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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、西作家與作品表現的同異 11/3/2019 6:20:49 P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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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陸作家代表印象記

 

1988年11月16日

世界國際筆會在漢城舉行第五十二屆會議〈一九八八年八月廿九日至九月三日〉;我是中國筆會香港分會的代表人,因緣盛會,頗多好記之人;從大陸來的作家代表們。在這幾天的聚會中,印象彌深,記其言行和印象,對研究中共文藝政策、大陸作家生活和其省思,或有一得之助吧。

讓我們沒有哭泣的明天

大陸有三個筆會的代表來參加這次盛會;包括北京、上海和廣州。名義上是由李先念的女婿劉亞洲率領,可是劉很少露面,有點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味道。大會期間,適值山東省的貿易代表團到了漢城,韓國朝野也正熱烈討論和中共的新關係,大家都笑著說:與其說劉亞洲來參加世界國際筆會議,毋寧說來作秘密的外交更恰當。

大陸代表中,三十年代已成名的作家蕭乾最令人矚目了。大會安排他在其中一次會議上宣讀他的論文「改革與開放政策下的大陸文藝的轉變現狀」。蕭乾以英文宣讀,發音精確;雖然對文藝理論一無所提,且多少有點宣傳性,但仍說了許多實話。他在論文中指出,中共在一九五六年侈言文藝「百花齊放」,但它卻效法蘇聯把全國僅有的幾個出版 社控制著。作家的作品拿到出版社審核,一個出版社否決,不準印行,等於對這個作品宣判了死刑,永無出版的希望。這樣,還談什麼「百花齊放」?這種控制作家的現象,到一九七八年才有轉機,一家不成,可往別的去接洽。大陸現有出版社四百六十家;五千七百個期刊,其中七百家翻譯外國作家的作品。

蕭乾最後呼籲全世界作家聯合起來,築造一條「精神的長城」,這不是抵抗侵略的,是「對抗猜疑、誤解和血腥」。這一位生來一副孩子臉的作家,攜帶了三部自選集來展覽。他是國際筆會的老會員,第二次大戰在倫敦時加入的,四十多年來,他做夢也想不到會再有機會重臨此會。

我和蕭乾在會議期中相談最多,他不是黨員,有一副悲天憫人的心腸。說起蕭軍、吳晗、老舍…等作家之死,他的眼淚一直在眼眶裏打轉。他的論文宣讀中有:「希望再沒有哭泣的明天。」我也只能安慰他

:希望我們再沒有哭泣的明天!

「衣帶漸寬終不悔」

大陸著名的散文家黃秋耘;和他的相會卻有點偶然。那一天大會開過,節目安排我們去看奧運會一個場地館。我和他都走得很後面,將近入門,就看到一位年紀很大、禿頭的日本老作家,步履維艱,站一會,身體卻變得軟下來,搖搖欲墜,黃秋耘趕上幾步,把他穩住,慢慢使他坐下來,我也趕到,他的頭已經抬不起來,我趕快用手臂托住,怕他腦充血。黃秋耘伸手從袋裡掏出一個小瓶,倒出二粒金丹交給我說:「這是救急的靈丹」。我強按入病人的咀巴去。然後大聲呼援,可是韓人司守衛的都不懂英語,我們又不懂韓文。黃秋耘的年紀也不輕,我請他扶著病者,不使他倒在地上。我趕快跑入場內,把筆會的職員找來,經他們的接洽,救傷車和醫生很快趕騷到,我和黃秋耘才得離開,大家因此交換了名片。

黃秋耘原是香港出生的,他見我是香港筆會的代表,大家才用粵語交談,頗覺得親切。他是香港華仁書院的學生。抗戰時代,在國軍裡從尉官到少校;他說:「實不相瞞,我在一九三六年便『參加革命』了。」也就是說,他過去是潛伏在國軍裡的共產黨員。他在中共部隊裡以上校官階退役的,以後便一直以寫作為職業,文革的時候,也下放了,受過不少苦。我曾問他:「後不後悔?」他卻身子一挻說:「有甚麼可後悔呢?大時代總要有犧牲的。」可知他還是個不言悔的人了。

黃秋耘的性格是相當的開朗,不用轉彎抹角的話,可以談到問題的核心去。他告訴我在港還有五天逗留,可直接找他多敘,可惜我也雜務蝟集,要趕回多倫多,未及重聚了。

「延安出來」的作家

近年,大陸拍了一部電影:「人到中年」。這是一個寫實的故事,反映上海的房屋緊張,物質貧乏的困境。男的是個科學家,女的是個醫生;這對夫婦的家庭,只有一張桌子,男的用了,女的便沒有著落。為了解決這個問題,男的只可留在實驗室做研究,晚上不回家,讓桌子給太太用。反過來也一樣,男的在家,女的便回醫院。這樣聚少離多,婚姻觸礁了,最後以離婚的悲劇結束。這部電影,是著名小說家馮牧原著「人到中年」的故事。

馮牧成名很早,是「延安出來的作家」。樣子看來卻不老;腰挺得很直,帶著相機到處逛。他比蕭乾、黃秋耘和柯靈看來年輕得多。文革時代,他被下放到「五七幹校」勞改,因此也有說不完的傷感語。他對大陸的人口政策很焦慮:只準生一個,大家要男的。試問十八年後還找得到老婆嗎?大家已知教育問題的嚴重,但還有時間來補救;但沒有女孩怎麼辦?

對大陸作家的待遇,馮牧也有話說,有名的作家只有三百二十元一個月,沒有名氣的有二百。寫了許多文章,薪津還是不變,也有人還想吃大鍋飯,寫不出文章來,還是照領不誤。不過,他說,目前有百分之八十的作家要求改用薪給制度,多寫多拿。但是多少錢一篇,還沒有決定,不知拖到哪一天!

憂鬱的詩人及新的一代

除了以上三人,柯靈也算是大陸著名的詩人,香港新晚報每週的週日可以讀到他的新詩。文革時代吃苦最多,折磨得瘦骨伶仃,帶著耳朵助聽器,一臉詩人底憂鬱,面上的表情,彷彿就寫著無奈兩個字,我還沒有看他笑過。

柯靈的談話蠻有條理,談到統一,他說目前言之過早。我們也談過「四個堅持」,他認為這是思想上的問題,要慢慢來嘛!

到會的尚有三位年輕的,女的叫金晶,她自己說是科學院的副研究員,她對主辦的韓國作家,搶著出鋒頭的作風,表現得十分反感。另有一位男的,永遠是名片欠舉。沒有人知道他的身分;最年輕的一位當英文譯員,是在美的公費研究生,笑容滿面,謙謙多禮,有一之我對他說:你是我們所寄望的大陸新生代了!

大陸作家能經中共批準參加國際性集會的,自有其背景與條件。白樺、劉賓雁可以出國,但做代表就恐不易了;像王若水這些敢批逆鱗的作家。戛戛乎更難望了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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