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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、西作家與作品表現的同異 11/3/2019 6:20:49 PM

《詩論與詩人》補遺(許之遠) 7/5/2019 4:51:15 AM

第九章:自學可成詩人 3/14/2019 11:49:10 P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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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:詩的高妙與評詩 3/14/2019 11:27:42 PM

第八章:古今詩人的評析 3/14/2019 11:22:15 PM

願大陸作家再沒有哭泣的明天

 

工業革命和發展,使人類財富集中在少數人的手上,社會產生極不平等、不人道的現象;興起了求平等、求人道的思潮,共產主義應運而生。思潮屬思想派產物,也就自然由知識界推動,知識分子成為共產主義運動的先鋒,也就理所必至,勢所必然的了。很不幸,野心家掌握了推動共產主義和共產黨,知識分子祇能充當共產黨奪取或保護政權的工具,和原來求平等、求人道的主旨日遠,甚至為了共產黨的政權,和原來追求的目的相牴觸;其內心的苦痛與無奈;是顯而易見的。近世中國知識分子種種悲慘和無告的境遇,正是說明一切。

共產主義在中國播種,到中共成立以至早期的奠基時期,知識分子無疑是始作俑者。以後從量變而至質變,知識分子淪於幫傭甚至工具的地位,猶未能改變中共當權者的猜忌和戒心,其中雖有一時權宜的利用而好轉,實質上仍無法擺脫「臭老九」的卑賤地位,主要是階級的屬性早經歸類和劃定。真正的黨人不甘做真正知識分子,真正的知識分子也不甘做黨人,其原因在:黨人有禁錮思想的教條存在,而真正的知識分子是不甘思想被教條所禁錮;但一旦進入組織,才真正了解其目的和具體策略,更知組織的「紀律」,雖欲抽身而出,惟此身已非己屬。才清楚既屬禁錮的靈魂,身體也屬工具的軀殼。這一切,不是憑想像、推理事實的誣謗;如果有研究中共對知識分子的理論,和大陸知識分子在傷痕文學時期所發表親歷的種種描述,就清楚中共黨人中的知識分子的無告慘痛。中山大學前校長鄒魯先生有幾個兒子,其中一位是農業專家,隨政府到臺,是第一個率隊到非洲去的農耕隊隊長(忘其名),因車禍殘障致死。另一位名叫鄒和,是多倫多醒華日報總編輯,我曾任該報董事有年,又好為文,因此過從甚密。鄒魯任中山大學校長的時期,歷「聯俄容共」到清黨,該校為國民黨早期培養政治幹部唯一的高級學府,一文一武,武就是黃埔軍校。鄒魯對中共利用青年學生和知識分子,滲透該校,校長也算個當事人,應最清楚了。鄒和告訴我,鄒魯對子女的遺言只有一句話:不要做共產黨。

知識分子是概括性的一個族群,近世分工精密,所有專業人士,都是知識界的精英。中國人口眾多,幅員太廣,過去以交通和教育不振,造成文盲的比例很高,幾乎到中學程度的人,都可稱知識分子了;因此,作家都被認為知識界的代表人物,自然成了中共爭取和利用的主要對象,也是最猜忌和誡心的對象。我們更不必諱言,過去國民黨對作家遠不如中共的重視,是大部分作家留在大陸的原因之一。雖然大陸的淪喪,作家對中共政權的建立,起了極大的助力,而及身受的荼毒,雖亦難辭其咎。惟就整個民族言,不能不算是一種大創傷,而過去國民黨主導民族的前途,又豈能毫無責任!我們在痛定思痛之時,應設法補救,這是急不容緩的。

「五四運動」是我國所謂「新文學」的奠基時期,由於中共對新文學作家的重視和爭取,到了三十年代,我國文藝陣地,差不多就由左傾作家佔據了大部分,中共又利用了這些陣地,栽培大批新進作家,成了既有佔領地,又有佔領軍。那些不甘被利用的作家,在眾多的圍攻下,以成眾口鑠金之局,不能投靠,惟有出局。以魯迅這樣有名氣的作家,也為中共捧上「青年導師」、「文藝界龍頭」的地位,到晚年時,也不能不慨嘆「背後像有一條鞭子抽著」;魯甘為虎作倀可痛可惜,為其情其境則可憐可憫!等而下之,就更不必說了。

一九八八年,我代表香港中國筆會到漢城出席世界筆會第五十屆會議。那一年,蘇聯派了兩位觀察員來;大陸則有北京、上海和廣州筆會,派了代表:蕭乾、柯在櫟、馮牧和黃秋耘。這是四十年首次重返世界筆會的代表,也是鄧小平復出後對知識分子最容忍的年代。蕭乾應邀發表演講,他是留英的,英文的造詣很好,他縷述四十年來大陸作家的生活,我坐在前排,他的眼淚,不時沿頰而下,滴在講稿上。我至今還記得他的結句:「我希望從今以後,中國作家再沒有哭泣的明天!」他走下臺,我和他握手致賀並致慕忱,並希望每次筆會大會時看到他,他也滿自信的說沒有問題。想不到一九八九年便發生「天安門事件」,我再代表香港筆會出席會議,但大陸沒有一個筆會的代表到會了,大會只接到北京筆會的來信,卻說明天安門事件沒有任何作家被逮捕,信的簽署者卻不是會長蕭乾而是副會長馮牧。我在會上發言:擔心蕭乾的處境,他是個有良心的作家,他不簽署就是一個說明。隨著,我領銜提案,臺北筆會張殷蘭熙副署,要求中共釋放在獄作家,除日本棄權外,一致通過。

十年前,大陸著名作家丁玲到美、加兩地各大城訪問,並和新聞界見面;和海外作家座談。我也去聽,她曾以「太陽照在桑乾河上」,獲得史太林文藝獎,與巴金齊名,但仍然被打成大右派,所歷經的災難也很多,但依舊對中共非常感激,因為她每月仍領到三百元人民幣的退休金。後來我告訴她,臺灣有一名和她一樣出名的女作家瓊瑤,她的稿費和版權收入,早就成了臺灣電影的製片家,她卻有點驚異。大概十五年前吧!「假如我是真的」電影劇作家沙葉新到多倫多來,我們成了談得來的朋友。有一次我們一起吃火鍋,他說他要寫一個周恩來的劇本,在他的心目中,周恩來是個完美而仁慈的偶像人物,像這樣的「宰相」,中國歷史上還不多見。他徵詢我的意見。我只告訴他,歷史人物的表象有時化裝得很神聖,所以歷史家必須有史識和史德;史料的鑑定就要史識,否則很易被矇騙了。于右任曾有兩句名詩:「風虎龍雲亦偶然,欺人青史話連篇。」他聽我別有深意的一番話,便追問我對周恩來的看法。我不便多說ﺀŒ但似又不可不說一些。我說:史家有一句話:「善戰者無赫赫之功」,就是以威望使人不敢輕易啟戰端;要不然,就是不須戰爭手段,已解決了敵人;因此不須大量的殺戮才定勝負。古之賢相,其標準也是同樣道理,他在位的時候,國家沒有動亂,因他能消弭動亂於未萌生之時,到要動亂發生了才平定下來,已是等而下之了。中共政權成立,幾可謂三年一小亂,五年一大亂;如果以以上的標準來說,周是賢相嗎?中共自承成立政權以後,大陸人民有六千萬死於鬥爭。縱然有一些人靠周的庇護得以保存了生命,但保了一小撮,冤死了大部分,只論這點,其他都不必說了,周的功罪便有數得計了。沙先生默然,以後也聽不到這個劇本的消息。

三十年代倖存的中國作家已不多了;今讀報,又悉著名詩人艾青去世了;四十年來聽到的,多半是作家不幸的消息,頗有魯迅所寫:「曾驚秋肅臨天下,敢遣春溫上筆端」的情懷。不知何年何月,春溫使大陸作家的筆端解冰。從此以後,作家再沒有哭泣的明天。


2013年 許之遠 版權所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