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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精背

 

  像我這樣年紀的人,幼年時代初入學,已不是私塾而是小學;但還有少數老師宿儒繼續設帳授課;然小學為時代所需,科目較多,不像私塾只授文史兩科,其日趨末落,自不待言;有許多塾師便轉到小學執教。我的小學兩個國文老師,都是塾師轉來的。小學一、二年級怎樣過?已完全沒有印象;三年級開始而至小學畢業,則終身難忘。主要是國文老師給我深刻的印象。

我們在故鄉是聚族而居的,小學的老師和學生,大多數是同姓的。三年級的國文老師,我們只稱他做「悌伯」,他是個秀才。他不依小學國文的教科書,教我們古文;從短篇教起:「陋室銘」、「獲麟解」、「雜說上、下」、「春夜宴桃李園序」、「愛蓮說」、「歸去來辭」、「蘭亭集序」、「桃花源記」……等,先教讀句,然後解釋文句,最後就是背書。四年級讀的古文,多數是遊記,如「醉翁亭記」、「岳陽樓記」、「赤壁賦」、「超然臺記」、「石鐘山記」、「黃岡竹樓記」、「畫錦堂記」……等。兩年能背出的就有二、三十篇。五、六年級轉由許幹臣公來教,由於經過兩年嚴格的背誦,有了基礎,以後的進度很快,教的是古文中許多人物論,如左傳、史記諸名篇、柳宗元的「郭橐駝傳」、韓愈的「送孟東野序」、「送石處士序」、「送溫處士序」、「祭十二郎文」等。議論的如諸葛亮「前、後出師表」;蘇洵的「六國論」、「辨姦論」;和兩個兒子蘇軾、轍的「赤壁賦」、「上樞密韓太尉書」;杜牧的「阿房宮賦」、李華的「弔古戰場文」;及王安石、袁道宏的作品等;這兩年讀的當比前兩年多,並背得滾瓜爛熟。

背古文有許多好處,以後才慢慢領會;由於能背,故能歷久不忘,初學時不懂的,或一知半解,隨著知識漸增,領悟漸多,以前不懂的,有的會豁然開朗,有的慢慢的逐漸領悟了;終於全部通透。悟到精要處,豈止欣賞而已;《古文觀止》所選,又是歷代文章大家代表作,我們能背誦;對於以後為文,裨益很大。如果我的文字尚有可讀處,基礎就在背古文了。

我說的背書,和法律用語的「背書」不同;是背誦的俗稱。「說文解字」對「背」字的詮釋:「從肉北聲。」辭源:「與胸部反對之面曰背,自頸至腰部也,人體之背在後,故亦謂後為背。」同書「背誦」條註釋:暗記而誦也。「三國志」:「(王)粲與人共行,讀道邊碑,人問曰:卿能記乎?對曰:能。因使背而誦之,不失一字。」可知背誦是先默記於胸,而後能背著原文誦出其字句之謂。近人不稱背誦而說背書,是約定俗成的俗稱。有些人還以為背誦乃背出聲來,因此又在背字的旁邊加個口旁;這種任意創字的現代倉頡,胡亂的增減,把中文的原字的原義失去;不知以後,是否會把「瀑布」變成「瀑布加水旁」? 

背書不是要求把全書背誦,能擇其精警文句成背誦便可,所以稱做精背。「古文觀止」所輯的一共一百八十五篇文章(版本不同,相差不大),從第一篇的左傳:「鄭伯克段于鄢」至清文的姚鼐:「登泰山記」。(另一版本用曾國藩「歐陽生文集序」);可說篇篇皆精。聽說前賢有人可以全背,現代人生活忙碌,即使是個專業作家,也很難強人所難,能精背其中一半,已經很不容易了。

背誦能從少養成習慣最好,不必以為小孩不懂,不能消化就放棄,讓他養成習慣。如能背誦,歷久不忘,自能隨年歲的增長,終會悟到精要。像牛羊食草,一時消化不了,牠會反芻,重新咀嚼,慢慢便消化起來。這些經驗,我是個過來人。少時能背誦精采的文章,以後才能領悟文章的精采;對日後的寫作,助益無窮,一生受用不盡。

《古文觀止》的一百八十五篇「古文」,乃從左傳而及清朝的著名文章,歷二千多年。而清屬近代,何得謂古?可知古文也者,乃以文體而言,非必然是古代之文可知。袁枚為古文下個定義:〈名之為文,故不可俚也,名之為古,故不可時也。〉(見隨園詩話)緣古代文體,原屬散文型式,至晉代一變,盛行駢體文,即駢偶體裁的興起,行文講對仗工整;由於過份注意文章的體裁,失去散文的活潑性。不但如此,因體裁的規範,許多言不及義的文字,硬塞進去來求對仗工整,以致死氣滿紙,文運漸衰。至唐的韓愈提倡復古,揚棄駢體文的體裁,恢復活潑性的散文型式,所以有譽韓愈為「文起八代之衰」(晉至唐歷八朝代)。因此,沒有晉的駢體文,就沒有古文的稱謂。袁枚又說:〈唐以前無古文之名,自韓柳二公出,懼文不古,而古文始名。〉也證明古文乃文體的一種,非古代之文也。「五四」新文化運動,提倡白話文(或稱語體文),我們又改稱古文為文言文。至於白話文和文言文,何種體裁較優,以後還會專章論及。

《古文觀止》所集的文章,可謂集我國上下古今二千年最好的散文而成,篇篇可讀;由於每篇文章是獨立性的,以其簡練,不會太長,宜全篇背誦,才能領會其精致的脈絡,鏗鏘的文句,和一氣呵成的文氣。而這些,都是好文章的精要處。我主張精背古文之意在此。

我們寫字,單字講結字、講運筆;一幅好的法書講求章法。寫文章也一樣,一篇好文章也講章法,不會「雜亂無章」的。精背古文,日久便知章法。甚麼叫做章法?以後宜以專章論述;這裏先做簡單的結論:文章精致的脈絡,已是章法的重要結構;背誦古文,日久必能領悟。 背誦古文,因要瑯瑯上口,其鏗鏘的文句,和一氣呵成的文氣;自然容易感悟。尤以古文中的短篇,一氣呵成,背者最能了解。例如「陋室銘」、「愛蓮說」、「蘭亭集序」、「春夜宴桃李園序」諸篇,都有一氣呵成之妙。甚麼是「文氣」,多讀古文,自然領悟。由於文氣是好文章所必具者,以後亦有專章討論。

除了「古文」,其他就不值一顧?這就矯枉過正了,讀書要博,前章已述。我的主張乃背誦務精,「古文」既已包括上下古今二千年最好的散文,全卷背誦,在今天繁複的社會裏,專業作家也難全背,只可盡能力精背而已。或有議者以為,為甚麼只背古文,不背今文呢?其實文章古今,只就文體而言耳。晉之駢文,比唐宋八家之古文為古,八家提倡恢復散文自由體裁,不受排偶的拘束;這種自由散文體在駢文之前,因此稱之古文,乃體裁之別而已,非關古舊也。今文之白話文,亦採散文體裁,不尚排偶,性質與古文同,只是有文言文與白話文之分。那麼,白話文有可精背乎?

「五四」新文化運動推行的白話文;而白話文中最負時譽的散文作家胡適之、朱自清、魯迅等。他們有許多作品,就在散文之中,一般以為其代表作:如胡適之「談新詩」,朱自清「背影」;魯迅的散文很多(有人稱魯的散文為雜文),難以定論,魯認為他的代表作是「藥」(短篇小說,亦可以散文視之);朱自清在清華大學教學的時候,也寫過一篇談「藥」的指導文章。他們三位應稱做文學家,以對文學貢獻很大;文學家也可以把作家的功能包括在內,但這裏專論文章,故稱為作家。他們都有很好的國學基礎,文章同樣出色當行,祇是以當時的白話文屬初創時期,以推行普及,難免矯枉過正,提倡越白話越好,以口語化為時尚,把好文章的要件全部不再講究了,總之淺白普及就好,這種時尚偏見,雖健筆如以上三位,其代表性的作品,不免也犯了若干文章的弊忌:「措詞率易,頗類應酬尺牘;窘于篇幅,有文無章,如枯木寒鴉(袁子才語)」等弊忌。讀者如有疑問,取以上代表文章一讀便知;況行文無氣,難以成誦。

「取法乎上得乎中」,何況取法於實驗階段的白話文乎?

文章之好壞,不以古今而定;好壞在文章的優劣。所以我說:〈文無今古之別,只有好壞之分。〉文體以時代的變遷而有別,惟優劣之原則仍存。故詩體發展至初唐,近體詩之格律大定;而高手必向魏晉上溯兩漢,甚至直向詩經取經。故後之學詩者,必在盛唐以上,晚唐已不足觀,乃本取法乎上得乎中的道理,如學晚唐以後,得乎下了。學寫文章的道理也一樣,精背必選古文而後可;如取法未成熟的白話文,取乎下矣,更不足觀。近世國文程度日低,乃取法乎下的結果。做一個文章高手,其可取法乎下耶?故精背白話文不必,以免枉拋心力。

讀者或問,除精背古文外,他無可背之文章?我已說過:古文為古今上下二千年,精挑細選於無數文章中矣。如必再增,讀《孟子》能增文氣;讀《淮南子》能增文采。

2013年 許之遠 版權所有