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俠氣」與「素心」的樣版人物
 
2005-2007年
《菜根譚》有言:「交友須有三分俠氣;作人要存一點素心。」這兩句格言,正好是一副很工整的對聯。前國府總統府鄭彥棻秘書長曾親書寄贈給我,說來已是近四十年前的事,鄭公也早歸道山,遺墨猶存,我真喜歡這副對聯。在我結交的長者之中,丁伯駪先生最符這種性格的。
丁公時年應在九四、五間了,他這種俠義性格,到老猶在,也許是與生俱來的吧。臺灣有個「僑聯總會」,是鄭彥棻做僑務委員長時代,為爭取海外僑胞的支持,以民間的組織,做當時政府不方便公開聯絡僑社的工作。現在時移世易,民進黨政府對海外華僑,早已不如過去的重視,僑委會亦在裁撤之中。「僑聯總會」的立場是反「臺獨」的,過去的補助也就跟著停止了;經費除了會產的收入,靠海外僑胞的義捐,繼續以半月刊的《僑訊》,發行全世界,作為聯絡海外僑社的橋樑。近日刊出的一期,已見丁伯駪開始為它撰稿,成為該刊主要撰稿人,他在首段說:「梁子衡先生去世後。『山居隨筆』一欄,由秘書長吳振波改為『宦海風雲』,指定由許之遠、潘漢唐、張植珊與作者四人承其乏。寫官場故事,不外是議論政事,臧否人物。論人物說得太好,有奉承拍馬之嫌,議政事則可以見仁見智。不過有一個原則,就是說實話,否則就沒有意義了。」這一段話,先說明他答應撰稿的前提,還是他一貫的性格,不會拍馬屁就是了。他在《傳記文學》批評過蔣老先生,被黃埔同學大加指責。他說:「蔣老先生不是神,人非聖賢,處事總有不到之處,批評幾句都不可以,那就太霸道了!」
丁公畢業於清華大學,由於抗日,又入黃埔陸軍官校。他說:「先說做官吧,作者文武兩途,均曾涉及。但到臺灣後,一場白色恐怖,保安司令部無緣無故,把我請進去,指我是共產黨。想當年,年輕氣盛,難免頂撞,就這樣把老夫關進綠島,為期兩載。我提出功在國家的明證,抗戰勝利政府頒給的獎狀勳章。可是這些玩藝兒都不管用,照樣無罪也坐牢兩年,造就當年國民黨的德政。出獄以後,內人陪我到臺北市成都路天后廟上香。發誓:從今以後,包括我丁姓的子孫在內,永遠不做國民黨的官。」
丁公這幾年,對坐牢的冤屈氣仍不釋懷,要求冤獄賠償,官司仍然在進行中。如今《僑訊》要他寫「宦海風雲」,逭些往事又重上心頭了。
丁公對朋友不只三分俠氣,他認定一個朋友,會終身不渝;也絕不會視利用價值的大小,作交友程度的準則;他甚至相反,對一些經濟桎梏的朋友,比富裕的更熱誠,此中也反映他個性的倔強、急人之急的一面。由於冤獄的形成,「誰敢與你來往,遑論求職,於是在臺二、三十年,我就靠拍電影來維持生活。」他是第一個拍臺語電影的人。由於拍片,創造「亞洲電影訓練班」,全面培養演員、歌手、編導,奠定臺灣以後拍國語片的基礎。像郭南宏、傅清華、游冠人、白蘭、白虹、余天等人,都是訓練班出身的。以後他又引進西片,成為發行商;創立臺灣省電影製片協會(以後升格全國)。丁公在臺灣接收初期,以懂日文日語遠遠超過國文國語的人口,日本片充斥市場,能首先拍國產臺語片,而逐步提倡拍國語片,收回失去的電影市場,其貢獻不可謂不大。
在兩蔣時代批評蔣老先生,是吃了豹子膽的事;也許不是兩蔣量狹,但所謂「從龍」輩為邀功爭寵,就不會饒過、放過。丁伯駪批評了蔣老先生,是冤獄以後的事,可知他的個性硬朗;不會「一旦被蛇咬,三年怕蒼蠅。」另一個批評蔣老先生 的,是臺大歷史系教授李定一老師,他在批評中,一時忘了諱避,提到蔣未起家時在上海的一段日子,衝口說出上海話「癟三」;當然也有人傳訊邀寵,到了張群的耳朵,張主張一定要嚴辦。尚幸李老師曾在政工幹校授課,眾多學生作保,李始免於難。這是李的學生段家鋒中將告訴我的。可知兩蔣未必知道,知道也不一定要辦,都是虎倀之輩的作為。
「俠氣」大概可以舉例舉證來詮釋;「素心」就比較困難。素可釋白、清白、樸素無華。「素心」自然不會有機心,是純正自然、誠摯的心。如果以一個字作註,「素心」最接近解釋應該是「真心」;但總覺得尚欠周全,否則作者為甚麼不以「真心」來對「俠氣」?「真」屬平聲字,當較「素心」工整,可知「素心」是不能以「真心」取代的,其中不足處,只可意會而難以言傳了。
丁伯駪俠氣滿身。《香港時報》不幸關閉,丁公自掏腰包出一張《新香港時報》,也搞到焦頭爛額而後止。黎昌意賤賣該報大廈,丁到立法院告他,也出於義憤。他在港帶頭罵李登輝;也帶頭組織中國退伍軍人協會,不管到香港的老兵、臺灣以至大陸來的,一律歡迎參加。那個虜獲李登輝的哥哥巖田正則的解放軍連長,退休後到香港,也參加該會,我也見過和聽他講述當時的情景。丁公是江蘇有名的長壽縣(如臬)人,他在九十歲時還想到那裏發展一個長壽新村,供臺灣老兵居住。丁公永不言老,俠氣與素心有一定的作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