書法家張順華虛蕪釋法的錯誤(2012-08-28)
 
人民日報(海外版 2012八月二十一日)刊出《書畫藝苑》,整版訪問北京書法家張順華對書法的識見和成就;並將他的法書作品五幅刊出。印證他的成就。我對張先生童年在惡劣的物質環境下,從事書法的練習,並三十餘年未間斷;這是令人感佩的事。因此,訪問者李樹森對他‘一定在書法藝術上有很多感悟吧?’這是合理的推論。我細讀全文,張順華的確有很多感悟。但他的感悟是否正確?又是另一回事。如不正確,對傳承書法未必有助;這還罷了,若有誤導,就似有商榷的餘地;以免後之來者,隨著不正確的感悟錯下去,對這門精緻的傳統國粹,就會阻礙它、起碼也會推延它的發展。這是有識之士不忍緘默的原因。
書法的內容無所不包?
張順華認為書法是個博大的話題,“總覺得無從開口。因為它的顛峰境界與所有的境界息息相關。”他指出其博大包羅萬象的關係:“與大自然的關係、章法星羅棋佈、行雲流水,猶如山川大地、江湖河海。”書法的內容竟然是大自然(宇宙的內涵),我還是第一次聽到。我們先說書法的界定:我認為:書法是書寫的方法、法度、法門。它不是胡亂塗鴉,有一定的美觀為標準;這是起碼的要求,超越基本的美觀,到達較高超的標準,可以稱為境界。甚麼是巔峰境界?張先生沒有說明,巔峰難免有主觀的認定。但不管如何,書法的內涵只是書寫的方法、法度和法門。與大自然並無必然的關係。如有之,也只是張先生個人的認定,不是普遍的認定。章法有別於單字的求好工夫;還講究一篇文字的安排,怎樣才能達到整體的美;就要講求字的佈局。這美觀佈局的法門,我們稱為章法。章法不像張先生所指的日月星辰(星羅棋佈)、山河嶽川(山川大地、江湖河海)的大自然固定排列。章法是書家根據美的法門,寫得一篇文字達到行氣流暢、像活的隊伍,旗鼓相桴、首尾相應;就是章法的要求。它不是宇宙亙古以來不變的排列和存在。
書法與藝術、哲學、宗教的關係?
張先生不但把書法與具體存在的大自然扯上關係;還把形而上學的藝術、哲學與宗教都扯上關係:“如音樂、武術、舞蹈、繪畫、雕塑、建築、攝影、曲藝、文學等等;還有與人類社會、與其他生命與空間關係。更重要的,是與宗教的關係,如儒家思想、道家思想和佛家的覺、正、靜等,都有緊密的關係,無所不容。”這種無限上綱把書法無所不包、不容;真可謂《上窮碧落下黃泉,兩處茫茫皆(可)見。》書法原來只是書寫的經驗法則,它從中國文字的產生、演變,隨之而來求美的過程而衍生、不斷累積前人的經驗,所產生的書法方法、法度、法門。這三者可以細分;但概括性說是書法也就夠了。這是我在新著《書法、書道的精要》,在書法下的界定。書道是書法實踐以外的學理,但範圍不作兩者以外的虛蕪討論,使讀者、學者對書法、書道的瞭解中得益。
我們住在這個地球村,很難分割、抽離任何一種事物和其他的事物完全沒有關係;據此,張先生無限上綱的將書法提升到文學、哲學與宗教又有什麼不可以?如果真是這樣,我們就學一門書法,心無二用,則藝術、哲學、宗教均在吾之掌握中矣。大學之文、理兩學院合併為書法科就夠了。這樣說得通嗎?
張先生又說:“我認為它如同佛經裡所說的:大到無外,小至無內。”以這種玄而又玄來解釋具體的書法,又有誰能懂得、悟得而對書法藝術有進益?
關於誤導的糾正
張先生說:“古人說:不會用筆是筆用人,會用筆是人用筆。”近人很多假、大、空;古人作偽託諸古,都是打誑語,不足為訓。《會用筆是人用筆》,這句話不需古人說,誰都會說。但《不會用筆是筆用人》,筆是件死物,何能用人?更不會是古人說的;未經考證而假託古人是一種誤導,請張先生舉證出那個古人(但不能不見經傳的)。他又說“《唯筆軟則奇怪生焉》,用筆解決了,書法才能入門。寫書法的時候,我最喜歡用很軟的羊毫筆。我認為寫書法不應該用個人物理的力去剝奪毛筆彈性的用筆。找到這個用筆技巧,寫起寫字來才不累。寫字時一定要放鬆,包括肩膀和手腕都要放鬆。如果不放鬆就顯得骨力有餘而韻味不足。”
張先生認為用軟筆則奇怪生焉,這句話值得保留。筆只是書寫的工具,康有為的法書妍潤,大家都認為他用雞毛筆,他對人也承認。有一次,求書者送上幾枝雞毛好筆;康的門人不知就裡,坦率告訴送筆的人說:先生從不用雞毛筆,用的是狼毫。康是說了假話。可知,精於書者是人支配筆的!大書家褚遂良去問虞世南:“我寫的字,有時不弱於歐陽詢,但大多感覺上差一些,這是什麼道理?”虞世南說:“你意到時,又有好筆好墨;你的作品就不會弱於他。”可知工具也有些影響,但主要還是書者的造詣。可知軟筆不是奇怪生焉的憑藉,主要是書家對運筆的掌握。更不是入門的憑藉。笪重光在《書筏》說:“使轉圓秀折,分佈平豁,方許入書家之門。”第一句五個字,是運筆的要求,是入門的主要條件。這一篇短文很難盡意詮釋,我五十年來對書法、書道的體悟,真非時下書家可測。
張先生生只體悟《掌虛》、《掉臂遊行》;還沒有知道同樣重要的《指實》。應該去讀包世臣的《藝舟雙楫》、康有為的《廣藝舟雙楫》。徹底瞭解《五指齊力》與《五指爭力》誰是誰非;而都是講指力的重要,絕不是一句〈使用個人物理的力〉可以抹殺力對字的重要性。指實習慣了,寫字不會因此而累。指不實的字就浮滑了,不足為訓。
虛蕪不是書法的元素
書法原是能具體操作的,可總結和分析其實踐的操作,成為有體系的理論,就是書道。兩者互為表裡而相得益彰。張先生實踐有餘,但讀的書道典籍不足。他說:“寫字要用心寫,不要用手寫。”用書法寫字能只用心而不用手寫?這又是虛蕪的想像力;也揭露他沒有讀過《書譜總序》(孫過庭著):“心手雙暢,翰不虛動,下必有由。”大書家第一句話就否定這種虛蕪,要“心手雙暢”,兩者同樣重要,不可偏廢。其他的虛蕪論調就只能舉一反三。張先生的法書當多可議;對八大山人的體悟也不全面。但他還是英年有為,但願他多讀書道的書、歷朝書家的書論。正如他所說:“如果方法和路子不對,就會適得其反,最後練了一輩子,等於重複一輩子的錯誤。”他這句話,使我決心告訴他的錯誤,他是可造之材;假以時日,當可超邁前賢,餘將翹首以待,也不枉今天用的心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