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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、西作家與作品表現的同異 11/3/2019 6:20:49 PM

《詩論與詩人》補遺(許之遠) 7/5/2019 4:51:15 AM

第九章:自學可成詩人 3/14/2019 11:49:10 P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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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:詩的高妙與評詩 3/14/2019 11:27:42 PM

第八章:古今詩人的評析 3/14/2019 11:22:15 PM

巴金早期作品的影響和晚年對懦弱的悔恨

 

我們這一代人,讀過巴金著作的人多於魯迅;至於誰的影響力比較大,卻沒有實際調查的數據,只能說巴金的著作如《激流三部曲》、《愛情三部曲》觸發年青一代深刻的反思,影響深遠;魯迅的《阿Q正傳》、《藥》和許多像匕首一樣尖銳的短篇,煽情下對讀者的反應激烈。兩者對現狀的衝擊各有功能,至於為禍為福?不在本文討論,也無從討論。即使起兩者而問,也難以作答。但巴金早幾年才去世,經歷過建國後五十多年;比魯迅在建國前早已去世,自然對所效力的政權有較多的體會。我們看到巴金在開放後拚盡餘生的精力,記錄其個人痛苦的經歷,這些晚年的作品,大部分我都讀過;有些還一讀再讀。他清淅地留給讀者一個悔恨交併的印象。至少對從小就成為他的讀者的我是如此。

懷疑傳統文化到反對一切現狀

中國自鴉片戰爭後淪為孫中山先生所說的《次殖民地》;成為列強瓜分的腐爛國家,促使有志之士的反思,懐疑傳統文化是所有積弱的因由,非打倒無法圖存;在新的文化尚未建立的時候,無條件接受一切外來文化;知識分子更以社會現狀都是傳統文化所造成,非打倒在地還吐一口唾沫、踩一腳以雪其餘憤;以致原有的社會規範幾乎連根拔起。大量充斥打倒現狀的作品成為時尚和必要,和列強的侵略的內外夾擊下,中國的巨變是無可阻擋的了!巴金的作品雖然不是激烈的煽情,內容也主要針對封建傳統的不合理而反抗,但還是衝擊現狀為反思的主體,這是誰都不能否認的。他的小說得到廣大的青年讀者的愛好,搬上舞臺和拍成電影的很多;影響我們這一代很大,也很深遠。

巴金的反省,悔悟的獨白

十年文革巴金被趕入《牛棚》,開始的一段時期,他還認為只是像以前的運動,忍耐一下就過去,而且對自己的貢獻和一向守本份。他在1980年刊在大公報的《探索》上說:〈這十幾年中間我看見的膽小怕事的人太多了!有一個時期我也誠心誠意地讓自己脫胎換骨、從新做人,改造成為沒有自己意志的機械人。我為什麼……幾次在文章裏談起它呢?只是因為我在《牛棚》裏當過地地道道的機械人,而且不以為恥,賣力地做著機械人。〉〈根據過去的經驗,還是唯唯諾諾地混日子保險,我們不是經常告訴自己的小孩:聽話的孩子就是好孩子嗎?〉巴金為什麼變得這樣膽小怕事?因為他上當過:〈1962年我《遵命》發揚民主,不久運動一來,連自己也感覺犯了大罪,文革時期我在《牛棚》裏給揪出來示眾、自報罪行的時候,我從未忘記報這件《發揚民主》的《反黨罪行》。〉可是事與願違,巴金想做機械人也不可得,經歷過漫長的等待而至反思;加上他的年齡漸長等因素,他已徹底改變了自己。所以在文革結束,他出來後立即重拾起筆來,以求真的精神去探索一切,不再做可恥的機械人。這些《探索》的文章,就是巴金晚年最重要的作品,是他一生經過歴練後深切的反省,結集成為《隨想録》的系列。他在《總序》就開宗明義的說:〈我年過七十,工作的時間不會多了。…我被剝奪了整整十年的大好時光,說是要奪回來,但辦得到辦不到並沒有把握。我不想多說空話、多說大話。…但它卻不是四平八穩,無病呻吟,不痛不癢,人云亦云。說了等於不說的話,寫了等於不寫的文章。〉這是巴金在自認時間無多要寫真話、不寫空話大話的宣言。這正說明今是昨非、自我悔悟的自我獨白。

巴金對自己表現懦弱的悔恨

巴金晚年寫到不能再寫的《隨想録》,的的確確如他在《總序》的矢誓:只寫真話,不再寫空話、大話。一個成名的作家,能以今日之我,來否定昨日之我;非有很大的勇氣不可,真值得我們尊敬。在《隨想録》的第二集裏,他檢討過去的懦弱言行,沒有盡善一個作家對社會的責任,深自悔恨。悔悟和悔恨不同:悔悟只對個人的覺醒;悔恨是向社會宣示個人言行的不當,以深自痛責的悔罪作救贖。巴金還有可敬處在此。他的《豪言壯語》:〈最近我們討論過《缺德》與《歌德》的問題。我對《歌德派說了幾句不大恭敬的話。…我過去也是個《歌德派》。我最近看了我的《爝火集》的清樣,…大都是《歌德》的文章,而且文章裏充滿豪言壯語…舉出幾個標題吧:《大歡樂的日子》、《我們要在地上建立天堂》、《最大的幸福》、《無上的光榮》…為了避免吹牛的嫌疑,我只可將它刪去…我當初的確認為《歌德》可以鼓舞人們前進,卻沒有想到一旦過了頭,就不可收拾;一旦成了習慣就上了癮,不說空話,反而日子難過。》巴金把《歌德》和《缺德》並排討論,是不是《歌德》就是《缺德》的同義語?巴金又說:〈回想起來,我也說過假話,而且不止一次。〉(探索三)〈我自己也有責任…別人《高舉》我就緊跟;別人抬出《神明》我就低首膜拜…我甚至愚蠢到願意鑽進魔術箱變《脫胎換骨》的戲法。〉(說真話)〈在文革的頭三年中我甚至認為讓我在作家恊會傳達室工作也是幸福,可是《四人幫》的爪牙卻說我連做這個工作也不配。〉(探索四)我們從這些描寫,巴金毫不掩飾自己的懦弱和委屈求生的念頭。也許正因為如此他才慶幸躲過文革浩劫,老天又給他嵗月,還他一個能自我伸述悔恨的機會。這是許多文革年代〈死別已呑聲、生別長惻惻〉的作家所沒有得到的。巴金也頗能為這些朋友如老舍、趙丹、黎烈文等說了些公道話。

巴金強調他要悔悟說真話,也算是此時此地適切的提倡。去年11月13日,溫總理與參事、中央文史研究館員座談說:〈當前,關鍵是要營造一種包容和寛鬆的環境,使人們能夠獨立思考,敢講真話。〉旨哉此言!巴金有回應了。

記得1988年我代表《香港中國筆會》,參加漢城舉辦的《國際筆會》會議,北京筆會會長蕭乾以觀察員身份到會,應邀演講;他最後一句話:〈讓我們沒有哭泣的明天!〉(英文中譯)我為巴金寫這篇短文;同樣抱著這個希望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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