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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、西作家與作品表現的同異 11/3/2019 6:20:49 PM

《詩論與詩人》補遺(許之遠) 7/5/2019 4:51:15 AM

第九章:自學可成詩人 3/14/2019 11:49:10 PM

附錄2:陳新雄近體詩格律 3/14/2019 11:41:00 PM

附錄1:詩學的基本常識 3/14/2019 11:32:13 PM

第十章:詩的高妙與評詩 3/14/2019 11:27:42 PM

第八章:古今詩人的評析 3/14/2019 11:22:15 PM

傷心淚盡話華僑

 

臺灣第一次政黨輪替,阿扁執政,政務官當然像南韓其中一個總統的名字 「全斗煥」。行政院的僑務委員會換了深綠的張富美,上臺就發表了「僑民三等論」,把傳統僑民定為第三等,以致僑社譁然。我們做了二等公民,已經認為種族歧視。想不到同文同種的政府,卻把自己族裔變為三等,終張在任,海外傳統僑社對張富美及民進黨都抱持杯葛的態度,又能怪誰?阿扁意猶未盡,竟不顧憲法僑民參政權,行政會議通過裁撤「僑委會」。到政黨第二次輪替,至今尚未對這個議決宣佈違憲而撤銷。臺灣民間二個大社團「華僑聯合總會」(僑聯),「華僑協會總會」(僑協)聯合開會通過上書中央保存「僑委會」,還向海外各分會和成員發出通告,請就通過的議案或將意見向總部提出,以備向政府建言保存。馬政府上任九個月,對此違憲的議決未有實際的行動,的確令傳統僑社憂慮和失望。

何應欽上將戰後訪多倫多僑社。當時駐加拿大熊大使(前排左第一人)與僑社領袖接待。

傳統僑社對創建民國,抗日的貢獻甚大,國府遷臺,還是不離不棄,如此報還,真教人寒心。僑民有心向明月,「可惜明月照溝渠」了!中華文化陶冶出中國人的「落葉歸根」、「慎終追遠」、「富貴還鄉」等傳統觀念。僑民飄蓬萬里,還是心繫故里故國,與其他民族完全不一樣。所以蘇聯下臺的戈巴契夫曾說:「如果蘇聯也有像華僑一樣的支持,我的經改也會成功!」華僑在大陸改革開放以後,對大陸經濟的發展,僑匯對當地的建設和人民生活的改善起了重大的作用,這是不容爭議的事。

華僑自我流放外國,在安土重遷的傳統觀念下,豈是自甘淪落!只因在國內生計渺茫,不得不拋家別井,隻身孤影往外洋當驢子、豬仔而已,既缺乏教育、技能,連外語的字母都不識,其內心的惶恐和僑鄉家人的殷望,都壓迫得每個來自傳統僑鄉出洋的僑民透不過氣來。都非時下移民可以想像的苦痛。二戰以後,北美的政治環境改觀,美加都先後公佈公民可以申請僑鄉的家人到僑居地團聚。第一批大概到一九四七年才成行,但經過了八年抗戰的苦痛,美軍封鎖太平洋以後的斷絕僑匯,都教許多僑民在勝利後,不顧一切變賣所有的財產歸國,回家找尋失散的妻子兒女,其中感人的故事太多了。可惜不到幾年,大陸變了樣,那些一生勞苦的血汗錢,在僑鄉置些田地房屋,以為可以清茶淡飯度過餘年,反而成為土改年代被鬥的物證。那些觀望時局未歸的僑民,或申請家人前來團聚者免去此劫,幸與不幸,真教人不勝唏噓。

淘金時代和華工築鐵路的歷史照片

不是生長於僑鄉,很難知道僑眷的痛苦。我的外祖父就是繳人頭稅入溫哥華的華僑;二戰後也在鄉置了一些田地和房產,這些都是胼手胝足的血汗錢,一生哪懂剝削兩字,倒是被人剝削了一生。納了稅所餘也不多,但土改時誰敢申辯。外祖母還是個紮腳的鄉下人,被趕下田做活,要到外祖父年老時回到香港,以病重始準外祖母來港見面。那時已經快近九十歲的高齡了!正值我要來加留學,向兩老辭行,立即被外祖母喝問:「難道香港會餓死你嗎?」 我說:「我只是留學,很快便回來。」外祖母說:「看你的阿公,我嫁他的時候,有了身孕,他便到加拿大去,五年回來第一次,你阿媽還在肚裏,他又走了。八年以後第二次回,你阿姨也未出生就走了。到現在九十才回來。我一生不到兩年見到他。你阿姨到現在還在鄉下,恐怕一輩子無法見到了。你阿媽也是見過他不足半年。」外祖父默然。我算是較早的留學生。由於服務僑社,我還見過第二代僑民(第一代淘金,第二代築鐵路)那位長者姓阮,住在宗親公所,大概已過百了,患了癡呆癥,所有證件都掉了。公所一些老人也只知道他的姓。唐人街還有一個姓黃的,每天都向餐館乞些冷飯殘羹。有年大雪,被人發現捲縮在樓梯間,便報警了。到了警局,就是抓著那包破爛不放。消息傳到黃氏公所,派人到局裏去看他,才說起那袋破爛有四萬元,是他一生連吃飯都捨不得的積蓄。當時估算,可以買一座上居下鋪的樓宇。由於言語不通,又無家室,到老只可隨身背著。阮,黃是同一代人;老一代華僑見多不怪,晚景堪憐,當非時下移民所能想像!外祖母認為我去了就不會回來,她無法再見到我了。我是回來了,但他們早已逝世。我的母親和阿姨,也要到大陸開放才能到香港,而外祖父母早已去世。外祖父是個典型的老華僑,一生頂著異族的歧視,自己害得妻離子散;只不過為了生計出洋,菲薄的收入,省吃儉用,不外求家小溫飽而已!誰料還害得全家災難。金錢已不是萬能,在那個時代卻是萬惡。華僑!華僑!你的名字在海外是「屈辱」;在大陸是「裏通外」的「洋奴」。加拿大政府向華僑公民道歉了!人頭稅賠償了!死者已逝!僑鄉也算好轉過來,卻還未有人為當日僑眷的痛苦說句公道話,更不必說贖罪。如果偉大而正確者肯向弱小、不正確的人道歉,就證明自信、公義的社會誕生了。

《唐人街外史》封面,筆者當時以程千里筆名連載於星島日、晚報,後由星島出版,先後印行五版。

正因為如此,一個中國的海外良心,耗盡半生的精力,為熟悉北美華僑的苦痛,我寫下大量的傳記文學。如十九世紀的「淘金時代」,一八五八年開始「築鐵路時代」。我寫了「唐人街外史」(七十年代),用「章回小說」體裁。第一回:「坐桅船生離祖國,傷心淚痛話僑情」(記淘金時代),至第五回:「築鐵路腐屍棄野,賣勞力土著排華」(築鐵路時代)。星島日、晚報連載後由該社出版的。 我用「蝶戀花」作開場白:「漫道金山容易去,萬里飄蓬,身已如飛絮,白髮蕭蕭回首暮,辛酸多少難忘處。 今日洋場趨若鶩,同是漢人,爭說胡人語,看盡升沉貧與富,寫成滿紙荒唐句。」完卷時,用「解佩令」:「百年辛苦,一生飄泊,問來時底事能忘否!二十載淘金,築路是、不堪回首,到如今,孤魂何有!橫行鷹眼,名流廣就,笑王昌、展屠龍手;青史何凴,只分付、小兒黃口,興廢事、一杯濁酒。」

唐人街是中國傳統社會寄生在外國的國土上,它保存著中華文化、倫理和人生價值等,在翻天覆地的年代,它不只為中國儲備人才、資源,毫不為己間接做了許多民族復興的事。這種偉大的情操,使我深深感動。為此,我陸續以不同的角度,不同的文學體裁,一直提倡唐人街文學而寫下:「暗潮」(留學生在僑社的小說)、「楓葉奇情錄」(短篇傳奇結集)、「風雨江湖三十年」(唐人街傳記文學)。 以後又繼續完成「唐人街之變」、「唐人街正傳」等近代唐人街變遷的傳記長篇。這些作品,我計畫在整理完成時自設網頁,為北美華僑在十九世紀以迄於今一百五十年來真實的血淚苦痛、作歷史的存真。

兩岸自一九五零年對峙以後,對海外華僑來說,實在利用多而關懷少。這一支孤軍奮鬥的海外中華世胄,連東南亞被迫歸化的華裔,少說也逾五千萬人;這支廣大的隊伍其人才、資源和對世界的影響力何等巨大,它對中華民族復興將是不可或缺的力量。回顧「屈辱」的來時路,在今日民主、人權的北美,華僑已告別傷痛,而下一代已成長了。我們可以告訴他們:「我們可以寬恕,但不會忘記。」只有這樣,才可以防止種族歧視再出現,畢竟僑社再不是驢子、豬仔的時代了。同樣,兩岸政府過去對華僑利用多而關懷少,也必須調整過來。我們拒絕做三等公民;更不是「裏通外」的「洋奴」。僑居地的當局可以為過去華人公民的不平等、不人道而道歉、賠償,還撥款教育當地土生土長的下一代,不要犯同樣的錯誤;反而說著「血濃於水」者,過去造成對華僑歧視、僑眷迫害,有沒有做過檢討和補救?以後不可再犯?何敢奢望道歉和賠償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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