,他像裂口而笑,連眼、鼻、眉毛和面部肌肉部在笑的狀態,參與出殯的親友,在側面都可以看出。先君以獨子之身,而子孫枝葉繁茂;於列祖無憾矣。忠貞清廉,於黨國無愧。有子弟愈千,癒人愈萬,於世人無負。有文章千萬言,都是繼文化之道統,揚正義之正統和傳後世針醫之作,於世道無虧矣。生於憂患,含笑而去。忝為人子,於哀痛之餘,堪可為先君之長者、親友與故人告。

先君之喪,承加國黨、僑彥立組治喪委員會治喪;至感高義。總支部諸常委諸公、秘書長及黨中諸先進,立呈準中央頒黨旗覆棺,對先君畢生盡瘁黨事,乃得殊榮之褒,亦先君無憾含笑而去之由歟!並頒加金一千元冶喪,則總支部諸先進獎飾忠貞以勵來玆之至意,益增後死尤艱之感。中央委員會秘書長、海工會主任、僑務委員長等,均有公函指示有關人員立製輓額、花圈致祭。馬秘書長來電褒揚:「許故常委生前秉持愛國精誠,忠勤奮鬥,堪稱棟樑,今雖撒手塵寰,風範永留世間。」可為先君蓋棺定論。

先君生前任臺、港兩地之長輩、至親戚友,專電、函致唁者,情義感人,難以盡錄,一生一死,交情乃見,之遠兄弟以不孝之身,感德難宣。此間摯友龍讜、伍祥柏、黃健華、余道生諸兄,特飛滿城布置靈堂。滿城大老朱文雅、朱子右、呂漢元諸公親主理公祭;昌焱公講述先君行誼。而遠道前來執紼送殯,或致送賻儀、花圈;及滿城至親戚友之蒞臨致祭,均使歿存感德。

先君猝然棄養,益增之遠兄弟不孝之罪,昊天罔極,難報萬一,此憾何巳!謹述先君行誼,以誌人子不孝之罪;兼及治喪前後,以誌生者感德之由。


2013年 許之遠 版權所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