傷痕文學的興起及其影響
 
研究中共統治大陸以後的演變,無論政治、經濟和社會,「傷痕文學」是不能缺少的材料;因為從它可以真實、深入而具體的反映當時的現狀。
本來,中共是靠意識形態起家的:而「意識」之表達,非知識分子特別是作家不可。但是共產黨所信仰的教條,在政治思想史上早已落後,禁不起有思想的知識分子,特別是文藝界的質疑。在這種要利用而又不信任的矛盾情況下,毛澤東發表了「延安文藝座談會講話」,就是為文藝工作者製定一個框框,指定方向和範圍;具體規定文藝工作者的任務,並且嚴重告誡不能觸犯。這就是為什麼大陸作家說:這個「講話」是作家頭上的幾把刀子的原因。
中共統治大陸以後,江山底定。毛澤東以陽謀的鳴放運動,從事全國性對知識分子徹底的改造。從此以後,文藝工作者自尊心受到無情的踐踏,物質待遇相應微薄,即使到了今天,根據調查,知識分子平均壽命比全國人民平均壽命就相差了十三年。對此,我們真不能不為這一個階層,也是我們民族的精英同聲一哭。
「文革」發生,劉、鄧被批鬥,大批幹部被整肅下放。到林彪摔死,毛澤東急於重建體制,鄧小平將以回復工作。鄧的點子多,也知道知識分子飽受毛的壓迫,要造成輿論,必須借助文藝工作者的筆陣力量,來平反大批被整肅的幹部,才可以重建自己的勢力,於是有翻案的輿論出現。可是這個意圖,無法逃得過毛澤東的法眼,毛以打擊翻案風再打落鄧小平,終毛之世,不再起用。
毛死以後,鄧一方面佈置復出的輿論準備,包括向元老拉攏,另一方面向華國鋒寫信保証不會翻案,要求安排工作。華的威信遠不如毛,到鄧官復原職,其勢已不可制。到「四人幫」下臺,鄧要全面篡奪華國鋒的權力,「活學活用」毛澤東在文革奪權的鬥爭經驗:毛是先用文化打手姚文元批評「海瑞罷官」開始,然後組織筆桿子批鬥「三家村」,然後批鬥周揚、陸定一、楊尚昆和羅瑞卿,用「抽絲剝繭」的方式,最後毛自己寫了「炮打司令部」的大字報,正式揪出「劉、鄧走資派反動集團」,完成全面奪權的目的。
鄧小平鬥華的手法和毛在文革奪權相似。初則縱容輿論界對「四人幫」的批判,允許「西單民主牆」的大字報,逐漸蔚成風氣,文藝界許多描述文革年代的悲慘生活,以後演變又有「報導文學」的出現,專以揭發社會不平、官僚的腐敗和各階段的政治迫害的真實情況。這些暴露統治下的人民,是血淚斑斑的不同經歷。這種赤裸裸揭發各個階層、各個階段的深刻傷痕的作品,就是大陸風靡一時的所謂「傷痕文學」;使久被壓迫的人心大快,是可以想見;也是「傷痕文學」能風行一時的主因。鄧小平對華國鋒奪權的輿論準備,到此目的已達,甚麼保証不翻案都是假的,揭發黑 暗、錯判還不是為翻案是什麼呢?以後平反便水到渠成;追究到底,華國鋒能不鞠躬下臺麼?毛澤東還須寫「炮打司令部」的大字報,鄧小平連這手續也省了,華國鋒便自己承認錯誤,自我批評後自摘烏紗了,這是鄧的高明謙身處。
中共黨人對文藝工作者有其一貫的政策,毛、鄧並無二致:只是利用而不會真心的重用,知識份子的命運還是多厄,地位還是低落。「賣茶葉蛋好過製原子彈」的,知識分子和專業者的自嘲,正說明經濟和價值的處境。「傷痕文學」幫助鄧全面掌權,然鄧在目的達到以後,立即伋反面無情;取消西單民主牆、逮捕魏京、批判白樺的「苦戀」、不容許劉賓雁的「第二種忠誠」、捉放異議的王若望、方勵之、王丹等,卻用上霹靂手段,和毛澤東同樣的狠。
雖然「傷痕文舉」的出現為時很短,但已經為中共統治大陸真實的情況,做了翔實的紀錄。有許多原著改編成電視劇集〈如「嗟跎歲月」、「黃河風月」〉:電影〈「藍風箏」、「苦戀」、「假如我是真的」〉;對久被封閉的大陸人民來說,其影響深遠,可以想見。同樣也給廣大的知識份子帶來反思。「傷痕文學」出現以後,大陸民主運動不久便興起,已不能否認這是知識分子覺醒後的行動;「天安門事件」就是民主運動的高潮,雖然被坦克車鎮壓下去,但「傷痕文學」播下反思的種子,卻深藏在大陸的土地,到天氣轉暖,又會重新抽芽發葉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