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紀詞人陳蝶衣先生
 
2005-2007年
這幾年沒有陳蝶衣先生的訊息了,我曾多次向港中文友問訊,都沒有準確的訊息,十分惦記著他。由於他卜居新界粉嶺,過去是靠野火(胡振海)兄帶路,到他的寓所附近茶敘的。自從野火兄謝世,訊息便中斷了。這次回港,經歷不少曲折,終於找到他,但由於他的耳朵聾了,要靠他的夫人傳話,因此也不能在電話多說上幾句。他今年九十九歲了,不敢勞動他賜見一面,只可悵然而歸;人生有多少無奈!
承他的垂交,我們的友誼也經歷四分之一世紀!雖不常見,但書信常通,唱酬也有好幾次,且同是香港筆會的會員。我有一段時期在港服務,筆會的集會,我們總是相約而到;離開香港以後,我們還靠野火兄做聯絡,每年總見上一兩次。
陳蝶衣原名陳滌夷,號逋客,別署玉鴛生,筆名陳式、方忭、方勝、方達、方式、明瑤、辛夷、荻意、葉綠、郎潑來、文流、鮑華等。江蘇武進人,生於宣統元年重陽節的前一天。父親是清末秀才,光緒廢科舉後,絕意仕途,到上海從事新聞工作。當年的文化人,收入比現在更菲薄。陳蝶衣在十五歲的時候便自食其力,尚須稍補家計,不得已輟學隨父到上海,在報館任抄寫練習生;戰後轉至香港,一直至今。陳自少年時代便與新聞工作結不解緣,以後擴及文化、電影、播音和教育工作。其中最膾炙人口的,是蝶老為電影寫的「主題曲」和「時代曲」的歌詞;由作曲家譜成歌曲,數量超過三千首,從四十年代至七十年代,風靡一時,至今廿一世紀,猶餘音嫋嫋,歷久不衰。這些百聽不厭的、經典的不朽名曲的歌詞,皆蝶老借香草美人,抒發家國的心聲。
陳蝶衣三字能給人深刻印象,是他創作大量膾炙人口的歌詞,人以歌傳,陳蝶衣在當代應算首屈一指。在流行的時代曲還未正式面世的上一代,京劇著名編劇家齊如山,捧紅了梅蘭芳;羅癭公捧紅了程硯秋。雖然也寫過不少京劇的好歌詞;但產量還是遠不如陳蝶衣;又以京曲不如時代曲的普及,影響亦難望陳的項背。齊、羅兩分別專為一人而寫,只可謂一人之師,不若陳蝶衣眾星拱月的光芒。時代畢竟不同了。宋人以「有井水的地方,就有人唱柳三變(永)的詞。」近代僅陳蝶衣堪比擬。
陳蝶衣勤勉自修,把國學基礎打得極深厚,他對文字駕馭的工夫了得,又以他過人的才情,而身處變動的大時代,眼見人間的悲歡離合,發而為聲,所寫歌詞,都能打動人心。
陳的第一首歌詞,是因愛國心而起的。時當抗戰,歌舞片著名導演方沛霖,要籌備由周璇、黃河主演的《傾國傾城》。陳以國難方殷,這個片名起得不祥,且對民眾的心理起著負面作用;方導演接納他的建議,改為《鳳凰于飛》。陳蝶衣負責為周璇在片中演唱兩首「主題曲」的撰寫;這是陳蝶衣初負盛的起點。他初試蹄聲,將愛國的思想融入作品,香草美人從來就是我國詩人心中感情寄託的對象;屈原的懷君念國正是如此。歐陽修的《南歌子》:「人間自是有情癡,此恨不關風與月」,就是對國家民族的感情的癡愛,豈為風月之恨而抒?第一首的中心思想在兩句:「在家的時候愛雙棲,出外的時候愛雙攜。」他特別向我注釋這兩句,真教我歷久不忘。
「當你看到戰爭毀了家園,逃難的時候失散了家人、愛侶。你會想起雙棲雙攜的幸福。會誘發起誰毀了我們的家,誰使我們骨肉乖分、妻離子散!在日本佔領的淪陷區,也只可假借愛情的故事,抒發愛國的思想。」他再指出第二首的幾句:「分離不如雙棲好,珍重這花月良宵,分離不如雙攜好,且珍惜這青春年少。」他點出:「既然雙棲好,還能雙棲的時候,就要維護這家園不要被毀。雙攜比骨肉分離好,青年們你要珍惜,就要起來保衛國家。」陳蝶衣感慨說著:「國家多難,一生辛苦作詞人,在不得已的環境中,你就得挖空心思,達成你對國家民族的責任,而又能保全性命於亂世!性命掉了,責任也落空了!多難啊!」我怔怔望著老人面上深刻的皺紋,也許正是挖空心思的成果吧!他又舉例:「像《合家歡》也由周璇唱的插曲:『走遍了千山萬水,嘗盡了苦辣酸甜,如今又回到了舊時的庭院,聽到了燕語呢喃,…….孩子你靠近母親的懷抱,……母親的懷抱溫暖。』舊時的庭院就是國家,母親的懷抱就是政府。淪陷區的民眾,唱著重投母親的懷抱,不再作孤兒的憧憬,你想想心中的激動是怎樣!」
我現在動筆記述陳蝶衣的話語,還是熱淚在眼眶打轉,當時是怎麼一個模樣,我也無法說起,他還淒然中帶點安慰向我說:「『願將愛字作旌旗』」,這是我寫歌詞的目的。」
蝶老呀蝶老!你雖然一生辛苦作詞人,這是何等的偉大!我一定為你寫個全面的傳記,在你明年百歲的時候呈獻給你!
一九八七年香港第十屆十大中文金曲評選會,頒予蝶老最高榮譽的「金針獎」;九六年獲音樂成就大獎、國府頒予華光獎章。他是我國時代曲第一代最負盛名的作詞人,且是碩果僅存的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